力量凝于双眼之上,穿过层层云雾,他们一眼看到了国都中那浩大的场面。
国悼敲响到第十三道钟,可就在那时大量的妖魔恶鬼突然涌出,袭击向众人。
天色已然昏暗,远处天边是坠落的流星。一阵阵大风不停地吹刮着,吹得人都迷了眼,而祭祀台上的白幡迎风飘扬,小巧精致的铃铛因摇晃碰撞而发出一道道清音。
它正招引着无数的亡灵以及冤魂,哪怕是之前死去的英勇将士,此刻也因得不到真正安息而受到九星的影响,成了恶鬼。
国悼大典突然乱成了一锅粥,昔日喊着忠心耿耿的臣子,此刻人人自危,连皇帝都能弃之不顾。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一场足以毁灭的灾难,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
这一次的九星之劫,远比之前魂族发动战乱来得还要凶猛,若是只有冥界涌出的恶鬼还好说,但偏偏之前的战乱,死去了数十万余人。
魂族撤军后,楚熙国和临天国第一件事不是安抚百姓,而是争夺皇位,各朝臣借着内乱各种生事,这实在是让人寒心。
若非有顾命大臣执意上奏,劝谏皇帝必须抚慰亡者之灵,怕是也没了今日的国悼。
然而在九星之下,那些妖魔鬼怪最有可能受到影响,心中的怨气都会被激发。
死去之人的阴魂,无法安息。
他们那悲痛的哭喊,你可听见了?
昏天暗地时,茫茫不知处。
他们在寻着归家的路,找着离散的人。
谁来引灵啊?让我踏上轮回路。
“临渊,帮我!”突然转头,风清颜看向了临渊,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慌。
临渊沉默了一两秒,正准备开口,却又听到她说:“不,是帮帮他们,就像你想让你死去的子民得到安息一样,之前因魂族而死去的无辜之人,他们也该得到安息。”
那些阴魂大多是无辜之人,若是因此而害了人,将来要么被打入地狱,要么永远成为孤魂野鬼,要么审判时罪责加重……
可,这明明非它们所愿。
临渊笑了笑,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但是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他还是不忍看她失望,只能点了点头,如她所愿。
“好。”
仅仅一个字,却包含了太多太多。
终究,风清颜还是选择了天下,选择了拿到最后一块碎片,带她的子民回家。
但是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啊。
…
世人传言,在临天国边境,靠近楚熙国之处有一座高山,名曰长泽山。
山川有灵,长泽千载。
而在最高的山顶上,有一处铺满石板的广场,传言这里曾是一位仙人用来讲学授业的地方,他欢迎所有来求学的人,给他们传授为人处世之道,还给他们看这万千世界。
长泽山因那仙人而闻名天下,求学者络绎不绝,最鼎盛时,弟子已达上千人。
可就在前几年,那仙人不知所踪,众人皆道他是游历四方,或者真正成仙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于是这曾坐着上千求学学子的广场也荒了,只余有心之人偶尔来看一看,看看曾经的老师归来否?
潮涨潮汐时,风起云涌。
那一天,风清颜带着临渊来到了这久负盛名的长泽山,中途临渊还去银月城取了一套她需要的编钟。
临渊张开手心时,那编钟不过他巴掌大小,然而当落到地面时,却是一阵轰然,原本小巧的一套编钟迅速变得比人还高。
编钟,专用于宫廷演奏,每逢征战、朝见或祭祀等大型活动,都要演奏编钟。
临渊给她的是一套大型编钟,曾经魂族用来敲击乐曲之用,以上好的青铜铸成,上面雕刻着魂族的图腾,还有山川河泽、飞禽走兽等,每一道纹饰都精致细密,经过时间的洗礼,一种庄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着眼前的编钟,风清颜不由伸出手轻轻抚过。她师父作为国学爱好者,在她小时候就曾带她去看过曾侯乙编钟,对她说这是中国的乐器,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智慧。
还记得师父传来的消息中,他说待流星盛宴来临时,国殇会被神钟敲响……
这里的国殇指的是挽歌《国殇》,专用追悼为国而死之人,最著名的一首是楚国诗人屈原写的,风清颜一直都知道。至于神钟,指的也并不是国悼上敲响的大钟,而是她眼前的大型礼乐重器——青铜编钟。
师父曾说,编钟兴起于西周,盛于春秋战国至秦汉,是数千年前文化的承载。
以编钟敲击一曲《国殇》,慰亡者之灵。
当风清颜用木锤敲击编钟的第一下时,它发出了一道悦耳的声音,清脆又悠远。
它已经许久未发出过声音,随着魂族沉眠在地底,然而再次拿出来,它的音色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优美得好似天籁。
“这里还有一件鼓。”临渊忽然在她的身旁放在了一套鼓,抬眸看向她,“这是曾经太阳女神羲和敲击过的天鼓,它代表着一种新的希望。钟鼓之乐齐奏,甚是妙哉。”
风清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鼓,鼓面是淡黄色的兽皮,而鼓身则是亮红色的,与沙场征战时敲打的战鼓类似。而且她能感受到上面流淌着一股浩瀚精纯的力量,充满着希望与温暖,嘴角在不觉间多了一抹笑意。
“行吗?”临渊走过来问。
“试试。”风清颜不假思索地点头。
“需不需要我让人帮忙?”
“不用,正好两个都会一点,到时我自己来就行。”她伸出手指抚摸过鼓身,刚一触碰,脑中就闪过了一些画面,她看到一个赤着脚的女人在高山上跳舞,手中还拿着鼓槌击打鼓面,与升起的朝阳融为一体。
她的舞姿那么美,穿着金色的异域服饰沐浴在阳光下,全身都被镀了金光……
风清颜一惊,回过神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女人,极有可能是太阳女神羲和。
升起的太阳,代表新的希望。
收拾好情绪,她先敲着试了一会儿,当天鼓第一次被敲响的时候,临渊的眸光不禁闪了闪,别有意味地扫了一眼风清颜。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那一日,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明明还是白天却已成黑夜,而流星则划过夜幕,半个时辰过去了,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多。
昨夜的流星雨壮阔万分,而今天九星来临之际,流星坠落的数量会达到最巅峰。
广场上,招魂白幡迎风飘摇,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风清颜深吸一口气,拿起木锤在编钟敲下第一个音,然后是第二个音……
现场作曲来不及,因此她直接用了屈原的《国殇》调,再配上《归来兮》调。
而临渊坐在一旁,脸上特意带了一张铁质的黑色面具。他的面前放着一架古琴,琴身以千年冰玉打造,琴弦乃万年冰蚕丝。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古琴,欲与风清颜合奏一曲《国殇》,听着那曲调,他抬手拨了一根琴弦,余音不断,混合在了钟声中。
风清颜双手拿着木锤一下又一下地在编钟上敲击过,配合着一支祭祀类的舞曲。
编钟是多人演奏乐器,想要完整地奏出一曲《国殇》,她两只手自然是不行,于是在冷风的吹拂下,她一身轻薄的红衣在半空中不断翻飞,随着修为的运转,变幻出了多个身影,每个身影都跳着同一曲祭祀舞。
“嗵——”
长袖一甩,大鼓被重重敲响,发出一道浑厚的鼓声,但是那一刻,一股力量瞬间蔓延了她的全身,脑中又多了一些记忆。
第二道鼓声再次响起,她变幻出的人影拿着鼓槌,在兽气鼓面上重重敲下,时快时时慢,时轻时重,节奏把握得刚刚好。
而后,编钟之声再起,轻缓有序。
每敲击一下,钟身都会在震动下发出悦耳的钟声,再配合上天鼓,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随着临渊弹奏出的琴音传出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遍遍呼唤着那些亡者之灵……
将士们啊,归来吧。
寻着一曲国殇,走向这遥远之地。
子民们啊,归来吧。
寻着一曲国殇,踏上那轮回之路。
持长枪,挟强弩,征战沙场,
身首分离,雄心永不屈服。
你是真正的将士,刚强坚毅不可凌辱!
.
将士们啊,归来吧。
故国不曾离弃,招魂引灵寄思忧。
子民们啊,归来吧。
盼魂归与道别,安息安息无憾事。
人身死,骨难寻,
撒一抔黄土,葬天地四方。
你的神灵不泯,魂魄永为鬼中之雄!
……
一首缅怀的《国殇》曲,被风清颜配上伤感思念之意浓浓的《归来兮》曲,成了一首全新的招魂归家与安抚怨灵的安魂曲。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阴魂鬼煞们,已经听到了那一声声遥远的呼唤,声音中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让它们放弃了攻击他人,离开了正在攻击的城镇和国都,寻着一首满含哀悼之情的国殇曲,被牵引着去往了长泽山。
“嗷呜——”
日光被遮挡,月亮露了出来。妖狼在月夜下仰天嚎叫,大量的狼群冲上了原野。
而在其他各地,妖魔兽们也早已变得狂躁不安,它们肆无忌惮地袭击其他妖兽,袭击人族,比之前魂族妖魔引发的战乱,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要更加残忍。
然而,《国殇》一曲出,天下皆闻。
大量的鬼煞冤魂朝着长泽山聚拢,一些人发现这奇怪现象后,竟也随之而来,而那些人要么御剑飞行,要么站在长泽山对面的山上,远远地就看到了山顶的广场。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在那遥远的长泽高山上,那红色的身影随着敲击编钟而不断舞动,当曲调转紧,敲出急声时,那变幻出的多道身影也跟着加快,每一个舞步都能与敲击的曲调完美对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舞蹈中融合了上古时期羲和女神的舞,当风清颜重重敲响天鼓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她自己,她深深地沉浸在舞蹈中的世界,每一个舞步,每一次的敲击都是随着身体而动,明明是一支不熟悉的舞,但她却好像曾跳过无数遍。
太阳女神的舞,敬畏的是天地自然,天鼓一遍遍被敲响,唤醒的是旭日东升。她看过漫山遍野的向阳花向阳生长,新生的希望打破黑暗,那时众生的灵魂将得到救赎。
“嗵——”
鼓槌重重地敲击在鼓面上,红色的天鼓在黑夜之中散着微光,浑厚的鼓声让人热血澎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直击人心。
神钟鼓一曲,震天地四方。
将士们啊,归来吧。
天鼓已敲响,为你奏一曲国殇。
昔日抵御外敌,大军沙场奔赴,遥记号角连声吹营地,鼓声阵阵征四方。将军挥剑指苍穹,一声令下,上万兵士骨埋异乡。
一声声曲调,时而婉转哀愁,时而壮阔激起千层浪,听得万千阴魂呜鸣声不止,那曲调中饱含之情,它们最是能懂了。
编钟奏的是思念哀悼之情,而天鼓敲的是气吞山河之势,是一种战死沙场、宁死不屈的精神,辅上代表新生的翩翩惊鸿舞,完美融合,再加上临渊以上好的仙琴弹出琴音合奏,不可不谓一曲绝代,一舞风华。
后来,有人问到这一幕,不少人绞尽脑汁都不知该如何描绘其浩大的声势,只能引为天下奇观,以寥寥几笔书写心中惊叹。
——长泽仙山上,神钟鼓一击,震的是天地,扬的是四海,不灭的是一曲国殇。
而史书终究会记下今日一切:
流星盛宴来临时,天下恶鬼阴魂如浪潮涌来,妖魔鬼怪在黑夜下狂舞,祸乱人间。
随着九星来临,平静的海面骤生波澜,那时,海平线上悬着一轮将满的圆月,皎皎月光照在翻涌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随着潮水席卷过海岸,海中妖兽也踏上了陆地。
长泽仙山上,谁人舞尽一曲国殇风华,以神钟天鼓之乐荡平四海?九星引潮,潮起潮落。风云变幻时,整个天地都将被倾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