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作揖,目光坚定,且语态之中不容置疑,声音低沉,颇具气势。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当着众朝臣的面,夜云深亲口说出这句要辞掉闲王之位的话,一点面子也不给皇帝留,同时刚刚他那嚣张的行为也都得到了解释。
夜云深,他就是故意的!
他怕是早就做好了所有打算。
南越皇带着怒气的脸色极致难看,他沉默着,没有开口,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落针可闻。
“陛下,请你恩准。”迎上了南越皇的目光,夜云深不露丝毫的胆怯。
若换作谁敢这么跟皇帝说话,怕是会直接被拖出去斩了,但是夜云深不一样,从始至终他都是个不同寻常的人。
辞掉闲王之位,夜云深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上一次风清颜的离开,他在御书房与皇帝谈论许久,最终还是皇帝做出退让,才让夜云深留了下来。
可那一次,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提出,表明了他要离开的决心!
“闲王,你想清楚再说话。”南越皇死死盯着夜云深,目光阴沉地可怕,这一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皇帝的意思夜云深能明白,无非是再给他个机会,但他却不见得会领情。
“臣,思虑良久,今日……”
“够了!”南越皇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夜云深的话被迫打断。
他目光死死盯着夜云深,一步一步朝他走了下去,“夜云深,别忘了你当初受伤昏迷,是谁救你一命的,你曾亲口答应过朕什么,你如今都忘了吗?”
“救命之恩,臣……”再次顿住,在他人屏住呼吸的凝神注视下,夜云深垂了眸,同时轻声说出:“不敢忘。”
几字落下,南越皇走下的脚步突然放慢了几分,本以为夜云深会因此而有所醒悟,然而事实却让他再次失望。
他说:“但,四年将过,臣自认恩情早已还完,夜云深不欠陛下的。可若是陛下非抓着此事不放,那臣愿再护南越一次,此后,臣与南越永无瓜葛。”
这是夜云深能做的最大让步,也是一种想要一刀两断的态度,无人可拦。
“闲王,你这样对得起陛下对你的厚望吗?”楚太傅忍不住指责他,至于其他人就没那么大胆了,一个个沉默不语,但也都是睁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我夜云深,一生随性而活,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任何人。”一句话铿锵有力,夜云深的目光扫过楚太傅,又道:“况且,这不是你们限制我离开的理由,到如今,已多说无益。”
“为什么?”南越皇的质问忽然传来,“难道就为了个风清颜,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底线?夜云深,你可是夜云深啊!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朕给了你半壁江山,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这都不够吗!”
愤怒,疯狂,近乎交织在一起。
忽然之间,夜云深勾了一抹冷意的笑,他一步步走近南越皇,“看来,陛下从未知道臣想要什么,当初闲王封号是臣向陛下亲自求的,也是陛下亲自应允的,近三年了,陛下怕是忘了。”
南越皇皱眉,脑中想起了什么。
“臣为什么会离开,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我多年君臣一场,既然早已心生嫌隙,那又何必等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天,倒不如早早说开,留下最后仅存的一点情义,他日也好再次相见。”
夜云深的声音传来,将南越皇的思绪拉回,他脑中很复杂,不知想什么。
“陛下,今夜这场晚宴,臣就先退下了。臣明早会在闲王府,最后一次迎接您的圣旨。”说话时,他微微俯身,可却在话毕后突然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过一眼南越皇,同时转身向了殿外。
抬步,在大殿中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夜云深不急不忙地往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很沉稳,那一身摇曳的衣袍是刺目的红,背影还带着一股冷傲。
“夜云深,你今晚若敢走出这大殿一步,朕……”南越皇对着他愤怒地大吼,然而正准备说出口的话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夜云深毫不犹豫地跨出了那扇大殿的门,丝毫不做停留。
南越皇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他缓缓转过身,神情难看地走向自己的龙椅,却沉默地一言不发。
“陛下……”皇后有些担心他,而其他人也是一样,还想着如何劝劝他。
可南越皇没回应,只是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沉默的神情忽然变得凶狠了起来,一抬手就将桌子给掀翻摔下,那精致的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滚,全都给朕滚!”他朝着群臣怒吼,他觉得此刻所有人一定都在看他的笑话,一个皇帝却管不住一个臣子。
此刻他正在气头上,众人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因此只得匆匆离开了晚宴。
金碧辉煌的大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但当那些人都离开后,却显得空荡荡的,南越皇一个人坐在地上,心底有股积压的怒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泄。
他脑中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夜云深那模样始终让他很气愤。
“看来,陛下从未知道臣想要什么,当初闲王封号是臣向陛下亲自求的,也是陛下亲自应允的,近三年了,陛下怕是忘了。”这话是夜云深刚刚在大殿说的,他说话时笑得讽刺又充满悲凉,在南越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仿若梦魇。
他隐约地回想起三年前,在封王前夕,夜云深曾说:“臣无欲无求,只求在为陛下守护南越的同时做一闲散之人。臣不要镇北王,以闲为封号便足矣。”
闲,所谓闲,便是闲云野鹤。
从始至终,夜云深都在追寻着他想要的自由,只是习惯了夜云深总是为守护南越而付出,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一直以来,他和夜云深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或许是从夜云深喜欢上风清颜起,从秋日宴起……
澜倾,澜倾……
澜,波也;倾,覆之。
这是他的野心,身为帝王的野心。
从风清颜出生起,他就想把风清颜掌控在手中,所以给了她堪比公主地位的荣宠,更是赐了她未来太子妃之位。
夜云深想娶风清颜,若风清颜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不会反对,可是她是澜倾,她曾承载着他一生的野心。
一代天之骄女,不可能轻易废掉,哪怕风清颜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物,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凤凰涅盘归来,现在的风清颜比曾经更加耀眼了,只是这样一个耀眼的她,却是他如今无法掌控的。
而对于夜云深,他不容许夜云深娶风清颜,也更不容许他背叛自己,就算他对他再怎么疏离,再怎么任由太子挑衅他,他也绝不容许夜云深背叛自己!
夜云深之所以离开,肯定与风清颜有关,他们两个这么相爱,如果……
突然,南越皇想到了什么,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大喊:“来人,去传殷南天过来,还有,把……”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他一抬眼,就看到大殿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影,是退去后,却又不知何时走进来的重临。
“晋儿,你在这做什么?”南越皇即将往前迈出的脚步停住,看着重临。
“陛下可是要对闲王下手?”重临迈着无声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南越皇。
此刻大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晋儿,你……”南越皇又往前走两步,目光扫过殿外,确定没看到有什么人,才对他说:“你有话直说。”
“陛下。”重临走到南越皇面前,停下脚步,他个子比南越皇高,看着南越皇时眼帘微垂,说:“若是臣,臣就不会对他下手,至少,现在不会……”
南越皇愣了下,他刚刚差点被愤怒冲昏了头,此刻听着重临的话,才感觉渐渐清醒了许多,对此深以为然。
他将心底的躁动情绪逐渐给压下,又问:“那晋儿是有什么方法吗?”
冷然一笑,带着丝丝肆意和张扬,重临的一双眼如墨深邃,凝视着他,从口中缓缓吐出:“其实只要陛下不下令废了他,那他就还是南越的闲王……”
薄唇一张一合,他的眼神仿若是有一种魔力,让南越皇在对视过后,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大脑逐渐空白……
——
夜云深快速出了宫,十五按照他的吩咐等候在宫门外,看到他时还愣了一下,“王爷,晚宴这么快结束了吗?”
“先回王府,另外通知影风和十四他们等候在王府内,本王有话要说。”
夜云深步履匆匆,一边开口一边上了闲王府的马车,十五遵循他的意思没敢多问什么,亲自坐在马车外驾车。
冬夜里街道无人,马车一路往闲王府的方向而去,一开始还算顺遂,但在半路上时,却有伙黑衣人冲了出来。
“王爷,有刺客!”十五大喊道。
那些人手执利剑,行动严谨,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一眼看去大概有十来人的模样,目标正是马车里的夜云深。
“解决了。”马车里只传出这冷冷的一句,还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咳嗽。
“是。”十五下了马车,和杀手们打在了一起,拦住了他们的刺杀行为。
而马车里,夜云深静静地坐着,将轻掩了唇的手放下,双眸微闭,好似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不动如山。
街道上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唯有杀人之声可闻,而没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十五的声音,“王爷,都解决了。”
“可有发现?”夜云深睁开双眸,而眸子下,透着股上位者的淡定沉着。
十五回答:“并没有。”
“那继续走吧。”
马车再一次向闲王府驶去,刚刚刺客刺杀的地方,此刻徒留一具具尸体。
没多久就到了闲王府,夜云深下了马车后,带着十五走了进去,而接到命令的影风和十四都早已等候在院子里。
两人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夜云深时,十四忍不住出声问:“王爷,你急着召属下们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现在这个时辰你不是……”
不是该在皇宫中赴宴吗?
“之前让你们准备的,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夜云深的目光扫过两人,同时又一路往前走,三人就在身后跟着。
影风回答:“准备好了,而且你之前让属下查的刺杀之事,属下已经有眉目了,线索指向皇宫。另外还查到了一件事,不久前殷老曾出现在上京城……”
不由得,夜云深的脚步顿住,不知是因为听到线索指向皇宫,还是因为殷老的出现,沉默了良久都没开口。
一时,影风没再继续往下说。
默默地叹息一声,夜云深这才转头看向他们,缓缓开口:“本王刚刚已经向陛下提出辞去闲王之位……”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了下,影风大着胆子问:“王爷,你之前不是说打算年后再提的吗?怎么现在就……”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无论早或晚都一样,在这里再待下去已经没意义了,于是本王就把计划提前了。”
听着夜云深的解释,众人明白了。
夜云深一开始计划的是年后离开,可如今他心底有了其他的打算,这才趁着晚宴人多、南越朝臣都在时提出。
而他今晚在大殿上做的一切,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最好让其他各国的探子都知道,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出意外,这几日内皇宫那边应该会有所动作,你们要时刻注意一切动向,不论是好是坏都不可掉以轻心。”
“另外,影风你一会儿带一半的暗卫出城,按照本王之前告诉你的计划去行动。十四带人将这纸上的内容散播出去。至于十五……你跟在本王身边。”
夜云深又对他们吩咐了几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十四,随后又看向了身旁的十五,最后才说:“去准备吧。”
“是。”三个人齐齐应下声,然后影风和十四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