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颜几人在千山湖湖岸边下了竹筏,再穿过昏天暗地的黑雾林,顺利地进入到了万妖殿之外的那片林子里。
一边往前走,风清颜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象,对这里已经不算陌生了。
“颜姐姐,我没告诉他们你来了,只有魈山伯伯几人知道这件事,你如果现在过去,他们肯定会很惊喜的。”暖知悄悄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般地开口。
“好。”风清颜抿唇,虽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脸上笑容却笑得很温柔。
万妖殿是一个很大的宫殿,而它之外的树林,连绵不知数千里,上千鬼族人择一地而居,建成了一个小村庄,他们在这自给自足,往常日子倒也和睦。
当风清颜来到这附近后,他们看到她时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呆呆地愣了半晌,可转瞬过后心底就是一阵欣喜。
“城主大人!”
看到她的人纷纷放下手上的活,都快步朝她迎了过来,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好一副和蔼可亲的好人模样。
“我就来看看大家,没别的事,你们要忙继续忙吧。”风清颜朝着他们压了压手,刚开始在路上她想了很多要跟他们说的话,可到了之后,看到他们的模样,脑中的话一时又全给忘了。
她又与他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关心了下他们,随后听到消息的魈山和苍虎几人都赶来了,脸上都是欣喜的笑。
孩子们总喜欢围着风清颜,而玩心重的流萤也主动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风清颜无事,就跟他们坐在一起,顺便给了孩子们一些特意带来的糖。
她下个月虽然马上十五了,但也才是个快要及笄的孩子,哪怕她心理年龄早就不止十五了,但看到这些孩子时心底还是喜欢的,也乐意让他们缠着她。
——
上京城,闲王府。
沐浴更衣过后,略懂一些医术的十五给夜云深查看了病情,当知道他身上还有内伤后,神情也是微微愣了下。
“不过一个风寒,叫人去抓几副药便好。”坐在云榻上的夜云深伸回自己的手,轻轻扯过衣袖掩了泛白的手腕。
“是。”十五没敢多问什么,只是禀报说:“属下一会儿去开个药方。”
闲王府四大暗卫,十四、十五、影风、影月,都是当初夜云深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些事情该怎么做已经不需要夜云深再去明说了,他们自己都明白。
十五很快退了下去,夜云深一个人坐在云榻上,抬手,修长的玉指拂过身旁的一盆红梅花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管家走了进来,说:“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要宣你。”
夜云深的眸光沉了沉,玉指一拢,从红梅花树上收回手,拂落几片红梅花瓣,随后起身,动作沉稳地往外而去。
“准备下,一会儿进宫。”
该来的迟早要来,夜云深没想过逃避,甚至已经做好了去面对的准备。
进了皇宫后,夜云深直奔御书房,而在去的途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卫绮凡和四皇子正在走过,两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随后只一眼他就移开了目光。
“魔鬼参入药,倒是听说过……”
卫绮凡轻轻笑了笑,和苏世安继续往前走,通过这一两个月的相处,两人倒是成了朋友,时常会见面交谈一番。
苏世安对卫绮凡极好,卫绮凡起先很不习惯,可后来慢慢的,她却接受了他的好意,甚至于还主动去接近他。
“这魔鬼参难得,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本来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咳咳咳……”苏世安体弱,三步一喘九步一咳,特别是在这大冬天,冷风稍微一吹就咳嗽,可却坚持着要陪卫绮凡出来。
“四皇子,真是麻烦你了,你看这天气……”卫绮凡的神色多了抹歉意,本想对苏世安说些什么,可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不远处正在走过的夜云深。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后,一时就再无法移开,神情微愣了一下,正欲说出的话忽然停住,脚步不自主地放慢。
曾说过要对他放下,可是如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一眼,看着他走去时那决绝的背影,突然不知说什么。
曾经,她看他的眼里有光,带着难掩的炙热,可如今却只剩下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悲凉,告诉着她不要再妄想。
那个男人很优秀,却无法属于她。
苏世安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而去,看到了穿着一身月白锦衣的夜云深,不由得轻笑了下:“难得闲王回来了,竟是也没人知会一声。他今日没穿往日的红衣,换了一身白衣,不仅增添了几分大家的贵气,也依旧是让姑娘难以移开一双眼,我刚刚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这里的姑娘也就卫绮凡一个人了,她听到时,一下子回神,转而又收回了目光,再配合着笑了笑:“是啊,我也差点以为认错了,不过听闻陛下许久前就召他回京,如今才到,怕是晚了。”
“没见到郡主。”苏世安病弱苍白的脸上无力地勾起一抹笑,“郡主倾城绝色,闲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卫绮凡的神色变了变,她很不想听到任何夸赞风清颜的话,其他人也就罢了,可这句话居然还是从苏世安口中说出的,莫名的,心底就很不舒服。
“什么郡主?殿下莫不是忘了她可是鬼族的魔女,说不定一直以来都是在蛊惑闲王呢,否则曾一向不近女色的闲王殿下,怎就偏偏被她迷得如此?”
她的语气中仍是透出了几分嫉恨,苏世安听得愣了愣,随后无力一笑,面带苍白地说:“闲王是什么人,他怕不是被人蛊惑,而是明知一切也依旧放纵自己。若江山美人非要选其一,他也不过是选了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美人,可这又何错之有?本来就是二选一。”
这话落在卫绮凡耳中,让她的心中稍动,但她还没品出什么味来,就又听到他说:“我倒真是羡慕闲王,不重名不重利,活得潇洒又随性。若我也有选择的权利,我定会选那个意中人……”
“嗯?”突然听到他说起意中人几个字,卫绮凡愣了下,她转头看向他,却又看到他猛烈咳嗽了起来,身子差点没站稳,还是卫绮凡抬手扶住了他。
“去叫太医,快去——”
身后的两个宫女侍从都有些慌乱,一个扶住了苏世安,一个去叫太医。
……
夜云深来到了御书房,远远的还没进大殿的门,站在门口的禄公公往外看去时就看到了他,随后他转过身,又往前走两步,朝着站在上位正在认真写字的南越皇说:“陛下,闲王来了。”
听到这话,南越皇落笔的动作忽然顿了下,继而一滴墨滴落在宣纸上,逐渐晕染开,这张宣纸就这么废了。
“可有看到澜倾?”他一边开口一边将毛笔搁于桌上,再伸手将那张废了的纸抽出,睁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并未见郡主。”禄公公答道。
宣纸上的几个大字写的是“精忠报国”,落笔苍劲有力,勾笔时,笔锋中还带着几分大气磅礴,如今才写完了前面三个字,虽看着也还不错,但却被最后一个“国”字的那一滴墨给毁了。
南越皇的心中不知是何种情绪,只是看着那几个字,叹息:“可惜了。”
一扬手,手中的宣纸被丢在地上,他在龙椅上坐下,说:“让他进来。”
夜云深走进大殿后,直接以昔日的君臣之礼,朝着南越皇拜了下去。
而坐在上位的南越皇看着那个给他行礼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眯,心情竟是不由沉闷了起来,第一次任由夜云深就这么跪着,没让他起身。
几个月不见,曾经还算无话不谈的一君一臣早已生疏,心中有了隔阂。
夜云深在幽境三州时不仅抗旨,还明目张胆地帮了鬼族,对于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南越皇不止一次的气愤过,然而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把那些未消的怒气积攒在心里,一直到了现在。
而对于南越皇的所作所为,夜云深估计也不会买账,所以这一君一臣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是必然的结果。
“闲王。”轻唤一声,南越皇情绪不明,含着冷意,“澜倾她人呢?”
“回陛下,她没回上京。”夜云深的两只手端于身前,说话时头也不抬,语气中早已没了从前的恭敬,有的只是暂时低头后的淡然处之,不动如山。
“她在哪儿?朕不是交代让你们一起回来吗?她如今可还是南越的澜倾郡主,她的舅父是南越的礼部尚书……”
南越皇的语气带着隐忍的恼怒。
“回陛下,她在楚熙国,且臣并未将这件事告知于她。另外……”
话语一顿,夜云深稍微挺直了下自己的脊背,抬起了头:“澜倾究竟还是不是南越的郡主,相信陛下会比臣更清楚,陛下不是早就下令对外宣称,澜倾郡主早已被邪魔夺了身子,死了吗?”
他说的这些话落在皇帝耳中,换作旁人,一怒之下令人拖出去斩了都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偏偏,他是个例外。
“闲王,你胆子倒越发地大了。”南越皇的手攥在一起,骨指微微泛白,颤抖的手代表着他心底的隐忍。
他心中生气,不仅仅是因为风清颜的未归,更多的是夜云深的态度。
他无视他的旨意不将风清颜带回不说,却居然还如此跟他说话,是不是这些年太惯着他了,以至于让他如此无法无天?他眼中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呵。”忽然一声冷笑,夜云深不由面带嘲讽,“不胆子大些,当初又如何替陛下打下这南越的天下江山?”
南越皇的手攥紧,又松开,他不可能听不出来,夜云深这话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提醒他,当初若不是有他夜云深,南越国哪有现在的天下江山,他这个皇帝又如何能成为这一等大国的国君?
当然,这一点,一直在南越皇的心底记得非常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明白,夜云深这人他轻易动不得。
他一人,就可揽了南越的半壁江山。
南越皇压下心底的怒火,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本还想着澜倾若归来,朕就下旨给你们俩赐婚,你们一个是我南越赫赫有名的闲王,一个不仅是我南越尊贵的郡主,还是近月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族城主,如此,怎能不般配。”
他的语气态度都放软了,对比一下他之前对自己和风清颜婚事的态度,夜云深不是没读懂南越皇那隐忍的姿态。
他也跟着退了一步,语气态度多了几分恭敬,说:“既知陛下有此美意,那臣就在这向陛下讨一个赏赐,今日不如就拟制给臣与澜倾城主赐一道婚,虽说她人不在,但臣会为她接下的。”
南越皇的嘴巴微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可注意到了,夜云深口中的人说的是澜倾城主,而不是澜倾郡主。
仅一个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闲王,你在得寸进尺?”他问。
“陛下怎会如此说?”夜云深却不急不忙地反问一句,又说:“说要赐婚是陛下提的,臣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南越皇一甩袖,冷哼了一声。
他又细细想了一下,总感觉夜云深这话不对味。风清颜是鬼族的城主,她的婚事南越自是管不着,但若他肯给夜云深与风清颜赐婚,那么只要风清颜接下了,就相当于南越和鬼族联姻。
这其中,有利也有弊。
对于南越皇,他这旨意一赐下去,身为鬼族城主的风清颜若接了,那就相当于就连鬼族都得给南越几分面子。
甚至于,夜云深说这是顺势而为,那也算是在迎合着他的意思,好似就是在告诉他,你是君,而我臣终是臣。
这一点,南越皇比较满意。
可是偏偏,若这么做了,那也代表夜云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风清颜了。
如此退一步既可取悦君王,又可抱得美人归,算不算一举两得的好戏?
错了,一举三得的戏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