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陶二壮道:“三爷给我家弄了新车,刘爷也送了酒来,我爹娘高兴,要请各位叔伯喝一杯水酒,敬一敬火神娘娘。本也该请婶婶们来,只怕家里没人看车,下回一并补上。”

在陶家村以及附近一带的乡下地方,的确是有这种说法:住着的地方若是被烧了,再换新居是要以火神娘娘的名义摆酒的,不然还得烧。

陶大志听了半晌没言语,最后才道:“我知道了!几时去呀?”

陶二壮笑:“水酒简单,马上就备好了!大伯你再抽一管子烟,抽完了来就是了。”

陶大志哼了一声,甩下帘子。

陶二壮去请别的叔伯,一圈请下来,众人都说会来。陶家兄弟有七个,除了陶大志是个刁钻人物,其他兄弟都是老实人,与陶大勇关系不错,见他得了新车也都替他高兴,愿意来暖新居。

吴灵芝找四嫂借面,四嫂二话不说拿出自家最后一点杂面,和她一起和了起来。

“前儿你给咱家送来那些好菜,都还干干净净收着没怎么动哩!你拿了去,晚上好摆酒。”四嫂建议。

吴灵芝低声道:“快别提起!你们家自个儿吃就是了。晚上还得请大哥呢,那好菜上了桌,还能有其他人的份儿?”

四嫂不说话了。她知道陶大志的吃相多难看,听说是从小霸蛮惯了的,改不了。

两个女人都是巧手会过日子的,把饼擀得薄薄儿的又不破,铺在烧滚了的石头上烫熟。这样看起来既体面又经济,一点点杂面便能做出好些个大饼子来。

刘家那边送来的酒都是瓶子装着的,一瓶约莫有六两酒。四嫂寻了个空咸菜缸子出来揩抹干净,吴灵芝小心翼翼倒了半瓶酒进去,然后两个女人把水囊解了,给缸子里头兑满了水。这掺了酒的水喷香扑鼻,养生解闷,千杯不醉!

日头发蔫准备西沉的时候,陶家的弟兄们接二连三都来齐了。

陶大志磨磨蹭蹭,直到其他人都等得不耐烦了才装腔作势地踱过来,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酒席,发作道:“老六,这些年你也学奸了!在刘爷和三爷家大口吃肉,管待自家嫡亲的兄弟,就拿这些玩意儿充数!我是欠你家这点饼子咸菜吃?”

陶大勇十分不安,搓着手道:“这不是东西都被烧没了……就这些,还是找四哥家借的。”

陶大志等的就是他这句,立即扬起了眉毛道:“你可知为什么别人家的车子没着火,就你家车子着火?”

陶大勇愣住了:“为什么?”

陶大志冷笑:“那是因为你丧了良心呐!刘爷赏了你家恁大一提盒菜,少说也有十来斤,有半两到我家来过不曾?圣人都说了,爹娘不在了,那就是长兄最大。当初我怎么拉扯你们的来?如今一个个成了家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像你这样儿的,火神娘娘没烧死你们一家就不错了!”

陶大勇涨红了脸,想要辩驳几句,可偏偏笨嘴拙舌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初爹娘去世,陶大志一人占据了全部的家产,把下头这些弟弟们全都打发出去做事,得来的工钱全部自己拿着,一分都不花在他们身上,只给口饭吃饿不死罢了。他借口自己还未成亲,也不提起给他们娶亲的事。

后来还是三爷看不过去,叫人主持着重新分了家,他们做弟弟的才有了破屋薄田,慢慢的娶妻生子。陶大志之所以拖着不成亲,本是想读书挣个秀才出来,再娶个财主的女儿,借丈人的力经营发达;不料多年不屁都没中一个,眼见着没指望了,再拖下去就要打光棍,这才匆忙聘了马家的姑娘,生了有才这个独子。

其中隐情,在座的陶家弟兄们心中都知道,却又都不善言辞,只能默然听着陶大志在那里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当初为了照料你们这些兄弟,我连书都没好生读得。年幼时候,馆里的先生们都说我将来少说也要中个老爷,后来大好前途白白葬送,为的是谁?为了你们这六个不成器东西,我是操碎了心,熬白了头,也无处诉苦哩。”

还是最小的那个兄弟看不下去了,道:“大哥,饼菜都凉了,少说几句先吃吧。不然火神娘娘要怪罪,六哥家新车又要麻烦。”

陶大志狠狠道:“该!他这样忘本的,也配住这么崭新的车?烧了才好哩!”嘴里这么说,左手却是已经挑了个最大的饼子拿起来,卷着小菜往嘴里塞,右手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咂嘴道:“这酒淡了些,怕是加了不少水!老六,你把酒瓶子给我拿来,不要惹我骂你!”

陶大勇才要去拿,一旁端酒的吴灵芝立即插嘴道:“他大伯,不是我们不肯拿酒瓶子给你,统共就一瓶酒,我都已经兑在缸子里了。就算没兑,全给你了别人喝什么?总该也要让其他叔伯们沾沾才是。”

陶大志被吴灵芝这软中带硬的话给堵住,不再嚷嚷,眼疾手快地吃喝起来,仿佛和面前饼菜有仇。若不是他两腮有肉,额鼻冒油,一看就是没受过饥,不然还以为从哪个饿牢里放出来的。

待兄弟们都吃喝得差不多了,陶大勇在吴灵芝的眼色示意下咳了几声,把陶建嘱咐他的那些话照搬过来。

“这次多亏了三爷,我们一家子才有住处。要不是看在那些枣儿,还有我家幺女伶俐份上,三爷也未必愿意卖脸面给我们弄这辆车。三爷大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报得!”

其他人都称赞陶建的仁义宽厚,唯有陶大志重点不太一样:“我听说,刘举人买这车花了八十两银子,你们家出了多少钱?”

陶大勇一愣,挠头:“这个……本来我也是想出一些钱,三爷说我家没什么底子,不肯收。不但不收,还送了我们家好些银两呢。”

众人艳羡无比,唯独陶大志嫉妒得眼内出火,明知内情却偏要污蔑:“也不知道你恁呆一个人,怎么就修来了这么大的福气!你家原先那破车儿,当年新买的时候也只要二十五两,折了旧至多十五两,这一烧,白赚几个翻!怕不是你自家烧的吧?”

陶大勇急得脸都红了,一个劲摇手:“怎么会?我不是那样人。”

吴灵芝见自家男人被陶大志的话牵着鼻子走,忘记了说后头的话,只能过来救场。

“他大伯休要乱开玩笑,这话传出去,别说三爷听了不喜欢,拖累的还是你们一家子嫡亲兄弟的名声。当家的,这车是三爷的情分,以后你可得好生看护着,再烧了可就没有了。”

陶大勇这才想起下文,忙道:“那是肯定,等离了灰土坝哪里还有买车的地方,就算有,三爷也道我们不爱惜东西,不会再给的了,只怕还要结仇。真要再没了车,一家子只能去挤散车了,连个包袱都没地儿放。”

其他人听到这话没什么,陶大志却是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

他试探着道:“说什么疯话!你家兄弟又不是死绝了,怎么的就去挤散车?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塞到我们几家来。”

陶大勇道:“三爷也这么说过,我给回了。兄弟们的车里都有家眷,不甚宽敞,哪有为难自家人的道理?大哥你放心,不会再烧的;就算烧了或者坏了,也绝不麻烦你们几家,还是挤散车!”

陶大志不言语了,别的兄弟都说了些宽慰的话,没多久便纷纷散去。吴灵芝和她四嫂收拾残席,该还的还,该收的收,各自回车不提。

吃完酒回到自家车上后,陶大志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陶大勇和吴灵芝说的那几句话,心中仿佛有几只猫儿爪在挠,坐立不安。

本来陶麻子那边就催得紧,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哪怕明知道会有风险,他也利令智昏,什么都顾不得了。

想想陶大勇那一家子风光得意的嘴脸,陶大志就恨得牙痒痒!

不就是巴上了两位爷么?当自己也是个爷了!

上次那一巴掌没打着,这次一巴掌,看他们还怎么避开!

陶大志跳下车,趁着夜色找到了陶麻子,示意他跟着自己过来。

陶麻子见他主动找自己,便知道又是有好处了,慌忙跟上。

“我许你发的那个小财,眼见着就要到手了。”陶大志压低声音道。

他原本的打算是烧了陶大勇一家的车,那他们一家便少不得要到兄弟家借车住。只要到时候他巧言令色,把他家里人骗到自家车上先住着,再给灌醉了,神不知鬼不觉把值钱之物偷了,转移在陶麻子哪里。

到时候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他的身上来。自家车上翻个底朝天都没有,还能说什么?那几天再让陶麻子故意不往前头来,周边人也可以给他做个证明,两人都是清清白白。

就算搜所有人的也不要紧,陶家庄的人银票都是一样的,还只许他们家有,别人家不能有了?

计划很完美,只可惜他低估了陶大勇一家人的好运,居然次日就有了新车。

多亏了今天这顿水酒,提点了他。现在有又如何?又不是长久有。等明天开了路,离了灰土坝再烧他们家的车!

他就不信了,三爷会为了这一家人掉头再去买车,就算三爷答应,其他人也不会答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两位爷委屈自家人硬挤出一辆车来,他们有这个脸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