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倚在清池中,脑海中反复在想着蛋的事情。
若依着他的判断,这东西是在郁辞舟第一次帮他解毒时有的,那么这颗蛋应该已经成型了才对。
江浅一手按在小腹上左右摸索了半晌,依旧没有摸到任何踪迹。他稍稍感应了一下/体内那股妖气,发觉那妖气最近似乎长得很快,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变得更强。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蛋?
江浅略一思忖,突然又想起了郁辞舟,郁辞舟是一只豹子啊,豹子是胎生,不是蛋生。念及此,江浅突然又有些不大确定了,也有可能不是一颗蛋?
可就算是小豹子,江浅也没在自己肚子里摸到踪迹。
江浅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得焦虑。
他不敢想,自己和郁辞舟结合会生出来什么东西,想到兔妖和狼妖那崽子,长得既像狼又像兔子,但好歹还是个兽族。若是他肚子里这东西出来,还不知道会什么样。
万一到时候生出来个四不像,或是生出个丑陋的怪物,他的脸岂不是要在整个妖族丢尽了?
江浅想象了一下他肚子里这小东西的模样,无论怎么组合孔雀和豹子的特征,都觉得不大正常,越想越觉得烦躁。
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考虑他生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单单是有了兽族的崽子这一条,就很麻烦。江浅几乎不敢想,此事若是传到了凤凰妖尊耳朵里,对方会气成什么样子。
届时江浅还能回去广陵大泽吗?
若是他回不去了,带着这么个小东西他能去哪儿,总不能继续混迹在人族的地方吧?
更重要的是,他和郁辞舟并不是伴侣的关系,不存在共同迎接一个小东西的理由。
这样一来,这小东西的存在便会显得格外尴尬。
“江护法,你肚子不舒服吗?”小八哥见江浅一直摸肚子,忍不住问道。
江浅一怔,收回手,淡淡道:“没有。”
自从知道了肚子里这小东西的存在之后,江浅便显得有些敏感,小八哥这么一问,他不由便有些心虚,生怕小八哥觉察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朝小八哥道:“你不必陪着我了。”
“那我去哪儿?”小八哥问道:“我不陪你,你不会无聊吗?”
江浅想了想,开口道:“你可以去陪郁辞舟。”
小八哥闻言恍然道:“对啊,妖使大人先前在船上受了不少苦,我可以去照看他一二。”
小八哥说罢便扑腾着翅膀朝郁辞舟的住处飞去。
江浅见他飞远了,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一只手再次按在了自己小腹上。
江浅想起自己试探兔妖肚子里那妖气时的感受,兔妖肚子里那小东西不仅不排斥他,甚至还很亲昵地朝他打招呼。但江浅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因为此前又是被凤凰妖尊的威压震慑,又是被郁辞舟折腾,所以显得有些冷淡。
至少江浅从来没感受到过对方的亲昵。
当然,江浅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
“让本座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江浅慢慢驭起了妖力,朝体内那小东西轻轻试探了一下。
那小东西初时没什么反应,但在江浅试探了多次之后,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江浅那有所转变的态度,所以战战兢兢给了江浅一点点回应。
江浅心中不由一动,内心陡然生出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说不上来那种心情具体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似的。
江浅有些好奇地再次试探了一下那小东西,对方这次给了他更多的回应。
那小东西的江浅的试探之下,慢慢卸去了防备,开始任由江浅的妖气不断与自己相触。
江浅逗着他闹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收敛起了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他随手一逗只是闲得无聊,可不是因为别的缘故,也不是想要将这小东西生下来的意思。
毕竟这小东西是什么他都还不知道呢,不可能轻易接受的。
江浅将自己的妖力一收,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些许烦躁。
他心道也不知赭恒散人能不能将这小东西帮他弄出来。
江浅像是说服自己似的,在心中朝自己道,他并不想当爹,更不想替郁辞舟生崽子,所以这小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来到这个世上的好。
他这念头刚一落下,体内那小崽子便像是感受到了似的,竟开始伤心起来。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那小东西已经朝江浅卸下了防备,所以江浅几乎可以毫无阻隔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就在此时,那小东西正在为了江浅不打算要他的念头,委屈巴巴。
江浅十分无奈,心道你有什么可伤心的,你都没生出来,根本就还不能算是个妖,顶多只能算是妖气罢了。
他这念头落下,便觉体内那小东西变得越发委屈了。
大概是由于血脉相连的缘故,小东西那情绪很快就影响到了江浅。
江浅原本就有些烦躁的情绪,此刻变得越发烦乱。
他没好气地伸手在肚子上一按,开口道:“不许哭!”
体内那小东西被江浅这话震慑住了,很快平静了下来。
江浅稍稍松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末了,他一手又在小腹上下意识摸了摸,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安抚意味。
另一边,小八哥当真听了江浅的话,去烦郁辞舟了。
郁辞舟见到他之后怔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八哥身后,似乎是在看他身后有没有跟着旁人。
“只有我自己。”小八哥开口道。
郁辞舟闻言神情明显出现了一丝失望。
小八哥又道:“江护法说你身子虚,需要看顾,让我代替他来照看你。”
“当真?”郁辞舟面带怀疑地道:“江护法会说这话?”
“当然,我还能编瞎话蒙你不成?”小八哥道:“当真是江护法让我来的。”
他最后这句话确实是不假,但前头那些却都是编的。
不等郁辞舟开口,小八哥又道:“我们江护法看着脾气大,其实很在意你的。”
郁辞舟眸光深沉,淡淡开口道:“我知道。”
若江浅毫不在意他,当日得知他身份时,早已将他杀了。
虽说江浅留着他的命,或许是因为需要他帮自己解毒。可若江浅只是需要郁辞舟解毒,没有必要为他治伤,更不需要给他万年灵草。
说到底,江浅面上再怎么朝郁辞舟喊打喊杀,那也只是限于面上而已。
郁辞舟想到在船上时江浅替他撸毛安抚他的画面,目光中便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在哪儿?”郁辞舟朝小八哥问道。
“在后头的清池里呢。”小八哥道:“离开广陵大泽后,江护法就一直没遇到过灵气这么充沛的清池,看那架势是打算在里头泡一整日了。”
郁辞舟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去看看他。”
小八哥忽闪翅膀打算跟上,郁辞舟却朝他道:“今日晚膳也不知吃什么,或许你可以去厨房看看。”
小八哥闻言忙道:“对,我得去看看,求他们别做的那么清淡。”
他说罢便扑楞着翅膀飞走了,郁辞舟挑了挑眉,眼底慢慢染上了一丝笑意。
郁辞舟来到清池边的时候,便见江浅正倚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江浅身上一袭羽毛化出的白色薄衫,被池水沾湿后变得近乎透明,将他充满美感的身体映衬得越发引人遐想。
郁辞舟那目光只片刻间便染上了一丝复杂情绪。
“别来烦本座。”江浅觉察到了他的妖气,冷声开口道。
江浅说这话时长睫微颤,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却自始至终没睁眼。
郁辞舟闻言挑眉一笑,化身黑色猎豹纵身跃起一头扎进了清池中。
池水被猎豹溅起,水花洒了江浅一身。
江浅睁开眼看怒目瞪向黑色猎豹,而后骤然起身扑了过去。
黑色猎豹也不闪避,被江浅扑了个正着。
江浅按着他的脑袋就往清池里浸,猎豹并不挣扎,而是用爪子勾着江浅的身体往水里一带,一人一豹就这么滚进了清池中。
岛上的少年,从小八哥那里得知江浅在清池这边,便沏了茶打算送过来。没想到少年尚未走近,便望见了这一幕:清池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周围水花高高溅起,妖气四溢。
少年:……
他犹豫了一瞬,默默端着茶又走了。
江浅将黑色猎豹按在清池里折腾了半晌,惹得豹子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松开。
如此一来,他自己身上也一片狼藉,黑发早已散开,发尾湿漉漉沾在身上。
黑色猎豹目光落在江浅心口沾着的湿发上,而后一路向上,越过江浅漂亮的锁骨,精致的喉结,最后停留在了江浅微抿的薄唇上。
豹子张了张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目光继续向上,最后对上了江浅带着冷意的目光。
他心虚似的移开视线,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江浅这次早有预料,振翅朝后一跃,躲开了豹子身上被抖出来的水珠。
临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洒下,将清池里的水都映成了金红色。
清池边上,黑色猎豹趴在那里正在给自己舔毛。
池边不远处,江浅化成了孔雀蹲在树枝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郁辞舟的声音响起:“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体内的妖气又异动了吗?”
江浅睁开眼睛,见郁辞舟已经化成了人形,正长身立在树下看着他。
“是。”江浅开口道:“所以你这几日最好离我远点。”
郁辞舟认真看着他,问道:“为何我要离你远点?”
江浅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因为我体内这妖气是你的,只要想到他是怎么来的,我就忍不住想发怒,恨不得将你的肚子剖开,将这东西放到你的肚子里,让你尝尝这滋味。”
“要不,你给我一丝妖气,我也封在体内看看。”郁辞舟道。
江浅闻言又有些来气,心道这东西是封一丝妖气就能成的吗?
郁辞舟若是想试试,那得让他那个才成。
江浅念及此耳尖忍不住一红,看向郁辞舟那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我问过他们,赭恒散人很快就会出关,你体内这妖气应该很快就能取出来了。”郁辞舟开口道。
江浅闻言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那面色并未变得轻松。
郁辞舟不知他心思,只以为他是担心赭恒散人也搞不定此事,便安慰道:“赭恒散人连三魂七魄都能抽取,对付这一抹小小妖气定然很容易,你不必担心。”
江浅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复杂。
“出事了,出事了!”就在这时,小八哥扑腾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江浅身旁的树枝上。
不待两妖询问,小八哥又道:“我方才听他们说,赭恒散人的大弟子和二弟子从禁地回来了,好像是受了伤。”
郁辞舟闻言眉头微拧,问道:“被谁伤了?”
“不知道啊,我没来得及去看,先来知会你们一声。”小八哥道。
郁辞舟与江浅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
按理说这澹州岛是赭恒散人长居之地,附近有很多结界,应该很安全。
赭恒散人这两个徒弟,既然是代替师父代掌整个岛上的事物,想来应该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受了伤?难道这岛上还有什么会伤人的东西?
江浅和郁辞舟赶到的时候,便见前厅门口聚集了好多少年。
狼妖正在那里,见到江浅后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抑制住了情绪什么都没说。
“怎么回事?”郁辞舟问道。
“说是他们俩去禁地加固结界,不知怎么的受了伤。”狼妖开口道。
郁辞舟和江浅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插手此事。
他们毕竟是外人,若是贸然掺和进去,只怕会显得唐突。
但若是不过问,似乎也不妥。
就在他们犹疑之际,屋里出来一个少年,将江浅他们请了进去。
众妖一进去,便见屋内一个青年倚在矮榻上,旁边另有一个青年立着,两人看起来面色都不大好。
屋内的其他弟子都纷纷退了出去,只剩那两个青年和江浅他们。
立着的那青年先一步朝江浅他们行了礼,并自报了家门,原来他便是赭恒的二弟子尧风,倚在矮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是赭恒的大弟子揽越。
这尧风面色还只是有些苍白,但倚在榻上的那位大弟子揽越看起来情况则糟糕得多,衣襟上还沾着血,想来受伤不轻,这会儿连起身与江浅他们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诸位远道而来,此番实在是怠慢了。”尧风朝众妖道。
郁辞舟没同他寒暄,而是径直开口道:“两位在澹州岛,怎会受了伤?”
“后山禁地有一处禁制,里头封着东西,每年师父都会去加固禁制,防止那东西异动。”尧风开口道:“今年师父闭关逾期未曾出来,眼看着日子到了,我便与师兄去了一趟禁地,想着加固一下那禁制。”
没想到他们在加固禁制时,里头封着的东西突然传来了异动,这才致使他们受了伤。
“那东西逃出来了?”江浅问道。
“那倒没有。”尧风道:“师父的禁制很牢固,我和师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想着去加固一下,没想到我们太自不量力了……”
江浅拧眉道:“那东西隔着结界都能伤到你们?”
尧风闻言一红,开口道:“并非是那东西伤的我们。”
赭恒那禁制倾注了大量的妖气,那妖气不仅能禁锢住里头的东西,对外也有一定的危险性,若是贸然触动,很容易遭到反噬。
“诸位尊客放心,此番我与师兄虽未能加固那禁制,但想来那禁制还是比较牢固的,一时之间不会有什么异样。”尧风道:“而且过不了几日师父便要出关了。”
言外之意,让江浅他们不必担心。
江浅他们并未多逗留,又与他们师兄弟两人寒暄了片刻,便离开了那处。
从那处出来之后,江浅面色便有些异样。
郁辞舟拧眉看着他问道:“可是妖气又有异动了?”
江浅显然不太想谈起这个话题,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打算离开。不过他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朝郁辞舟问道:“你不是来过这里吗?可知道他们的禁地里封着什么东西?”
郁辞舟目光微闪,开口道:“不大清楚,大概是一只……妖吧。”
“一只妖?”江浅想了想,开口道:“这妖为何会被封在此处呢?”
郁辞舟略有些恍神,没有回答江浅那问题,一旁的狼妖却插嘴道:“想来应该是犯了什么错误吧,否则好端端的为何要将他封印?”
“若是犯了大错,为何不直接诛杀?”江浅开口道:“这么封着,不见天日,岂不是生不如死?还要日日担心那东西跑出来,当真是多此一举。”
郁辞舟闻言看向江浅,开口道:“别多想了,此事本就与咱们无关。”
江浅道:“若是那东西跑出来,就与咱们有关了。”
江浅说罢便快步走了。
郁辞舟看着他的背影片刻,转头朝狼妖道:“陪我去办件事。”
狼妖问道:“何事?”
“不是好事。”郁辞舟看着他道。
狼妖敏锐地从郁辞舟这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惊讶道:“你不会是想……”
“别说出来。”郁辞舟淡淡一笑,提醒道。
狼妖拧了拧眉,表情有些犹豫。
郁辞舟这是想去禁地看看,可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
太危险了。
但郁辞舟叫他一起,他又不能拒绝,同去好歹能替郁辞舟望个风。
念及此,狼妖朝怀里的兔妖道:“宝贝你先回去等我。”
禁地不是什么好地方,狼妖可不想带着家小冒险。
他话音一落,兔妖便从狼妖怀里跳出来,而后化成了人形,快步朝这江浅离开的方向追去。
狼妖一脸震惊地看着兔妖的背影,表情久久难以平复。
他看向郁辞舟,一脸“你看我就说他俩有事”的表情。
郁辞舟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恩妖你不舒服?”兔妖追上江浅开口问道。
江浅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有一点。”
“有孕就是这样的,不大好受。”兔妖道:“而且脾气也会变得很差,我第一次有孕的时候,经常朝陆骋发脾气。恩妖你若是不高兴,也可以骂骂妖使大人,这样心情能好一些。”
江浅闻言不由失笑,心道自己骂骂郁辞舟心情确实会好很多。
可他和郁辞舟到底与狼妖和兔妖不同,他哪怕心里再有气,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一直拿郁辞舟撒气,他顶多就是在心里骂骂对方罢了。
“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能有孕的?”江浅朝兔妖问道。
“有孕以后才知道的。”兔妖开口道。
江浅一怔,问道:“那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自己吓了一跳。”兔妖道:“我当时还怕吓到陆骋,不过告诉他之后,他只惊讶了一小会儿,后来就高兴地不得了。”
江浅有些怀疑地问道:“他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吧,但奇怪也还是高兴啊。”兔妖笑道。
江浅很想问问兔妖,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接受帮狼妖生崽子这事儿,但转念一想,人家是伴侣,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也正常吧。不像他和郁辞舟,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中间多这么个东西,只有尴尬。
还是趁早想办法解决了好。
“恩妖。”兔妖像是觉察到了江浅的心思似的,开口道:“你定要想想清楚再决定。”
江浅看向他,问道:“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兔妖笑了笑,没有回答江浅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道:“我只是想提醒恩妖,这小东西不止是妖使大人的,也是恩妖的。”
江浅一怔,心中不由一动。
他体内那小东西似有所感,乖乖朝江浅示了示好。
江浅:……
脑海中莫名出现了缩小版的小豹子朝他翻肚皮的画面。
让江浅忽略郁辞舟与这小东西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江浅现在只要一想到这小东西,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郁辞舟。
兔妖瞥见江浅神色,忍不住笑了笑,朝江浅问道:“他乖不乖?”
“还行。”江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略有些不大自然。
江浅努力将脑海中那副小豹子翻肚皮撒娇的画面抹去,试着将撒娇的小东西换成了一只小孔雀。随后江浅便发现,小孔雀根本就不会撒娇。
若是那小东西随了他,脾气说不定比他还差。
江浅:……
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