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遍野红霞。
广陵大泽某处湖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正沐浴在晨光里,慵懒地梳理着自己光洁的羽毛。
突然,远处一声雕鸣响起,随即湖面骤然荡开波纹,便见一只黑雕带着疾风斜冲而下,而后踏着水面朝岸边冲了过来。
黑雕来势汹汹,利爪在湖面上划过,溅起巨大的水花。
眼看那水花就要溅到孔雀身上,孔雀却优雅地张开翅膀一扇,顷刻间便退到了数丈之外。
孔雀名叫江浅,乃是禽族的高阶大妖。
江浅落地之后便化成了一名男子形态,身上一袭白衣,乌发半散在身后,一张脸精致漂亮,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略显刻薄的冷意,为他平添了几分疏离感。
黑雕紧随其后,落在了江浅面前,化成了一个黑衣男子。
面对江浅,黑衣男子方才在空中时聚起的满身气势登时卸了大半,结结巴巴半晌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明明是只猛禽,此刻却在一只孔雀面前露了怯。
“求/偶?”江浅淡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黑衣男子闻言一怔,抬眸看向江浅,一脸难以置信。
虽说妖族在这些事情上不像人族那么啰嗦,可眼前这孔雀也太直白了些吧?
“你……我……”黑衣男子目光从江浅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上挪开,落在了江浅染着微微红意的薄唇上,他心中一动一时没敛住妖力,释放出了些许猛禽所特有的威压。
但江浅却丝毫没受到影响,目光略有些嘲讽地扫过对方,道:“整个广陵大泽的妖族都知道,本座最讨厌珠子灵草这类的玩意,你不会拿着这种糊弄低阶小妖的玩意来敷衍我吧?”
男子闻言面色略有些尴尬,藏在衣袖中的手忙将刚刚取出来的夜明珠放了回去。
“怎么会?”他讪讪道:“不知江护法喜欢什么东西,在下可以去寻。”
大部分禽族求/偶时,都喜欢拿一些珠子灵草之类的稀罕物来博得另一半的好感,这黑雕也不例外。他早先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水族那里讨了颗据说百年难得一见的夜明珠,想拿来讨江浅的欢心,却没想到东西还没拿出手,就被江浅嫌弃了。
“本座喜欢……”江浅淡淡一笑,精致的面上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他开口道:“本座喜欢美人。”
黑雕:……
第一次听说,美人喜欢美人。
美人不都喜欢英雄吗?
在黑雕看来,江浅这种温顺好看的孔雀,与他这样的猛禽是最般配的。
但眼前的情势却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孔雀这意思是嫌弃他不是美人?
不过黑雕向来不畏艰难,江浅的“刁难”在他看来非但不像拒绝,反倒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
“猛禽自有猛禽的好,江护法不试试怎么知道?”黑雕开口道。
他这话里带着明显的唐突,若是换了脸皮薄的妖,估计要恼了。
江浅瞥了对方一眼,黑雕身材魁梧,面目倒也还算周正,虽算不上美人,却也不丑,唯独身材太壮实了些,不符合江浅的审美。不过江浅最看不上的还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那毫无来由的狂妄。
“你来朝我求/偶,可有打听过我的喜好?”江浅挑眉问道。
“这……啊……”黑雕支支吾吾半晌,他在猛禽中算是比较出挑的,一直比较自信,他觉得单凭自己的魅力就可以征服江浅,压根不需要“卑微”到去研究江浅的喜好。
哪个温顺的禽族不想攀上猛禽的高枝呢?
就算江浅是高阶妖,也改变不了他是只孔雀的事实。
“呵……”江浅见他这神情便知他的心思,也懒得同他废话,身后骤然幻化出白色双翼,骤然展翅打算离开湖边。
黑雕见状忙振翅腾空,有些霸道地挡住了江浅的去路。
禽族求/偶除了送稀罕物件之外,还有另一个习惯,那就是展示自己。
黑雕觉得江浅看不上自己,完全是因为没有见识过自己的厉害。
念及此他化成黑雕本体,在江浅面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不远处的一颗老树上,聚满了看热闹的禽族。
众妖叽叽喳喳讨论着今天湖边这一出好戏……
“这黑雕来广陵大泽之前,应该先打听打听的……”
“猛禽向来又普通又自信,干出这种丢人事儿不奇怪。”
“有一说一,黑雕条件挺不错的了,江浅太挑。”
“你是刚搬来的妖吗?当年凤凰妖尊追求江浅都被拒绝了,跟妖尊比,这黑雕算个蛋?”
几只刚来不久的禽族并不知道江浅的往事,当即十分好奇。
“他连妖尊都不喜欢?为什么?”
“不是喜欢美人吗?我看妖尊挺美……”
“你们懂个屁!”一只脑袋上有些秃了毛的小八哥懒洋洋开口道:“跟美不美人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众鸟齐声问到。
小八哥甩了甩翅膀,故作高深地扫了众鸟一眼,这才开口道:“位置不对。”
“啥位置不对?”又有鸟问道:“妖尊是妖尊,江浅是左护法,难道他想造反自己当妖尊?”
虽说江浅这妖力在广陵大泽也是数一数二的,可跟凤凰妖尊比还是差了点。
“什么乱七八糟的?位置不懂吗?”八哥一脸嘲讽,拿两个翅膀在比划了一下,又动了动鸟尾,做了个不可言说的姿势。众鸟见状登时懂了,而后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湖边的江浅。
这孔雀竟然是想……居上?
这确实是他们没想到的。
估计黑雕也是万万没想到。
所以他被江浅踩在湖面上的时候,整个雕都蒙了。
黑雕原是打算来点强硬的手段,先将孔雀降服了再说。
但他完全低估了江浅的妖力,孔雀虽是温顺的禽类,可江浅不是。
于是黑雕不仅没有将江浅降服,还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你你你你……岂有此理!”黑雕到底是只猛禽,何曾被人这样按在水里摩擦过,气得够呛,一肚子旖旎想法都没了,现在只想打败这白孔雀,将他的毛都拔光,看他还如何骄傲?
孔雀冷笑一声,释放出高阶禽族的妖力,将黑雕死死按进了水里。
今年眼看又到了禽类的求/偶期,江浅若是不杀雕儆鸟一下,不知道往后还会有多少不自量力的普信鸟来自讨没趣。江浅这些年被他们烦透了,今日索性拿这黑雕做做样子,也好一劳永逸。
黑雕不像孔雀那般不畏水,被江浅按在水里之后整个雕都不好了。
偏偏江浅极为恶劣,待黑雕在水里喝了个半饱才将他拎上来。
于是喝了个水饱的黑雕,就那么浑身滴着水被江浅扔到了陆地上。
远处看热闹的众鸟见状齐声叫好。
每到禽族的求/偶期,低阶的弱小禽族都难免会遇到黑雕这样跋扈嚣张的求/偶对象。他们若是能反抗倒还好,若是反抗不得,不少都会面临被迫接受的局面。
所以众鸟今日眼看江浅教训了那黑雕,顿觉十分畅快。
“回去告诉你们猛禽族的鸟,若是有谁再敢来广陵大泽玩霸王硬上弓这一套,下次本座直接拔秃了你们扔在湖里放养,让你们试试当水族的感觉。”江浅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黑雕道。
黑雕气得够呛,却知道自己绝不是江浅的对手,只能拖着湿淋淋的翅膀狼狈逃走。
可怜他翅膀沾了水妖力又受了损,飞起来的时候十分不稳当,贴着地面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掉到地上,惹得禽族看热闹这些鸟哄笑不已。
“护法大人,您真给咱们广陵大泽长脸。”秃毛小八哥十分狗腿地蹭到江浅身边,开口道。
江浅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方才黑雕待过的地方,见那里落下了一颗珠子。
“哎呀,夜明珠。”秃毛小八哥飞过去拿爪子扒拉了一下那颗珠子,眼睛忍不住有些发亮。
江浅知道很多禽族喜欢这种东西,也没说什么,默认了让他们自己处理这珠子。
虽然珠子是黑雕遗落的,但想来对方不会再有脸来要回去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玉琼殿内。
禽族的另一位护法白鹤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兽族客人。
江浅与白鹤分别是禽族的左右护法。
不过虽同是护法,这白鹤看着却像是江浅的爷爷辈,胡子眉毛都花白了。
白鹤接待的这位兽族客人此刻幻化成了人形,他身上虽亦是一袭黑衣,但气质却与先前那黑雕截然不同。
此人身材颀长,肩宽腰窄,修身的黑袍隐隐勾勒出的腰腹线条劲实却不突兀,不像那黑雕似得看着过于敦实,反倒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英武之感。
他那张脸更是无可挑剔,一双眼睛自带几分笑意,与人对视时带着几分亲近却不唐突的熟稔,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觉他那笑意并未达眼底,倒像个看似多情实则寡义的贵公子。
此妖名叫郁辞舟,乃是兽族的高阶大妖。
“你族倒是许久没有踏入过广陵大泽了。”白鹤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朝郁辞舟道。
郁辞舟淡淡一笑,开口道:“凤凰妖尊当年立过规矩,我族非邀不得进入广陵大泽。”
这规矩白鹤自然比郁辞舟清楚,他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感慨一句,倒也没什么惋惜之意。
兽族与禽族虽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却也绝对没有交情,两族各自为政互不干涉,是彼此默认的规则,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去破坏这规则。
“今日若非事急从权,我也不会来贵地叨扰。”郁辞舟道。
白鹤点了点头忙道:“只不知是何要事?妖尊如今在闭关,尊客可否稍待,待本座将我族的另一位护法传来?”
凤凰妖尊闭关,禽族便由左右两位护法主事。
如今兽族有人来传话,想来不是小事,依着规矩理应两位护法一同接待。
“另一位护法?”郁辞舟目光微闪,眉头稍稍拧了拧。
白鹤并未发觉他的异样,忙道:“是啊,我族左护法名唤江浅。”
郁辞舟在听到江浅的名字时,面上明显有些不大自在。
这时殿内守着的一只小妖凑过来,在白鹤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鹤闻言一脸惊讶,看看那小妖,再看看郁辞舟,半晌才回过神来。
“尊客是……与左护法有过节的那位?”白鹤难以置信地问道。
妖族彼此不爱以姓名相称,尤其白鹤与这郁辞舟还跨了族,便更记不住对方名字了。
但提起兽族那位与江浅有过节的妖,他还是知道的。
两人过节深到什么程度不好说,白鹤只记得江浅曾经放过话,说要剥了那只猎豹的皮放在玉琼殿的王座下给凤凰妖尊垫脚。
凤凰妖尊不怎么坐王座,垫脚纯粹多此一举。
但自那之后,江浅与兽族某个妖的恩怨,却在禽族传开了。
只是没想到,这妖今日竟找上了门!
“正是,所以今日在下要说的事情,便不必劳烦请那位来听了。”郁辞舟笑了笑道:“免得还得劳动江护法动刀子。”他可不想离开广陵大泽的时候保不住自己的皮。
“那是那是。”白鹤连连点头,暗道总不好人家好心来传个话,却让江浅将对方的皮给剥了吧?
郁辞舟从衣袋中取出一枚灵石,递给了白鹤。
白鹤接过那灵石,感觉那上头似乎隐隐藏着某种妖力。
“魅魔最近四处作乱,在人间和我族的地界都留下了不少踪迹。如今虽不知其用意,但想来接下来他要祸及的便是禽族了。”郁辞舟开口道:“这灵石封印了些许魅魔的魔气,佐以妖力可以唤醒,届时只要广陵大泽有魅魔的魔气出现,灵石便会有异动。”
言外之意,这灵石可以用来监视整个广陵大泽,防止魅魔入侵了禽族还不自知。
禽族与兽族虽没有交情,可一旦有了外敌,两族的立场就会自动变得一致。
这是千百年来两族相处的默契,所以今日郁辞舟这举动,并不会让白鹤觉得意外。
想来这灵石也并非凡物,否则兽族没必要派郁辞舟这样的高阶妖兽亲自护送。毕竟此人与江浅有那样的过节,跑这一趟也算是冒着被“剥皮”的风险了。
“多谢尊客,只不知这灵石该如何唤醒?”白鹤开口问道。
郁辞舟闻言一手掐了个诀,在灵石中注入了些许妖力。
灵石受到妖力刺激,登时发出微光,那光并不刺眼,却不断朝外泄出,最终散落在广陵大泽各处,很快便将整个广陵大泽都收入了监视范围。
突然,面前的灵石一闪,里头的一股黑气开始涌动不安。
白鹤面色一变,疑惑地看向了郁辞舟,却见郁辞舟拧着眉头,面色十分凝重。
“还是晚了一步……魅魔已经来过广陵大泽了。”郁辞舟道。
“怎么可能?”白鹤惊讶道:“广陵大泽的结界是本座与江护法协助妖尊一起设的,魅魔入侵本座不可能不知道。”
郁辞舟闻言并未反驳他,只拧眉看着灵石内那有异动的魔气。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八哥的叫唤声。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秃毛八哥一头扎进玉琼殿,看起来十分慌张。
白鹤拧眉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八哥紧张地喘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夜明珠里突然冒出了一只魔,太厉害了……湖里的水都被他染黑了大半……”
白鹤听得胆战心惊,问道:“什么夜明珠,哪来的夜明珠?”
“黑雕,黑雕……”八哥开口道。
白鹤闻言有些意外,黑雕属于猛禽,平时喜欢居住在峭壁附近,所以虽属于禽族,却不住在广陵大泽,怎么今日会跑来这里?
“黑雕在湖边求/偶,被揍进了湖里……”八哥着急忙慌地道:“逃走的时候掉了一颗夜明珠,那夜明珠砰的一声炸了,炸出了一只魔!”
白鹤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求/偶一会儿黑雕一会儿夜明珠,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郁辞舟却听明白了,并且根据八哥这描述,很快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月份是禽族求/偶的日子,你们禽族的雄鸟不是最喜欢搞一些珠子灵草之类的东西讨好求/偶的对象吗?”郁辞舟开口道:“魅魔对你们很了解,自己突破不了广陵大泽的结界,便藏到了夜明珠里,由求/偶心切的禽族带了进来。”
白鹤听得心惊胆战,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秃毛八哥则连连点头,直道郁辞舟说的太对了,就是这么回事。
“是魅魔吗?”白鹤开口道。
郁辞舟点了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魅魔向来爱钻研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不管是面对人族还是妖族,都喜欢从这方面找猎物的弱点下手。今日那黑雕也不知道是朝谁求的偶,给了魅魔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