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鬼怪入我图
具有自我意识的群体有两个绕不开的问题。
我们为何而来?
我们到哪里去?
婆娑世界经过诸多王朝更迭,兴衰盛亡,百姓历经百态,修士不断出世入世,人亦有成为一方神祇的可能,种种神妙走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前,这两个问题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修行所需的丹药和功法、每日柴米油盐、如何金榜题名加官进爵……诸般种种,留于“现在”变成了更切实的难题和目标。
唯有尚未懂事的童子,偶尔还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再或是,修行到高深之处的修士,问鼎天下的王者,弥留之际的老人,寂寞孤独之时,又会发出如此困惑。
既然修行者源自世间万千生灵,幽鬼也不应是凭空而生。
只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在朴实价值观和立场上,幽鬼必须也必然是极端之恶的代指。
吴奇曾借一观幽鬼与仙人之争。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如一直流传那般彼此对立,泾渭分明。
魑敛鬼王更是在鬼王旌节里留下隐秘,告知其他天君道兵,不死道君死于仙人寇先与虚空藏菩萨之手。
这两位都转投幽冥,寇先更是摇身一变,化为上一幽劫之首的。
不过最终却是被南海龙王广利王设计,在南海龙宫伏杀,剥离了阴魄、神念、记忆与法力,只有幽王意志回到了天外。
这些种种都似乎在表述,幽王与仙人之间有着某种转换关系。
……
太岁幽王丢出一个诱饵,随即恰到好处地闭口不言。
隔着对方蒙住双眼的黑布,吴奇能感觉到对方那股稳坐钓鱼台的自信。
的确,他无法抗拒这种质疑的诱惑。
吴奇不由想起高呼“血肉孱弱,太岁不朽”的胡小刀与定业刀。
太岁幽王的确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吴奇一肚子疑问,但还是挑选最重要的开口:“幽王说,幽鬼是被天道引来,清理婆娑世界的修行者的?此事又该如何做到?”
太岁幽王轻轻拨弄琵琶,犹珠落玉盘,弦音如碎。
“若你的屋子里虫子越来越多,你要如何做?”
她双腿交叠,仪态优雅。
“天劫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除去婆娑世界的特殊虫子,这些虫子越来越多,会蛀空这一方天道以强壮自身,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飞出这一世界,进入外面的时轮之海与众妙之门。”
“你们眼里的蝗群,便是天道眼中的修士。”
“想必你也能体会,虫子带来的苦恼罢。”
太岁幽王停下手指。
“那么问题便简单了,天劫无法处理那么多修行者,依旧被蛀得千疮百孔,还诞生了天道都无法约束的至人存在。内在之力已不足以完全应对,那便只有引入外部力量。”
她嘴角一牵:“幽冥,便成了天道接入之地。”
“许多人都说,天缺之后,幽冥入侵,但你又有无想过天为何会有缺?”
吴奇装不懂:“不是幽鬼破开的么?”
太岁幽王笑了一声:“三教最擅长的就是撰写历史,扭曲事实。若是幽冥之力能破开天道,那为什么至今天道没有破损,万千幽鬼完全可以将天道撕开,再堂而皇之大肆进攻。这样岂不更快?”
“当然,或许你会认为,有仙人在补天,因此幽王被阻。”
“所谓仙人补天……其实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
她红唇翕动:“所有仙人,一旦到天仙就遭天道束缚封印,这些仙人变成了天道道枢的养料,重新反哺婆娑世界。”
“剩余的地仙、人仙,的确是在补天,不过他们补的却不是天道道枢,而是被修行者损伤波及的神枢,无数神枢构成了天道的脉络。”
“所谓求仙问道,已过了昔日最好时机,如今再成仙,便是自坠牢狱。”
太岁幽王声音蕴含着某种魔性:“这是天道意志,婆娑世界之中的万千生灵都无法违逆。”
她语气稍缓。
“当然,也有一部分很聪明的仙人,隐匿在各种洞府之中,利用天道规则闭关不出,想要问道之后再一飞冲天,突破天道。这种勇气与智慧,的确值得称赞。”
“可惜,天道意志无处不在,对待这些压制自身修为的修行者,天道也有办法让其强制飞仙。”
“譬如说,引入另一个世界的生灵。幽冥是被婆娑世界天道主动接入之地,所谓的天缺,也是天道本身开启的一条大道,直通幽冥。”
“有趣之处在于,三教知情的少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维系希望,他们将幽冥进行了浪漫而极端的处理,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侵入者。”
“这样说倒也不算错误。”
太岁幽王满不在乎:“只是我们这些幽王所言,真人们哪怕存疑,明面上也会完全否定,这就是婆娑世界的扭曲之处,一切与幽冥有关,都是谎言与罪恶。谁碰,谁死。”
“你知道为何会这样么?”
“原因很简单。”
她蒙着黑布的闭目双眼,仿佛透过遮蔽,看向吴奇和戴奕。
“婆娑世界修行者突破天道的生路,在幽王身上。幽王才是至人后时代的希望。”
“这一真相若是告知了万千生灵,三教建立千万年的崇高根基便已荡然无存,背后还需要万千生灵服侍的仙人,高高在上的真人,都将元气大损,失去他们引以为豪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失去总是比获得更让人不可接受。”
太岁幽王又笑了一声:“怎样去验证我所说呢?很简单,幽王存在的本身便是证明。”
“幽王进入婆娑世界,却没有遭到三教合力绞杀,反而极力忍耐,为什么呢?”
“因为不止幽王在打真人的主意,真人也在算计幽王啊……真人躯体对幽王而言价值不菲,能进出天缺幽冥的幽王,也是众多真人逃离天道的重要船票。”
“就和你们现在做的事一样。”
太岁幽王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乌云密布的穹顶。
“好久不见,裴旻。”
回应幽王问候的,是一道突破乌云,从天而落的璀璨剑光。
这剑光犹如炙热艳阳,从天入海,将周围阴暗血气尽数驱散。
一名背负双手的白衣男子在煌煌剑光之中,与太岁幽王对视。
男子约四十岁,长发蓄须,眉目如剑,面色端重。
“还有一个呢?”
太岁幽王回头,看向另一边。
又一道影子从血海之中凝出,却是一个黑衣人,他脑袋被白绷带缠住,只露出左目。这黑衣人右臂手腕前没有五指,只有一柄白骨长剑,剑上血管密布,仿佛活物。
“剑圣裴旻,剑鬼贺七邡,还有么?”
太岁幽王手抚琵琶,缓缓站起。
贺七邡声音嘶哑:“久闻太岁幽王难以杀死,我想试试,到底是否如传言一样杀之不绝。”
裴旻则是剑指一引:“你们先出去,这里是冥府,很危险。”
吴奇和戴奕被他手中剑光包裹,顿时突破血海,看到了外面光亮。
最后时刻,太岁幽王转过脸,对他们轻启唇齿。
唇语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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