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青花缠枝香炉中的龙涎香袅袅盘旋而出。
太后坐在上位,她身旁的主位却空无一人,虽然知道圣上素来不热衷于选拔后宫的事,可这毕竟是昭告天下的选妃大典,到了最后的关键环节,只有她一人在这,圣上不来,未免太不给面子。
太后的贴身大宫女低声问道:“太后,是不是还要再派人出去寻上一圈?”
“罢了,”太后叹道,“哀家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吗?若是不想出现,那么掘地三尺都没用。”
大宫女退后,对一旁的小黄门吩咐道:“可以让选妃的姑娘们进来了。”
她们在门外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召见。
满以为能见到那位真龙天子,可望向上位,只有不苟言笑的太后。
场面瞬间肃穆。
太后盛装打扮,从现在的面貌中,不难看出她当年的风采。
姑娘们齐刷刷跪在地上,个个花枝招展,如同蝴蝶过境,也不遑多让。
“圣上都没来,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罢了,随便挑挑,展示一下你们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选几个大家闺秀吧。”太后兴致缺缺,却也强打精神道。
姑娘们依次展示自己的才艺,都拼了命去做。
沈清檀在后面些的位置,前面的姑娘们几乎将她的身形面容挡光。
不过她并没在意,耐心盘算着,等会儿表演什么才艺。
唱歌?只会粗浅几首,且并不惊艳。
吟诗作赋?她没那脑子。
丹青?描摹出几根线条就算是不错。
跳舞……
沈清檀觉得这个好,只要拍子来了,她穿得漂亮,随便舞上几下,应该也能蒙混过关。
她就这么打定了主意,只等着属于她的时机到来。
另一边,季照临不紧不慢往金銮殿那边赶。
朱全迈着小碎步跟上,问道:“圣上,这…这不是原本不去的吗?怎的又改变了主意?”
季照临眯眼,甚是不悦:“朱全,你再在朕的面前故弄玄虚,不把事说清楚,信不信朕不顾先皇的面子,把你赶出宫?”
自打在假山偷听到沈清檀的话,圣上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朱全的冷汗就没停过,湿了干,干了湿,循环往复。
眼下,衣裳又将被汗浸润得能拧出水。
“圣上,这个……”朱全琢磨着说辞,赔笑道,“老奴也是为了圣上和沈首辅好。”
“沈若从?”季照临问,“此事与他有何关联?”
“关联可大了。”朱全从头说起。
那晚过后,朱全原本打算如实向圣上汇报,可想到圣上的臭脾气,和沈首辅一向不对付,就算能看在沈首辅的面子上,饶了沈清檀,甚至直接钦点她成为贵妃娘娘,但两人的心是不大可能再靠拢了。
因此他思来想去,决定先不透露沈清檀的身份,等她俘获了圣心,一切再谈不迟。
却没想到,出了这等幺蛾子。
不等他在殿选上巧舌如簧,沈清檀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圣上更不悦了。
这难道就是命运弄人?
朱全说完,连连唉声叹气。
如他所想,圣上阴沉着脸,脚步甚至加快。
他该不会要去捉拿沈清檀,继续打她,完成那剩下的五十八杖吧?
朱全兀自担心。
表演的姑娘已经到了第三批,第四批是最后一批,也正是沈清檀所在的这批。
太后没特别看重哪位,都觉得差不多,说不行吧,又还可以,说可以吧,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只是不知道到底差在哪里。
第三批姑娘上前来后,太后眯着眼随意打量,见到第四批的姑娘当中,好像有个姑娘格外青葱水灵,她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啧啧,有她当年艳冠京城的风采了。
突然有点想知道,待会儿这个姑娘,会表演个什么才艺。
当下展示的姑娘正在起舞,挥舞水袖,无风自动,一霎那间,仿若室内都无端生出其他香味来,香与美人,甚是和谐。
连一向端庄稳重的太后,此刻也并不觉得这舞是狐媚子才会的玩意,只用来蛊惑男人,心想着,这样的妙人儿,圣上应当挑不出错处。
差的意思不多了,可仍然差着。
舞到最后,太后点了点头,许可道:“不错。”
却没想到,在她之后,季照临踏进大殿,蹙了蹙眉头,淡淡道:“无趣,呆板。”
还在喘着气的美人儿脸色惨白,望着季照临,如花瓣般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太后猛然想到,总算知道这些姑娘们差的那点意思在哪里了,就是太过无趣呆板,像是统一好的那样,没点新意。
“退下吧,”朱全识眼色道,“莫要再碍了圣上的眼。”
这姑娘瑟瑟发抖地退下去,脸色更加惨白。
她已明白,在这不解风情的君王面前,她再无可能成为嫔妃。
季照临表情冷峻,路过姑娘们中间时,目光停留在某处,顿了下,而后继续往前,直至坐上龙椅,无精打采般,单手撑着下巴。
他甚至打了个呵欠,似还没睡醒,眼皮耷拉,懒声道:“母后,这殿选选妃之事,历来是由后宫之主操持,不必儿臣亲自前来,你来帮儿臣看看就行了,何必要让儿臣跟着来犯困呢?”
太后听闻,不满地瞪他一眼:“你就是喜欢拖,本来在东宫时,你枕边就该有人了,如今也能让哀家抱上孙儿,想当年,我嫁给你父皇时,那时我不过方及笄,他也未成太子,而你呢,比不上你父皇一点半点,后宫里现在空荡荡的,一个皇帝,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说出去像什么样。”
季照临素日里听惯了这些话,此刻拇指摁了摁眉心,冷峻道:“所以这不是听了母后的话,乖乖开始选妃了吗?”
太后不悦,瞪得更厉害:“你一拖再拖,拖到这等炎热日子,何况你现下的神情,好像是我逼着你般,你这般冷脸,到时都要将那些姑娘们给吓跑了。”
季照临不愿再与太后辩驳,神色难辨道:“朕整日面对国事,难以笑得出来,不如让她们快些展示,早些展示完,母后选完,朕就可以早点去批阅奏折了。”
太后知道不好再说什么,能让圣上心甘情愿踏进这座大殿,已是不容易了,于是挥了挥手,让她们继续。
剩下的姑娘们因为方才那一出,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唯恐再经历那样的难堪。
沉闷的气氛中,又有两个姑娘展示完,表演得不太好,可能是被圣上的气势吓到了。
“你看看,可有喜欢的?”太后殷切问。
季照临神色无波,道:“母后喜欢便好,随便挑上几个,封妃子还是美人才人,全凭母后做主。”
“我要是真能做主,还能替你将孙儿抱上,倒是好了,”太后叹了口气,挥手道,“继续。”
轮到最后一批,季照临困乏的神色褪去大半,眯着眼睛,打量到某个人影时,冷笑了声。
朱全捏了好大一把汗,他是不敢再动弹了,沈姑娘自求多福吧。
先前的几位展示完,轮到沈清檀,季照临见她抬起眼眸,于是更加仔细地端详她。
她今日倒是打扮得明艳不可方物,一看就知道是朱全的吩咐,与其他的姑娘格外不同,是唯恐他不喜欢吗?
朱全身体颤抖,季照临问:“朱全,好端端的,你抖什么?”
朱全声音都变了调:“老奴…老奴没抖啊。”
季照临敛了敛眸中精光,看向下方,平淡问道:“你要展示什么?”
“回禀圣上,民女没有才艺展示。”沈清檀不卑不亢道。
从圣上进到这座大殿里时,她就知道这人察觉到她了,甚至在关注着她。
先不去管圣上是怎样的心思,她想着,既然方才的姑娘舞过一曲,足以艳惊四座,圣上都不满意,那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另辟蹊径。
“喔?”季照临不满,“你看不起朕和太后?”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圣上性格暴戾,可很少会这样去刁难一个弱女子,这天大的帽子扣下去,想要再收回来,可难了。
这姑娘挺好看的,她挺满意啊,怎么就惹到圣上了呢?
就是因为没有才艺吗?
太后还挺期待她的表演,想到这个,也觉得失望,原来圣上不是凡人,这同样是他不能容忍的点。
“民女不敢,”沈清檀抿了抿唇,说,“民女,原本是有才艺的,就是舞蹈,民女可以舞得比方才那位姑娘更好。”
“既如此,那你怎么不舞?”太后急了,她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舞蹈,能比刚才的更好,由更漂亮的美人儿来舞,肯定能过足眼瘾。
沈清檀微微叹息道:“可惜,民女前段时日遭遇了一点变故,导致腰上落下病根,现在恐怕状态不佳,舞出来是献丑。”
季照临活生生气笑了,遭遇的变故,是指那晚挨了两棍子吗?
这天大的帽子,她是打算扣到底了吗?
“如果圣上和太后不嫌弃,民女愿意带伤献舞。”沈清檀眼带希冀,一副渴望献舞,又实在怕成了献丑的模样。
朱全都不由得赞叹,这姑娘,机灵得很,哪里傻了。
是他看走了眼。
看把圣上气成什么样了,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舞,你舞给朕看看。”季照临几乎在磨牙。
沈清檀躬了躬身,再次说道:“民女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若是圣上肯为民女伴奏,那民女说不定……能找回状态,重展巅峰,让圣上和太后露出笑颜。”
朱全瞪圆了眼睛,下一瞬明白过来,想即刻拍手称赞。
让圣上来伴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传出去了,不给她一个弱女子面子是小,不想让太后露出笑颜是大。
而圣上若答应,那么不管沈清檀舞得如何,旁人都不敢说不好。
因为,这场演绎中有圣上的一半。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