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沈随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他问院子里的那对兄妹:“外面有人吗?”

舒辉考完期末考,说好今天要给妹妹烤地瓜吃,手里还捏着一撮地瓜叶子,疑惑地朝院子外看去:“不知道,我没看到有车。”

沈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安静地聆听着。

舒辉舒桃兄妹俩被这氛围弄得有些紧张,互相看看对方,再看看沈随。

片刻后,沈随露出淡淡的笑,对他们说:“是我听错了,没什么。”

兄妹俩总算松了一口气。

舒桃手上沾满了泥土,双手搓搓:“我以为发生什么了呢,刚才沈随哥哥真的好严肃。”

“别怕,应该没事,反正我什么都没听到。”舒辉安慰道。

沈随转身进屋,那只虎皮鹦鹉飞到了他的肩膀上:“去哪?去哪?”

“小声。”他说。

虎皮鹦鹉前言不搭后语地道:“进账3000块!”

舒何在厨房处理食材,他听到鹦鹉在说话,便问了一句:“小冬,你在说什么?”

虎皮鹦鹉小冬站在沈随的肩上,用尽鸟力大声回答:“小声!”

沈随无可奈何地伸手给虎皮鹦鹉顺了顺毛。

他走到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弯下腰,从那堆工具中扯出一圈铁丝,又取了一个工具箱。

舒辉舒桃兄妹俩拿着挖出来的地瓜笑闹着跑进屋里了:“舒何哥哥!地瓜来了!”

沈随避开他们,慢慢往外走。

他走到院门口,打开锁,悄无声息地拉开院门。

虎皮鹦鹉小冬再次落到了他肩上,又问:“去哪?去哪?”

这次沈随没有答话,安静地出门后,重新关上院门。

走到外面,他才对虎皮鹦鹉说:“回去,小冬。”

“嘟嘟嘟嘟嘟!”虎皮鹦鹉开始唱不着调的小曲儿。

沈随哭笑不得。

看看鹦鹉小冬就知道沈越冬是什么德性了。

院子外有一个自建平房车库,南面有一条窄小的溪淌过,一条石子小路从院门口延伸出去,弯弯绕绕地穿过溪上的桥,绵延近百米后才有了人家的影子。

这里属于联邦第四区陇柯街的尽头,但看起来却像是荒山野地一样。

沈随看不见这一切,他听到了溪流的声音,随着地势的微降而往下淌流。

空气里湿润的味道充满了荒地的野性,但也夹杂着各种其他人工制造出来的味道。

他一边往前,一边仔细辨认着细微的味道和声响。

盲杖在泥地和石子路的交界处发出声音,他的步伐比平时慢很多。

虎皮鹦鹉此时也不吵嚷了,它站在他的肩膀上梳理羽毛。

这里有人来过,人还没走。

他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忽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沈越冬对他的评价。

“你像警犬。”那是他和她第一天见面时她对他说的。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为什么还会想起她?

虎皮鹦鹉小冬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扑棱翅膀飞起来,一边飞一边发出了惊恐不适的咕哝声。

沈随所感知到的世界在他脑中蒙太奇式地快速切换着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在哪里?

在哪个方向?

他仿佛站在漩涡中心的静止点,四周的声音像涟漪一样扩散,一层一层地朝他涌来。

有人瞄准了他。

在那个方向吗?有两个人。

不,是三个人。

他们本来应该是来这里做其他事的,刚才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发现了他们,所以中途改变了策略。

海浪般的微声从他的听觉里构成迷宫一样的节奏,方向、影像,仿佛历历在目一般清晰起来。

沈随打定主意,往靠近溪边的方向走过去。

一步,两步。

院门打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发生什么事了?”是舒何。

舒何跟了出来,手里还颇不应景地拎着一把菜刀。

沈随感到一层层叠加的声音波纹被击碎,陷入无序中。而那几双在暗中盯着他的眼睛收回了目光,锐利的瞄准镜也不再对准他。

“我出去走走。”沈随回答道。

作为特派情报员,舒何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紧盯着沈随手里的铁丝和工具箱,往沈随旁边走近两步,低声问:“需要帮忙吗?”

沈随在一片混沌中尝试聚焦。

在此时,某些特定的记忆重新浮现上来。

……卧底……

眼线……

……爆/破,暗杀

在他失去记忆前,他在执行一个卧底任务。

联邦外势力安插在特任军部六处的眼线出卖了他。

他发现了那个人。

为了不让那个眼线成为废棋子,敌人大费周章,甚至不惜选择用爆/破整个超市的方式来杀死他。

超市爆/炸/案中他没死,现在,他们跟到了这里。

他们不会让恢复记忆的他活着。

沈随的感知中,那躲在暗中的瞄准镜重新对准了他,以及舒何。

“你带舒桃舒辉去逛街,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他对舒何说。

现在,让敌人发现这个地点的并不是其他人。

而是他手中的信号发送器。

是他的战友交给他的信号发送器,向敌人发送了这里的定位。

现在那枚黑色纽扣状信号发送器正妥帖地在他的口袋里,就像指向他心脏的尖刀一样。

是他把沈越冬和她的朋友们卷进了这一切。

“舒辉刚考完试,他应该很乐意带着妹妹去逛街。”舒何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但是你能应付吗?”

“不要把小孩卷进来,你应该清楚。”

舒何沉默片刻。

沈随到底是什么人?他惹上了什么人?他发现了他的身份吗?

就职宣誓时,有一条原则是优先保护未成年人。

不管怎么样,这个理由说服了他。

沈随听到舒何转身回去的声音。

同时,在错综复杂的网中,构筑起来的杀意分散了。

那三个人离开了。

不,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狙击是他们的下下策。

正如他刚才做出的判断:他们来这里是来做其他事的,只是因为他发现了他们,他们才暂时改变策略。

舒何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因此他们放弃这个备选计划,重新开启最初的计划。

他们一贯的手法——

是爆/破。

院子里,舒何在招呼那两兄妹:“你们要出去玩吗?去新开的那家游乐园?我请客哦。”

“好!”舒桃开心地欢呼道。

“但是现在都傍晚了,游乐园还开着吗?”舒辉有点担心。

舒何:“游乐园晚上可以玩的东西才多呢。”

沈随拎着工具箱,全神贯注地寻找周边的异常。

嗅觉和听觉此时是他的灯塔,在漆黑空洞的感知世界里闪烁着微弱的光。

无形的线索像纤细的透明游鱼,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滑出手心。

盲杖在泥地上敲击着,他慢慢往前走。

依靠着这些缥缈的信息载体,他抓住了那根微不可察的细丝。

平房车库的门锁着。

他走过去,手里握起铁丝的两端,一边固定住门锁,另一手带着巧劲拨动,那铁丝便像锁匠的单钩一样。

“咔哒”

锁扣动了,门锁开了。

沈随进入车库里。

车库里只有一辆摩托车和一辆自行车,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显得有些空荡。

他蹲下身来,轻轻拨开那堆杂物。

黑色的盒子。

纯黑,光滑得像普通的保险柜,四面封闭上锁。

没有红色跳动的计时数字,也没有暴露在外的面板和引线。

那天引/爆/那个超市的恐怕也是同样的装置,威力半径极大的新式炸/弹。

而他闻到的味道:是在搬运该黑盒子时,搬运人员身上涂抹的特殊金属粉的味道,这些粉末的微尘留在了空气里。

这些在搬运过程中留下的粉末味道被他的嗅觉捕捉到了。

他听到舒何的摩托车启动了,舒何的摩托车就停在院子里。

“外套给你妹妹披上。”舒何对舒辉说。

“我不会冷的,我穿了那么多呢!”舒桃的声音。

“披上。”舒辉态度强硬。

姓氏上的巧合让舒何看起来更像那两兄妹的爸爸了。他们和沈越冬真像一家人。

沈随想。

而他是破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车库门从外面上锁了。

咔哒,又一声,咔哒,金属撞击在门上的声音沉重。

双重锁。

舒何的摩托车已经载着舒辉舒桃开走了,所以现在关门的,是谁?

原来刚才他感知到的那三个人,那已经离开的三个人,又是幌子吗?

这附近还隐藏着第四个不速之客。

门上锁了,他被关在了这里,和黑盒子炸/弹一起。

敌人对他了如指掌,不会轻易给他开锁出去的机会。

他唯一的办法是拆除炸/弹,即使手头上的工具箱里装着的只是普通的修理工具,并不是专业拆弹的工具。

沈随找到了光滑面板角落里的小螺钉,他开始动手打开这个保险柜似的铁盒子。

沈越冬。

他为什么又想起她了?

她身上充满了矛盾和冲突。

他真的对她很好奇。

对一个人过分好奇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那意味着他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她,像拆解机器一样在脑中分析她。

就像现在,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他又想起她了。

沈越冬。

他拧开螺丝,拆开了唯一可以拆开的那一面铁片,露出内里凶狠的红色数字和面板。

呼吸有点受限。

却不是因为这个炸/弹。

……别对我太好奇……

最后一条……不能动心

……总之你单方面不能喜欢我……

……趁早离开

时候到了我会离开的……

这些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有他自己的,有别人的,也有她的声音。

挥之不去。

本来就是他把她卷进来了,他是破坏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微微垂下眼帘,喉咙口像吞了烙铁一样,滚烫而焦灼。

但与此同时,却另有一份不甘心更加猛烈,味道更苦涩:对一个人过分好奇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那不仅意味着他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她,还会因为得不到真相而抓心挠肺,死了都会感到不甘心。

他看不到面板上的数字,也看不到引线,但他能感觉到,惊险的脉搏在一点点冲击着时间。

胸口闷闷的。

却不是因为这个炸/弹。

很遗憾,他可能没有机会了解她了。

沈越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