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黎的表情一言难尽:“书生,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我当年对着上百个老爷们都能守身如玉,你觉得我现在会乱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蔡勋欲言又止,他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我想,你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就算你老老实实守身如玉,可如果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对你也有害无利,如果需要,我我可以做挡箭牌。”
嬴黎暴躁了:“我又没做,怕什么?再说和你有嗯?几个意思?”
“我可以做挡箭牌。“蔡勋声音大了些:“若是此事解释不清楚,你就说孩子是我的。”
“”嬴黎无语了,扶额垂首许久,示意蔡勋走过来一些,等他到了跟前,嬴黎也坐了起来,看着他,道:“书生,你很好,没必要背这样的黑锅,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这事当真不光彩,我们不能认,否则,不单是我的名声毁了,你的也一样。
抱歉,我先前一直不知你有这番心思,许是我有些举动过分让你误会了,我有心爱之人,虽然如今不在身边,但我不想让任何人代替他,我希望被疼爱被保护,但这个希望的对象只能是他,他是好儿郎,你也是,完全没必要委屈自己。”
蔡勋不言语。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说你不配,而是想让你知道,不管这事是怎么算计我的,我都不会背下这个黑锅,一旦我认了,婚前不检点这个骂名,害得不只是我,还有嬴氏姑娘们。”
蔡勋这才说道:“我并非只是想替你解难。”
“我知道,不就是喜欢我嘛,我内里外表都这么优秀,喜欢我很正常。”嬴黎拍拍他:“而且,行军打仗这几年,你能见到的女人就只有我了,选择范围不大。”
蔡勋一阵赧然:“倒也不是。”
“不管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愿意不顾名声的替我留下后路。”嬴黎抱拳:“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但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而不是委屈自己来替我打算,我嬴黎不玩钓鱼那一套。”
蔡勋沉默了许久,笑了一声:“你做主便是。”
“白先生,这边。”
说话间,赵氏忙带着老白跑进来,老白很慌,进门就哑着嗓子喊:“这招够损啊,快把爪子伸出来我看看。”
嬴黎把手伸出来,老白耐心的摁脉许久,眉头越来越皱:“的确是喜脉。”
“噗~”嬴黎又想吐血了:“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几次。”除了燕靖予~
赵氏几人的脸色齐齐一变,顿时慌了神。
老白摇摇头:“要想有这种脉象也不是不可以,吃点药就好了。”
“比如说?”
“说了你也不懂。”老白拿出银针:“趴下,我先给你来两针。”
蔡勋等人急忙出去,帘子也放了下来,女医在老白的指点下扎针,施针片刻,嬴黎就吐了。
老白洗洗看着她的呕吐物,一点也不嫌弃:“灰褐色,中毒了。”
“中毒?”嬴黎一下子就冷静了,仔细回忆着书上的东西,尔后四下打量了一番新建没多久的屋子,“着人将西园打扫出来,我去那里养病,其他的都别问,对外也不用大张旗鼓的说。”
赵氏应声,吩咐人速速去打扫。
当天晚上,嬴黎就搬去了西园,老白担心家里的孩子,忙先回去了,但也吩咐女医将药熬着。
夜里大雪纷飞,她待在暖阁,敞开着门,瞧着屋外的大雪沉默不语。
大周四年冬侯府起火,尔后自己重病,她以为是烧伤时被下药,没想到招数在后头呢。
重建屋子的时候动手脚,当真是让他们费心了。
瞧着屋外大雪,她一夜没睡,对燕王的恨意又重了一层。
过了几日,嬴穹查清楚她中毒的原因了,刷在屋子里的树漆。
“在树漆里下毒,当真是要夸一夸他们了。”嬴黎依旧在咳,病情并没有好转。
嬷嬷忙拿了热茶过来,她喝了一口,却咽不下去,直接就吐了。
“可有按时喝药?”嬴穹十分着急:“怎么还是这般厉害?”
嬷嬷忙道:“一直吃着呢。”
嬴黎示意他们不用着急,让嬷嬷下去后,她告诉嬴穹:“那间屋子别动,留着吧,我病成这样,狗皇帝一定会派人来探知真假,他相信最好,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半年来,我联络了不少将领,让他们去扶持各个皇子,狗皇帝最担心的的无非是自己的皇位被夺,我们不能让他省心,你想办法,让王皇后一案重现。”
“我明白你的意思。”
无须多说,嬴穹便开始行动。
与嬴黎猜测的相同,除夕之前,燕王亲临侯府探病,瞧见病歪歪的嬴黎时,他面上关心,实在高兴不已,还让太医给她把脉探查,确认嬴黎重病后,一颗提起来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嬴黎这一病,就是好几年。
几年间,事情极多。
燕王着人将嬴黎解毒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私藏,此药本就稀少,被燕王这一捣乱,嬴氏寻遍中原都一无所获。
最后,是守寡多年的杨若瑶悄悄送来解了嬴氏的燃眉之急。
诸皇子在武将的拥戴下,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意图弑君者不计其数。
嬴穹一手布置,与王皇后巫蛊一案一模一样的事情再次重现,凶手直指燕王。
事发后,多年未曾联系的燕行书才托人送信,问嬴黎安好。
嬴氏没有回应他。
燕行书与燕王是一样的薄情寡义,不可深交,先前是她想的太天真的。
夏隶依旧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子女皆为妾室所出,正室祝沐雪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六七个月还掉了,此后再无生育。
他与燕行书一直保持着联系,让燕行书安然无事的活着,虽然被拘禁,却无性命之忧。
自嬴黎中毒卧床后,他往侯府跑的殷勤,但嬴黎从不见他。
夏隶的阴狠在祝沐雪落胎一事上嬴黎就瞧明白了,这样的男人太狠,她要离远些。
嬴黎中毒数年后,夏隶才知道是树漆里有毒。
燕王因他为燕行书说话为防备他,自然不会将如何毒害嬴黎的事告诉他了。
皇贵妃云氏的儿子逐渐长大,身份尊贵的他也到了婚娶之龄,有了心动的姑娘,但姑娘却被燕王纳为后妃。
父子反目的事再度上演。
大周十四年,皇贵妃云氏被废,其子被杀,夏隶休妻。
侯府西园,瘦骨如柴的嬴黎窝在铺着毛绒毯子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仔细瞧着。
“姑姑,这都是按你的吩咐,将毒药淬在里面了。”面前站着的清俊少年解释着。
他是嬴穹的小儿子,嬴阳,十六岁了。
几年前,嬴黎将他过继在自己膝下,却让他依旧喊自己姑姑,不用改口。
“可试过?”
“试过,有用。”
嬴黎放心了:“你准备准备,春闱时与你的兄弟们与我一块去,我嬴氏这么多好儿郎,到底是要露面的。”
“是。”嬴阳很听话,小小少年,心性沉稳,才智与他爹嬴穹一眼敏捷。
待嬴阳走后,四娘端着汤药进来:“家主,药熬好了。”
照顾嬴黎的嬷嬷年事已高,贴身伺候她的事情是做不动了,数年前带进府里的蜂农之女四娘接了手,嫁人后也留在侯府做事。
“你爹娘身体还好吧。”嬴黎端起汤药:“如今大雪,山里只怕冷得厉害。”
四娘笑了:“托家主照应,奴婢的哥哥们早早的就在村子里住下了,如今爹娘已经安养在家,不在山上了。”
“这样真好。”她喝了药,漱了口后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件事需要你爹娘帮忙。”
四娘忙一脸正色:“家主吩咐。”
“我要将你们家的蜂蜜送人,但我要的蜂蜜里面,需要一味东西,草乌。”
四娘脸色一变,震惊之后严肃起来:“奴婢明白了,只要家主需要,奴婢一家绝不推辞。”
嬴黎对他们家有救命之恩,数年前她母亲病重,大夫束手无策,是嬴黎请了老白替她母亲救治,还将她的孩子安排给嬴氏子弟做书童念书,这对她来说是大恩。
将事情全部安排好,嬴黎便耐心等着春闱的日子。
这几年汤药不停,她的情况却没有半分好转,如今她实在扛不住了,病痛折磨让她身心俱疲。
因为她,老白一度怀疑自己的医术有问题,嬴氏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作用。
结果数月前,西园漏雨,瓦匠在瓦片底下发现了一大包湿的朱砂,发现后,整个侯府全部搜了一边,单单是主院和西园就有上百包朱砂。
明显,这是大火之后才安置的。
她养病不出屋,自以为离着主院就安然无恙了,却整日被朱砂包围,但是朱砂的气味就能日复一日的消磨着她的康健。
这才是她病痛多年无法医治的原因。
所以,她不想温水煮青蛙了。
人在经历大灾大难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相信命运,她也一样。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不会真的三十五岁就没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还能做什么。
如今,她的目标确定了。
她要杀人诛心,让燕王临死都有心理阴影。
转眼到了春闱,嬴黎提前几日便开始喝药,她要让自己开起来面色红润,要做出病情渐愈的假象。
春闱时近些年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后才开始的骑射之事,虽为骑射,却多为游春踏青身手比试。
城外草场,嬴黎带着十几个意气风发的嬴氏子弟刚一露面,所有人惊讶后都赶紧抱拳问好。
几年了,嬴黎从未露面,一些新入朝的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谁也没想到她今日会来。
他们等了没多久,燕王来了。
几年磋磨,他垂垂老矣,一如既往的肥胖,被几个人搀扶着才能缓缓挪动,头发花白稀疏,隐隐露出头皮,夏隶跟在他身后,中年发福后不似年轻时长身玉立了,肚腩也出来了。
他们并未发现嬴黎,也已经习惯了。
燕王正要落座,嬴黎喊道:“皇上身体不佳吗?”
她突然开口,燕王肥胖的身躯一颤,满是不可思议的回头看过来,夏隶也是如此。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嬴黎站起来,一身张扬红衣,笑意灿烂,虽然消瘦,却美貌依旧,岁月从不败美人,她依旧风姿卓越。
“你你”燕王差点喘不上来气:“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无法接受嬴黎健健康康的站在自己面前,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她却青春依旧。
夏隶也是如此,嬴黎中毒病重生死垂危,他担心,嬴黎从容康健病痛无踪,他恐惧。
“臣病情大愈。”嬴黎抱拳含笑,没有半分病态:“今日春闱,特意出来瞧瞧大周儿郎英姿,也让皇上瞧瞧我嬴氏子弟的英姿。”
举手抬足间,她从容稳重,霸气侧漏,一扫数年前的暴躁急切。
燕王呆了,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坐在椅子上,旁观看客一般,瞧着意气风发的嬴氏子弟在马上的英姿,瞧着嬴黎毫不费力的百步穿杨。
燕王晕倒了。
嬴黎的健康与强大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些年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垂垂老矣,嬴黎却一如当年。
他开始担心,如今活着的儿子里,除了燕行书,另一个才十岁。
他开始担心,自己死后,嬴黎独掌朝纲,让他皇家子孙成为傀儡。
嬴黎又开始上朝参政了,日日一大碗药喝下去,强撑着自己的精神。
燕王发现,那些怂恿自己的儿子争抢皇位,自相残杀的武将与嬴黎关系依旧。
他们依旧奉嬴黎为主,依旧听她调遣。
燕王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这些年,嬴黎养病不出,却将他当成傻子糊弄,让他们父子反目,让他手刃亲子。
已经被他遗忘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嬴黎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他的噩梦。
这种日子,燕王受不了了。
他卧病在床,病情来势汹汹,太医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嬴黎当年并未此去摄政一职,燕王倒下后,她顺理成章的重新掌管了朝政。
如今的她,每嚣张一分,就是往燕王的心头插一把刀子。
可这样的表明功夫是极为耗损心力的。
再一次喝下猛药,嬴黎吐血了,她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越发消瘦虚弱。
老白坐在她面前,瞧着她满是心疼:“你身子太虚,耗不死他了。”
“这么说,我注定要死在他前头?”嬴黎满是遗憾,沉默了许久,“好吧,看来还是要走一步。”
她把燕王与夏隶请到太庙。
太庙已经供着人了,是十几位开国大臣,文武皆由。
嬴黎瞧着他们的牌位,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正位,笑了。
马上,她也将出现在这里。
很快,夏隶先来了,他稳重有度,进来后客气的见了礼,眉眼藏满了心事,目光盯着她,问道:“侯爷有何要事?”
“很多事。”嬴黎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他:“你现在可知道我命里发生变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夏隶沉默许久,点点头:“是我亏欠你。”
“现在还说这个?”嬴黎笑了:“我要多谢你才是,那你可算过我们的结局了?”
夏隶摇头:“星运师可测算世间万事,但如何测算自己的未来。”
“当真?”嬴黎放心了:“也对,这是泄露天机了吧。”
夏隶不语,他负手站在门口,静静的瞧着她。
以前他很喜欢嬴黎,现在他也喜欢,但这份喜欢,比不上他的权利,也比不上夏家的未来。
他喜欢自强的女人,也讨厌不能曲折的强大女人。
所以,他身边所有的妾室都是温婉的性子,都是对他百依百顺的性子。
他不喜欢她们,但他喜欢被依附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曾无比渴望从嬴黎身上找寻,可是,失败了。
许久之后,燕王来了,他走得急慢,台阶让他气喘吁吁,拖着病体,他似乎很容易就倒下。
夏隶忙见礼,嬴黎却没有起身,她一阵猛咳,血水从她指缝滴落,瞧着夏隶一阵心惊,燕王却面露喜色。
“皇上看见了。”她淡定的擦去嘴角的血,声音嘶哑:“臣中毒久病,没多少时日了,这些年,臣一直是皇上头上高悬的利剑,只怕也就养病不出那几年,皇上才能心头一松,如今,皇上大可放心了。”
燕王哈哈大笑起来,忍不都忍不住,他甚至瘫坐在了地上,开心不已。
只有他们三个在太庙,燕王再无顾忌:“暗度陈仓,若不是费尽心思,朕,如何杀的了你啊。”
“皇上得手了,只怕很高兴吧。”嬴黎并不气恼,她也笑了:“可是皇上别忘了,我死了,我嬴氏子弟还在,皇上也瞧见了,一群少年郎,意气风发,文韬武略。”
燕王还是在笑,表情甚至狰狞起来:“只要你死了,朕就高兴。”
“皇上就不怕嬴氏篡位?”她笑盈盈的往燕王心头泼冷水,燕王冷静了。
嬴黎站起来,看着他们:“如今的皇子,不管是谁登基,我嬴氏独掌大权的局面都是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