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已站在山道上相迎,薄衫宽着,衣袖随风飘漾,剑反握于身后,朦胧的光斜笼下,别有几分从容之姿。
一人,一剑,静然伫立,恍若天神将临。
似所有邪魔皆避其锋芒,万千生灵受其庇护。
桑意欢由诧异变为警惕,不由感概:‘统呀,谢清晏不愧是龙傲天的劲敌,天资,心性,悟性,皆是上等。’
他似是听到动静,眸子轻抬,视线恰好和桑意欢相汇。
原本面若冰霜的表情松动,朝她点了点头,说道:“师妹,等你许久了。”
桑意欢小口微张,不自觉喃喃:“清晏师兄。”
说罢,恍然回神,悄悄看了眼身旁的人。
果不其然,谢恙抿着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她,她小声辩解:“我真的不知道…”
“……”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总觉得,那里面带着谴责和不信任。
她可真是冤枉,谁知道谢清晏怎么会来珑玉峰,还专门来等她?
下一刻,谢清晏兀然飞身,落在两人跟前。
“祈安临时受任,去世俗界调查魔族扰乱的事情,没办法继续教你剑法。临走之前,特地委托我替他教你修行和剑法。”
说道一半,看见少女的脸色,补充道:“对于剑法,我倒是小有领悟,兴许能指点师妹一二。”
谢清晏说得谦虚,实际上他已是长墟派千年难遇的天才,仅仅逾弱冠,修为便已是元婴中期,剑法更是习承掌门,有不少弟子私下议论,觉得谢清晏就是下一任掌门。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于谢清晏匹敌的也是凤毛麟角。指导只有筑基修为的桑意欢,自然不在话下。
桑意欢心动且踌躇,只见谢清晏拿出一块通透明亮的石头。
石头因灵力注入发生变化,泛着青光,发出令她无比耳熟,又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如意!我临时收到师父布置的任务,不知何时能归。精英大比在即,我特意拜托清晏兄帮忙。”
“特意”二字咬的极重,着重突出强调。
说罢,石头中的话停顿,语气变得微妙,有些沾沾自喜。
许是不想破坏身为兄长的高大形象,只是隐晦地求夸奖般询问:“怎么样,为兄是不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
是不是心细如发,桑意欢不知道。
她只知道桑祈安这一句话威力十足,直接发动沉默技能,一下团控三个。
谢清晏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桑意欢直接无语哽住,而谢恙…
甚至不用回头,幽幽散发的冷气四处缭绕,入侵着敏感的肌肤,冻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精英大比金丹期的选手数不胜数,更何况她的目标还是洗髓丹,要想快速进步,修炼道路上必须有人指点。
思至此处,桑意欢眼中闪过坚定,握紧手中的剑柄,抬头看向谢清晏:“劳烦师兄指点。”
这时,凭借一股冲动,谢恙抓住她。
他乌发垂落在脸庞,观赏纤细的手骨被控制,被禁锢,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尽在掌握的错觉,仿佛被肆意把玩,而无法挣扎。
他问:“一定要去?桑意欢你知不知道,修行之路向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你竟妄想投机取巧?”
连师姐二字都不愿再叫,似是不愿再虚与委蛇,他语气极沉。
修行是集各家之长,桑意欢所为算不上投机取巧,可他就是不愿瞧着她跟谢清晏在一起。
即便他曾起誓,要让两人喜结连理,但至少在今日,他不愿……
闻言,谢清晏眉头一紧,还未等开口。桑意欢转向谢恙,面色平淡,每句都吐字清晰:“是,我一定要去,并且我一定会拿到洗髓丹。”
她挣脱开手腕处的束缚,一步一步走到谢清晏身旁。
嘴中挤出一声笑,谢恙墨色的眼眸似叫嚣着滔天的怒意,又似缱绻着无限的深情,轻声问:“拓息丹还不够嘛?”
桑意欢心头一颤,堪堪避开灼热的目光。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小心咽下拓息丹开始,就注定她的任务要更加的艰巨,面临更多的误解。她只能去弥补,却不能去解释,因为没办法解释。
要怎么说呢?说她不是原本的桑意欢?还是说她不是有意咽下拓息丹?
无论再多,在当事人眼中,不过是苍白的辩驳。
她咬着牙,固执道:“我说了,我要洗髓丹。”
“是吗?那就祝师姐,得偿所愿。”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谢恙转身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桑意欢意外松了口气,她并不生气谢恙的态度,只觉得果然是宿敌的关系。
犹如主角与反派的关系,谢恙和谢清晏之间似乎有着不可调和。
在这方面,谢恙常常会情绪失控,尽管压制的极好。
桑意欢啼笑皆非地摇头,她想的什么比喻,主角和反派?再怎么看,两人也像是男主和男二间特殊的磁场效应。
“意欢师妹,请吧。”谢清晏单手握剑,提醒道。
桑意欢打起精神,腾空而起,将剑迅速下劈,结果站在原地的人刹那没了踪影,剑瞬间落空。
一回头,却见谢清晏微微摇头,评价道:“剑法莽而急,毫无章法,再来。”
她没有气馁,一个剑步,再次冲去。
落花随剑气下落,花香弥漫四野,还有些竟顽劣地停留在少女发间,男子与少女在层叠气浪中,不断游走。
远处的桃枝似被剑意惊住,有几枝折断在地上,早熟的桃花跌落尘土,被人践踏,狠狠□□至泥土中。
……
“清晏师兄!”桑意欢兴奋打着招呼,身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呲牙勒嘴。
瞧她莽撞的模样,谢清晏无奈摇了摇头:“既然受了伤,又何必过来练剑。”
“那怎么能行!精英大比才进行一半,只淘汰了一部分人,我刚步入金丹,当然要更加上进才行。”桑意欢如实回答。
距离谢清晏指导她剑法,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之久,而桑意欢这段时间,几乎不眠不休,除了日常上课外,就是打坐练剑。
修为也突飞猛进,从筑基中期到金丹初期,虽然拓息丹的功劳占一大半。
被谢清晏指导的剑法,以及略有小成的修为,让桑意欢在前几场如鱼得水,可今日于天字班弟子一比,也只是侥幸取胜。
日后,只怕会愈发艰难。
想着,桑意欢就愁眉苦脸的。
谢清晏劝说:“今日你受伤,不如回去调养。下场比赛在一旬之后,而且是抽签决定,不必如此着急……”
“不用,我这就去练剑。”桑意欢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进了风剑阵。
望着一招一式都极为灵活的人,谢清晏把没说完的下半句咽了下去。
相比刚开始,桑意欢确实进步极快,可剑道并非一朝一夕就可翻山越岭,打破瓶颈,况且……
此次精英大比弟子众多,对于她而言,修为、剑法都力有不逮。
谢清晏兀然回眸,另一侧,俨然站着身着蓝衣,身形消瘦的谢恙。
而谢恙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神情专注,并不理会旁人。
过了许久,谢清晏开口:“意欢师妹自幼娇气,又有些顽劣,如今日日勤苦修炼,心志亦坚韧不少,今后定前途无量。”
谢恙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悠哉反问:“兄长是想说,自己自幼于意欢师姐长大?”
似是认真思索,而后故作恍然:“我记得,意欢师姐已过二十岁生辰,而兄长十余岁便离开皇宫,独自前往长墟派。怎么师姐就被你用区区顽劣二字评价,兄长你紧张什么?”
“谢恙!你心性不稳,何需旁人告知?!”
“仅仅是我心性不稳?”谢恙打断他,幽暗深邃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质问,“谢清晏!她与我的纠葛,是她主动的,你该劝诫的从来就不是我。”
“我……”
“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天命之人,怎么会相信我这种血统不明的杂种呢。”
谢清晏脸色突变,痛惜之色一闪而过,肃然回望:“谢恙!”
面前病态孱弱身影与记忆中矮小瘦弱的身影重合,仿佛再度回到初遇的那天。
细密的雨丝笼罩天地,宫墙的红被晕成绛红色,幼年的谢清晏在众多太监围绕下,回东宫休憩。
咚——
蓦然出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直接撞在水洼中,撕咬,扭拽,水花处处飞溅。
太监尖着嗓子,忙护着太子:“来人!来人护驾!!”
年幼的谢清晏探着头,打量着撕打的两人,其中有一个十分瘦弱的小孩,但下手极恨,打不过时,甚至用牙撕咬,犹如幼年期的困兽,眼中透着狠厉。
两个人被太监分开,谢清晏询问道:“你们为何打架?”
一旁的御厨率先开口:“回禀太子,御膳坊正在准备陛下的吃食,不曾想五皇子偷偷溜进来,还偷拿不少食物。小人发现后追讨,居然直接扑了过来,撕咬着小人不放。”
“你说谎!你说的…明明是假话!”幼年的谢恙说话不利索,却坚持反驳。
谢清晏看着有些脏乱的谢恙,不禁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行事如街井孩童的人居然是传闻中因惑乱后宫,而被贬入冷宫的柔妃所生的孩子——五皇子,谢恙。
一旁的太监看到太子思索,眼珠一转,附耳道:“太子,雨下的愈发了,不如让五皇子回去,再派人送些吃食即刻。”
雨绵绵不绝下着,谢清晏看着单薄的孩子,点了点头:“也好,就按刘公公说的办。”
刘公公笑了笑,给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拉着谢恙往冷宫方向去,而谢恙挣扎不肯。
拉扯间,谢恙的衣衫被扯破,谢清晏刚准备开口。
只见谢恙毫不犹豫咬下去,太监疼得直接松开了手,一眨眼的功夫,人瞬间没了踪影。
谢清晏第一次见他,短短一柱香的时间,谢恙伤了两个人。
狠厉,第一次有了具象化。
—— ——
桑意欢揉着肩膀,颇为狼狈的从剑阵中出来,看到熟悉的身影,面露喜色,抱着剑跑去:“谢恙,清晏师兄!”
观察两人神色,有些迟疑:“你们方才,再聊什么?”
谢清晏:“没什么。”
谢恙:“聊你。”
两人异口同声,给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诶?”桑意欢茫然。
少年瞧着有些茫然的人,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无事,不过是精英大比过半,师姐顺利晋级,谢恙来道一声恭喜罢了,祝师姐得偿所愿。”
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去。
颀长瘦弱的身影背光而去,纷落的花亦无法挽留。
桑意欢看着孤寂的少年,莫名有些失落,这是三个月里,谢恙第一次找她。
摇了摇头,她暗暗安慰自己,没关系,把洗髓丹送给谢恙,谢恙就会明白的!
——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伴着沙沙作响的枝叶,一个石块骤然砸向窗户,发出当啷的声音。
窗台撑起,谢恙抬眸朝外望去。
来人一袭黑衣,浑身裹得严密,站在烛火照不到的昏暗处,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谢恙,你恨桑意欢吗?你想报仇吗?”
谢恙语调微扬,似是有些质疑:“就你?一个藏头藏尾之徒?”
黑衣人并不恼怒,笑说:“我可以帮你,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桑意欢就会神不知鬼不觉死去。谢恙,她这么折辱你,你不想报仇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桑祈安:让我看看,怎么把我妹妹嫁出去。谢清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恙:?别紧张,头晕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