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妃现在心情很不美妙。
江倦趴在桌子上,长发散落如瀑,他在专心生气,兰亭则拿起木梳一下一下地替他梳顺,江倦喃喃道:“又说谎,王爷又说谎。”
他突然扭过头,郁闷地问道:“兰亭,我就这么好骗吗?”
兰亭吓了一跳,梳子还没收回来,要不是反应够快,差点生生扯断一绺乌发,她无奈道:“公子,你小心一点,待会儿扯到头发了,你又该疼得受不了,再哭一场,奴婢可哄不好你。”
江倦一听,更郁闷了,“我哪有这么爱哭。”
兰亭:“……”
她张了张嘴,颇是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配合地说:“也是,公子哪有这么爱哭。”
停顿片刻,兰亭端详江倦几眼,少年面庞极美,如月又似雪,美得如梦似幻,换句话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瑶池上的仙子,又岂会懂人间险恶呢?
兰亭笑了笑,委婉地说:“公子生性单纯,又极为信任王爷,所以……”
江倦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信任。”
兰亭摇摇头,还要说什么,房门忽而被敲响,她连忙放下梳子,快步走过去。
门一拉开,兰亭看清来人,怔了一下,连忙回头道:“公子,王爷来了。”
江倦头也不回道:“让他走开。”
兰亭当然不敢这样与薛放离说话,她为难道:“王爷……”
“无事。”
男人嗓音平淡,并未有任何不悦。
兰亭偷眼打量,王爷满身潮气,头发尚在往下滴着水珠,好像一得知江倦负气离去,就追了过来。
这段时日,兰亭在离王府上,也有了几个相处不错的小姐妹,这位离王的事迹,兰亭从她们口中听了不少,这才惊觉他们公子对王爷的认知,错得有多么离谱。
可再怎么离谱,王爷待自家公子,又是实打实的好,兰亭自然也不会多嘴,何况她也看得出,在公子面前,王爷就算有天大的脾气,也施展不出分毫。
这不,公子一生气,王爷就过来了。
兰亭偷笑几下,又回头来看,江倦还趴在桌子上,他坐的地方,背对着兰亭,面前就是一扇窗,屋内火光幽幽,映得剪影也在轻轻摇晃。
江倦一动也不动,似乎一点也不想搭理人,直到男人又若有所思地开了腔。
“不想见吗?”薛放离语气遗憾,“那本王先走了,待你消了气,本王再过来找你。”
江倦:“???”
怎么会有人这么过分?
江倦忍不了了,他生气地扭过头,结果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薛放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说是要走,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江倦身体一僵,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可恶,他又上当了。
王爷也太狡猾了吧。
“怎么就气成这样了?”薛放离轻笑着开口。
本来就生气,王爷还又这样,江倦更生气了,他转回头,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理他了,抬起手捂住耳朵。
薛放离看得好笑,唇角又扬起几分,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再开口。
犹豫了一下,兰亭轻声道:“王爷,公子他……”
捂住耳朵的人又说话了,江倦朝她喊道:“兰亭,你别与他说话,他就会骗人。”
薛放离闻言,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笑地望着江倦。
只要一生气,东西不许分与他,话也不许与他说,真是可恶得很。
他瞥了江倦一眼,抬起了脚,薛放离并没有走入屋内,而是走了出去。
下一秒,窗户被人从外拉开,江倦的一双手也被握住,轻轻从他耳边压了下来。
“本王来接你回去。”
江倦想夺回手,可薛放离看似没怎么用力,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桎梏,江倦瞄他一眼,不怎么高兴地说:“不回去。”
薛放离:“为何?”
江倦:“看见你就生气。”
薛放离缓缓地说:“无所谓。平日你都趴在本王怀里,睡了也看不见本王。”
江倦:“……”
“我不要,”江倦慢吞吞地说,“今晚我要睡这里。”
“也好,”薛放离面色不变,“今晚本王陪你睡这里。”
江倦:“?”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也好什么?不行,你不许睡我这儿,我没答应你,今晚你自己睡,我才不和你睡一起。”
薛放离皱了下眉,旋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本王一人睡,若是旧疾复发呢?”
江倦一愣,还真忘了有这么一回事,立刻犹豫了起来,薛放离见状,唇角掀起几分。
“罢了,”薛放离垂下眼,“你若实在不愿见到本王,今晚本王便一人睡吧。”
“本王已经许久没有再咳过血,自己一个人,应当也无大碍。”
江倦:“……”
这一段时日,王爷确实没有再咳过血了,可这种事情又说不一定,王爷很久没有再犯病,也不能担保今晚一定没事。
生气归生气,江倦的担忧也是真的,他蹙起了眉尖,犹豫不已。
再提供陪i睡服务,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还在生气。
拒绝提供陪i睡服务,那王爷一个人睡,发病了怎么办?
他倒是想守寡,也畅想了不少王爷去世以后,自己要怎么快乐,可守寡的前提是王爷自己撑不下去了,而不是王爷因为疏忽丧命。
江倦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才又说:“我……”
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不少,薛放离看得颇是愉悦,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嗓音柔和地说:“你不必担心本王,今晚你一个人,也可以静一静。”
江倦:“?”
静一静?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王爷承认了他们成婚那一日,他是故意对自己射箭的,也是故意让几支箭堪堪擦过自己,把江倦吓了个够呛。
江倦缓缓抬起头。
“砰”的一声,他甩开薛放离的手,迅速合上窗户还上了锁,新仇加旧恨,江倦还都是受骗者,必不可能再陪床。
薛放离:”……“
他看着合上的窗户,眉头轻轻一动,颇是意外江倦怎么不吃这一套了。
不过很快,薛放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轻啧一声,神色遗憾不已。
——今晚是真的抱不到人了。
知道过犹不及,薛放离打算返回凉风院,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咯吱”一声,门被打开,兰亭追了过来。
“王爷。”
薛放离脚步一顿,姿态散漫地抬起眼。
他来得仓促,浑身都还沾着水汽,湿黑的发、殷红的唇,颜色艳到了极点,此刻江倦不在,他也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戾气,就这么在夜色中望来,竟有种阴冷的黏腻感。
兰亭一个哆嗦,只觉得与方才的王爷判若两人,她也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小声地说:“公子、公子让王爷今晚别忘了找一人守在旁边,免得真的再咳血。”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本王知道了。”
再怎么与他生气,也还是在担心着他。
可是这点担心又怎么够?
闻不到少年的味道,无法把少年抱个满怀,只这一点担心,远远无法填满他的欲壑。
要想个办法,早点把人哄好。
哭起来难哄,真的与他生起气来,竟也这般难哄。
薛放离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
翌日。
在生命不可承受之痛里,晚睡早起,绝对被提名多次。
江倦被拉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兰亭喂他喝了几口水,这才勉强清醒一点,他问道:“你刚才说是谁来了?”
兰亭:“公主府上的人。”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江倦又问:“王爷呢?”
兰亭回答:“管事说,王爷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所以得您去见一下客。”
下着雨还出去,这种天气,就适合赖在床上。
江倦懒趴趴地往后一倒,一点也不想营业,兰亭把他拉起来,好笑不已地说:“公子,回来再睡便是了。”
回来再睡,那也得先回来了才能睡,江倦这会儿困劲还没下去呢,他有气无力地说:“这么早,雨还下得这么大,王爷去哪儿了?”
兰亭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奴婢没问,待会儿公子可以问问管事。”
江倦“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得能见人了,他才走了出去。
“老奴见过王妃。”
来的是一个太监,他笑呵呵地说:“王妃与王爷成婚的时候,咱们主子刚好不在京中,是以这次设宴,特地遣了老奴来王府送帖子。”
高管事收下帖子,转交给了江倦,那公公又说:“宴会定于明日,王妃与王爷,可千万要来,主子听闻王爷与王妃已经成婚,昨晚可念叨了大半宿。”
江倦太困了,有点晕字,所以也没仔细看帖子,他随口道:“嗯,好的,会去。”
公公笑了笑,帖子送到了,他也不必再多逗留,便恭敬地请辞,高管事一路相送。
营业结束,江倦放下帖子,只想回去补觉,结果还没走几步,高管事又小跑着回来了。
“王妃!”
他手上捧着什么,看见江倦,连忙递给他,高管事说,“王妃,快尝尝这藤萝饼。”
江倦也没多想,高管事给他就接了过来,饼还热着,江倦低头闻了闻,满是花卉的芬芳,他咬下一口。
好香。
藤萝饼闻起来香,吃起来也香,是江倦喜欢的味道,馅料绵软甘甜,外壳酥脆可口,江倦一下就喜欢上了,“好吃。”
说完,他又下意识问道:“管事,是昨晚带回来的厨子做的吗?”
高管事犹豫道:“……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高管事说是吧,江倦觉得奇怪,看他好几眼,江倦还要再接着询问,兰亭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桃酥记的藤萝饼吗?”
江倦眨眨眼睛,“桃酥记?”
兰亭“嗯”了一声,“桃酥记的厨子以前是宫中的御厨,专为先帝做一些小食,后来先帝驾崩,他也离了宫,开了这家桃酥记。”
“奴婢也是才听说这藤萝饼,每年只有四月才有的吃。馅料用的清晨沾着露的藤萝花,水用的是梅花上集来的雪,每日都得早早地去排队,否则根本买不到呢。”
江倦“啊”了一声,“那这藤萝饼……”
王爷一早就冒着雨出去了,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买这藤萝饼吗?
江倦低头看看,轻声问高管事:“是王爷给我买的吗?”
高管事欲言又止,他看着江倦,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好似有所顾忌,江倦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唉,王妃,王爷不许说,不是奴才不想说。”
高管事叹了口气,嘴上说王爷不许说,可这话一出来,藤萝饼是怎么来的,就很显而易见了。
真的是王爷特地为他买的。
江倦眨了眨眼睛,轻轻地捏了一下藤萝饼,这饼还热着,外壳酥脆,没有被打湿一丁点,应当是被王爷护在怀中带回来的。
江倦有点感动,心也软了不少,他慢吞吞地问道:“那王爷呢?”
“王爷他……”
高管事又开始吞吞吐吐了。
他瞄一眼江倦,颇是心虚,不过这心虚也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因为下一秒,高管事就又愁眉苦脸地对江倦说:“王妃,王爷也不许奴才多嘴,免得惹您担心,可奴才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王爷昨晚一宿未眠,又问奴才王妃气得狠了,该如何哄,奴才就出了主意,让他去与您买这藤萝饼,可是——”
高管事唉声叹气道:“今儿个天气不好。王爷出门的时候,正是雨最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王爷一回来,又开始咳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钓鱼的千层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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