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蚂蚁(三十)

发下重誓后的导演一边进行紧急调度,一边庆幸。

还好,为了确保“立方舟”每个人都按顺序回到车站,高维人特地为他们预留出了一段时间缓冲区,好明确每个人离开副本的具体时间。

江舫还未睁开眼睛,耳畔就被刺耳的警报声环绕。

他单手按住耳朵,皱了一下眉,顺道瞥向手中的契约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原来“蚁巢迷宫”只是副本中的一个游戏罢了。

可他既然已经过关,为什么还会留在这样一个老式车站?

把自己好端端送出去不好吗?

江舫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这里极有可能是另一个副本。

尖利的广播声夹杂着哔哔啵啵的电流音,如针一样直刺鼓膜:

“警告,警告,玩家江舫以违规方式通过副本,将进行惩罚加时赛——”

“违规就违规吧。”江舫仰头看向广播器,将手中契约书团作一团,掷向发声口,“叫什么叫。”

导演眼望着从车站实时回传的影像,表面老神在在,心中却是焦虑万分。

江舫的提前回归是绝对的意外。

因此,祂的补救不仅要兼顾副本的逻辑,能让剧情按照他们预定的轨道推进下去,还要照顾观众的观感。

“加时赛”,就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终局游戏里,“立方舟”和高维人前后共签订了两份契约书。

第一份契约书,才是真正的【蚂蚁列车】。

契约内容,也是一个和蚂蚁有关的故事。

有五只小蚂蚁完成了任务,想要回家。

离巢后,它们会分泌出信息素,为自己标明回家的道路。

不幸的是,在一场弥天大雾里,天上降下的露水,洗去了信息素的味道,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但是被淡化后的信息素是会欺骗人的。

蚂蚁要根据残迹,做出抉择。

哪一条才是回家的正确的路?

家,究竟是在脚下,还是在远方?

上天垂怜,怜悯他们想要回家的心情,因此蚂蚁们前后共有三次试错的机会。

但上天同时也是公平的。

每一次重新开始,他们都会遗失上一次的记忆。

每一次,他们中的某一只蚂蚁也都会得到一点提示。

他们需要一点信任,还需要一点造化。

这样,真正的蚂蚁列车才能发动起来,载着他们,驶向他们的故乡。

导演特地授意,要把第一份契约书的内容做得含混不清。

这就留给了祂们暗箱操作、掌握最终解释权的机会。

因为这是最后一个任务,南舟他们不得不签下这份契约。

当时的李银航还在吐槽,这不就跟那些手游一样吗,不把手机里的私人信息授权给游戏方,就礼貌地飞起一脚把你奔出去不给玩。

但高维人的没人品显然超乎了李银航的想象。

签下契约后,他们并没有来到车站,而是进入了一间逼仄的候车小房间。

……面前摆着第二份契约书。

因为第一份契约书里有这样的条款:

“每一次重新开始,他们都会遗失上一次的记忆”。

这就是副本为他们定义的“重新开始”。

他们签订第一份契约的记忆被抹除后,又紧跟着签下了第二份。

五只小蚂蚁就此被拆分开来,各自完成任务去了。

现在江舫越了轨,就必须要结合两份契约书的内容予以补救。

幸运的是,江舫在他的个人副本里确实违规了。

——当然,如果不违规、循规蹈矩完成副本,江舫就算能回来,也必然是最后一位。

所谓的“加时赛”,就是让江舫以车站为舞台,额外进行一轮新游戏。

——srpg游戏,即模拟类角色扮演游戏。

江舫要扮演一只不合群的蚂蚁。

他的外貌、声音、身高都会被修改。

他要完美扮演一个指引众人登车的列车员角色,一只尽职尽责的人肉时钟。

傀儡丝线会指引他做出合乎人设的行动来。

比如他一次只能回答一个特定的问题,比如每次报时,都要重复询问十次“是否登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傀儡丝线对他的控制会逐步放宽,不过诸如发动、驾驶列车之类的事情,丝线还是会代劳。

这场角色扮演游戏对江舫的绝对要求是,他自始至终都不能崩人设,也不能做出任何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这就是以游戏形式进行的惩罚了。

要想解除江舫的身份诅咒,有且仅有两种方式。

第一,就是列车离开车站,并开始平稳行驶之后,他的诅咒会自动解除。

第二,有人能认出他,并喊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导演煞费苦心、为江舫量身定制的角色。

首先,在车站里出现一个“乘务员”npc,绝对称不上违和。

其次,江舫如果故意透露讯息给南舟,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高维人都会有合理的理由,以“崩人设”的理由把他即刻绞杀。

再次,江舫扮演的“乘务员”,形态极其古怪非人。

他只会被南舟他们怀疑、忌惮,绝不会被信任,更不会有人认为这个木偶一样的人是江舫。

如果他频繁在南舟他们面前出现,出尽百宝,做出古怪的行径,试图提醒南舟自己的身份,想必南舟在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前,会先对这个形迹可疑的npc产生杀机。

南舟手刃江舫,那场面必然万分精彩。

在仔细聆听了所有的任务后,江舫不去接任务,而是抽出匕首,在布满尘迹的石料地面上划割两下。

……理所当然地收获了一连串“禁止ooc”的警告音。

任何尝试留下线索的行为,都是“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安排完这一切,导演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让精神陷入舒适的波流中,给紧绷的神经进行一轮按摩。

在他看来,南舟他们败局已定。

江舫也逐渐被透明的傀儡丝线包裹成茧。

在他失去自己的声音前,导演清晰地听到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觉得他会认不出我吗?”

导演一愣。

旋即,他明白过来,江舫是在对幕后的操控者,也就是自己喊话。

导演对着镜头,报之以嘲讽的冷笑:“……他会吗?”

江舫已经到了他的位置。

当其他四人或前或后地完成各自任务时,导演半讶异半不爽地嗤了一声。

运气还真好。

五个人居然都活着。

不过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停转的命运时钟开始转动。

原本该最后一个到来的人,却早早等候在了站台上。

南舟梦寐初醒,握着一纸契约书,坐在了车站的候车椅上,呆呆望着前方,一声不出。

江舫隔着密密的丝线,望向那个坐在站台上的身影,微微笑了。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南舟身前,用高大身躯的阴影覆盖住了他们,并用嘶哑怪异的腔调问道:“您好。您要上车吗?”

——你好,我的小纸人。

南舟并没有认出他。

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也让导演颇感失望。

江舫恪尽职守,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仿佛已经窥破了祂们想要让他违规的迫切用心。

第一轮,由于列车里毫无异状,大家都在安心等待,只有南舟留在了大雾里。

他到处走走、摸摸、看看,砸窗进入了报刊亭查线索,并顺手带走了一本杂志。

江舫听到李银航劝他上车。

他的答案是:“我再等等。”

他在等谁,不言而喻。

南舟想要自己一回来,自己就能直接看到他。

察觉到这一点的江舫心尖甜得要命。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南舟要等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元明清开始催促他登车。

南舟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再等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江舫轻叹一声。

杀个人啊,宝贝。

江舫已经隐约猜到,这辆列车不是正确的选项,留在站台里才是正确的。

不然为什么高维人要多此一举,设计一个车站,还要自己扮演列车员?

仪式感这么强的吗?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元明清也没有用了,索性直接一刀杀了立威,少让他催促着发车,这样也能让李银航和陈夙峰不敢妄动。

经过这样有力的劝说,他们也会“自愿”留下的。

可惜,他家小纸人性格很好,不愿因为自己要等江舫拖累他人,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了。

江舫仍是一字不出。

他总觉得这个副本里外里都透着古怪。

迄今为止毫无线索的副本,能称得上副本吗?

他扮演的“列车员”角色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他驱车驶出车站数十公里后,尘封的记忆渐渐开启,江舫也随之回忆起了第一份契约书的内容。

……啊。

怪不得没有线索。

原来要靠轮回的。

此刻,束缚住江舫的丝线也尽数消融无踪。

他站起身来,推开车门,离开了已经进入自动驾驶模式的驾驶室,穿过扔着方便粉丝和空塑料水瓶的1号车厢,走到2号车厢时,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蓝色圆珠笔,在蓝色塑料板上夹着的登车人员表上写下了数字“4”。

随即,他随手把圆珠笔丢弃到了车厢角落,走向了3号车厢。

他就这样对上了三张茫然无措的脸。

无视了众人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懵然,江舫单刀直入地询问:“都想起来了吧?”

“你怎么——”李银航突然反应过来了,立时焦急起来,“南老师和南极星没有上车!他在等你!你怎么——”

江舫没有回答。

李银航抱持着一丝希望,问道:“列车能掉头吗?”

江舫摇了摇头。

来前,他已经做过试验了。

这辆老式列车的任何一样零件都像是生锈了一样,他根本操纵不了。

元明清却并不多么在意留在车站里的南舟的死活。

他口吻轻松道:“我们已经出来了,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江舫仍没有答话。

他巡看了一下车厢内的瓜子皮和杂志:“我们到4号车厢去聊。”

……别把这里弄乱了。

其他人当然是听从他的安排。

在所有人都进入4号车厢后,江舫掩好了连接3号和4号的车厢门,直入主题道:“我们要掉头回去接南舟。”

此刻的江舫,已经猜到了什么叫“蚂蚁的信息素”了。

这一轮轮回时他们留下的痕迹,会成为指引下一轮“他们”察觉真相的线索。

李银航欣喜道:“好啊。我们怎么回去?”

江舫咬下了列车员的白色手套,用嘴叼着手套尖尖,把制服袖子往上折,露出了漂亮的腕侧小骨。

他活动了一下指骨,噼啪有声:“就这么回去。”

察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元明清本来尚佳的脸色骤然变了:“……江舫,你想干什么?”

“大家配合一下。”江舫把手套塞进口袋,面对三人,礼貌道,“请尽量死得惨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凶残舫哥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