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很多年前见过乾坤一次,那是在一个军事化封闭管理的学校。
里面大多是犯了事,学校又管不住,才被家里送去的问题儿童。
谢家和当地教育部门一直有合作,随爷爷视察的时候,正好看到还是少年的乾坤对着他的教练拳打脚踢,各种军体拳、跆拳道、武术…杂糅在一套看似无章法的攻击中,像在打沙袋。
事情闹大后,众人才知道这位教练长期打压、私刑学员,又拍下其o照威胁,导致学员们个个忍气吞声,怨恨不满却无处可发泄。
乾坤那天的行动毫无预兆,突然就对着教练动手。
旁边的学员诧异过后,不但不拉开他们,还欢呼喝彩,为乾坤摇旗呐喊,甚至帮忙阻止过来劝架的老师。
事后,谢凌第一次听到爷爷评价一个晚辈:后生可畏。
谢凌稍稍一想,就猜到乾坤是刻意等领导视察的时候,将事情捅破,让各方不得不重视。
听说,乾坤是唯一一个自己要求去那个学校的。
理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
乾坤的脾气怎么样谢凌不清楚,但他记得当时乾坤揍人时的有条不紊。
那是一种趋于冷静的疯狂。
刚才就注意到乾坤的目光落在沈矜身上,谢凌误以为两人认识。
沈矜:“他,是指谁?”
谢凌发现沈矜没把乾坤放眼里,意识到自己杞人忧天,他当然不会提醒沈矜去注意没必要注意的人。
沈矜离那家伙越远越好。
谢凌很快转移了话题:“看错了。”
他们到了柯家,客厅里只有柯母和律师,这让沈矜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他不想面对太多人。
柯母见到谢凌很意外:“谢凌,真是稀客啊!近来可好?我听说你刚接管了谢氏总部,做了不少成绩出来,恭喜恭喜。”
柯母一直以为沈矜会是一个人,或者最多让父母陪同。
在她的概念里,沈矜在沈家地位尴尬,当年她为小儿子找联姻对象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沈矜不受家人重视,沈家又要依附着柯家,这几乎注定了沈矜未来的生活重心会在未婚夫身上。
而沈矜本人也没得挑,最重要的是柯明淮难得不排斥沈矜。
谢凌:“伯母谬赞了。”
有谢凌在,柯母对沈矜越发客气了。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沈矜有父有母,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来出头了。
一表三千里,你一个表哥算哪门子亲戚。
沈矜拿过退婚协议,里面的条件的确如律师说的那样,非常优渥,而且是以沈矜的口吻主动要求的退婚。
“这件事,您和淮哥说过吗?”沈矜觉得既然退婚,双方当事人都有知情的必要。
柯母:“联系上了,他知道。”
为了不影响柯明淮在赛事中的发挥,柯母打算等小儿子回国后再说,反正柯明淮一直只把沈矜当个孩子一样照顾,这个婚约的存在可有可无。
沈矜拿笔的手顿住,长睫颤了颤。
柯母指着其中一条:“这里的补偿金我暂时填了120万,你看不够的话可以修改,再打印一份就行。”
一般两家退婚,无论是哪一方的要求,Alpha所在的家族都应该适当付出补偿金。
Oga是珍贵的,他们的青春年华被耽误,给一部分补偿是不成文的规定,金额大多在5-20w之间。
柯母已经给的非常多了,但沈矜根本不想拿。
他和柯明淮曾约定过,如果哪天觉得不合适,任何一方都有权解除婚约。
沈矜刚要开口,签名栏的地方就被一只大手盖住了。
从进门就降低存在感的谢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卡。
他开口:“这里面是我以小矜的名义存的压岁钱,虽然不多。”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不多是多少?
“也就一千两百万。”
很平静的一句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凡,效果却立竿见影。
谢凌接手家族企业只有短短几年,他不可能动公司里的资金,这张卡里的是属于他自己的。
如果不是流动资金不够多,效果应该更好才对。
律师:“……”
柯母:“……”
沈矜:“……”
沈矜拼命忍着笑意。
他发现表哥爱用钱砸人的习惯,从没改过。
五岁那年被谢凌一接回家,就被塞了一叠纸钞,让他饿了自己买。
天知道谢凌到底凭什么认为五岁小孩能合理地用钱。
此刻,看到柯母转瞬而逝的尴尬,沈矜感觉自己——有点小小的爽到。
咳,沈矜,你不能把人想的那么坏。
沈矜始终凝重的目光,慢慢染上了一丝暖意。
他原以为今天是一场硬仗,没想到变成了一出荒诞喜剧。
“谢凌,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看轻小矜的意思。”
“有或者没有,我不做评价。”谢凌语气平和的根本不像在商量退婚,“小矜不差这点零用,他退婚是因为他想,至于这些……”
虽然没明说,但看谢凌的眼神,明明白白透露着嫌弃。
“给他买点糖,应该的。”
一百二十万只是用来买零食,你是侮辱谁?
谢凌是明晃晃地嘲讽柯家小家子气,既要面子又舍不下钱。
柯母嘴角抽了抽,却还要维持着世家的涵养。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谢凌这种从小在金窟里长大的才会对120万不屑一顾了。
谢凌眼神示意沈矜。
沈矜心领神会,不再在补偿金上纠结。
沈矜直接签上了名字,又按了指印。
如果没有谢凌,估计今天会在120万上扯皮很久,反而横生枝节。
在指印按下的瞬间,他和柯明淮维持了近九年的婚约,宣告结束。
柯母拿过退婚书,也签上了自己代签的名字。再看沈矜,脸上露出了一点惆怅,一点释然,独独没有悔意。
沈矜分化后,没有纠缠过,也没有耍心机维持婚约,这点让她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没有错。
沈矜是个好的,要是没分化就完美了。
沈矜直到上车,眼神还透着迷茫。
并不是对婚约有留恋,只是当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是柯明淮,这个认知是自己和周围人的共识。
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这么认为了,突然解除了,不可能毫无感觉。
就是养了一盆花,日夜浇水都能产生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他迷茫的时候,沈矜掏出手机,看着通讯录上柯明淮的联系方式。
谢凌:“不舍得?”
谢凌想到柯明淮那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的确很吸引人。
沈矜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想和柯明淮没什么矛盾,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但转念一想,留着让柯家误会他还有非分之想就不好了,还是把所有柯明淮相关的全部删除。
谢凌难得解释了一句:“让你收下那笔补偿金,只是为了防止柯家事后反悔。”
沈矜虽然不觉得柯家会后悔,但也知道谢凌是为了他的未来考虑。
“而且拿了钱他们也放心。”
不拿会让柯家想太多,谢凌觉得收下才能免去很多麻烦。
沈矜没再反驳,又把刚才谢凌塞给他的金卡还回去。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还回来的道理,密码是你生日。”显然谢凌是有备而来,“你要是不放心,这笔钱可以先放我这里。我帮你投资,到时候多的算你,少的算我的。”
沈矜小时候过得像个寄居蟹,辗转多个抚养家庭,所以和别人在方方面面都分得很清楚。
不贪心,也从不要不属于自己的。
谢凌三言两语说服了沈矜。
谢凌话不多,但每一句都透着命令的口吻,这让从小对谢凌有些敬畏的沈矜立刻偃旗息鼓。
谢凌将弟弟送回家,沈矜再三表示感谢,就下车了。
谢凌皱着眉看着离去的沈矜,打开车载箱里的东西丢到副驾驶位,说:“扔了。”
在驾驶座的助理看到那是一叠书,抬头的几本写着:《如何与弟弟相处得更好》《今天也是和睦的一天》,《弟弟叛逆期了怎么办?》……
助理还记得这几本书是他挑的,紧张了起来:“是不好吗?”
谢凌:“没用。”
他并不觉得今天的沈矜有热情多少。
突然,沈矜去而折返。
打开后车门,在谢凌还来不及做反应的时候,扑了过去。
将面前这个又冷又硬的男人抱住,那种熊抱。
谢凌全身僵硬,像个木雕。
他和沈矜都不是热情的性子,随着这几年沈矜越来越冷漠,这种家人间的亲密举动近乎于零。
相识十几年,这是谢凌第一次看到这只把自己严防死守的刺猬,将刺暂时收了回去。
耳边传来沈矜的声音:“哥,谢谢。”
谢凌嗯了一声。
等车开出了好一段路,助理才听到后排传来谢凌的声音:“拿回来。”
“?”
“书。”
沈矜摸着滚烫的耳朵,慢吞吞地走进家门。
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今天正式退婚,这事他暂时瞒住了父母,想找个恰当的时间,等木已成舟了再说。
以之前父母的态度,他觉得这次的退婚可能还有波折。
沈矜又拿出两套卷子开始刷题,其实他平时并不算勤奋的,能考好全靠脑子转的快。
今天白天,他和乾坤的卷子被老师拿来当范例接收了全班的传阅,沈矜的数学扣分点在最后一道大题上,这题是超纲题,全班只有乾坤一个人解答出来。
沈矜按照乾坤的思路想了一遍,还是有些地方没明白,但让他问乾坤,做不到、不想、不可能。
沈矜很少讨厌谁。
如果一定要加个名字,乾坤一定榜上有名。
如果去问乾坤,可以直接预见那人调侃的嘚瑟模样。
省省吧,做什么想不开惹上一身骚。
而且既然最后一题都能完美解答,数学分数比他低就很奇怪。
沈矜察觉到乾坤可能没拼全力。
升起的好胜心,让沈矜绝不想对乾坤低头。
第二天是周末放假,九班的同学有不少都报名了补习班,到早上七点群里就有了早安声。
沈矜是被震动声惊醒的,他还很困倦。
做了一晚上的梦,好像和柯明淮有关,醒来就忘了。
梦太杂乱,脑壳疼。
他摇摇晃晃地起床,这时候父母已经去上班了。
沈矜飘到弟弟的房门口,想问他早上吃什么,他去做。
屋里没回应,开门进去,向来懒惰的沈谢安居然叠好了被子。
书桌上放了一张字条:哥,同学约我,今天晚点回来~
总觉得上了初中后,弟弟外出的次数直线上升。
但沈矜是个开明的哥哥,并不想太过约束沈谢安,看书桌上的信息素阻隔剂少了几支,就直接下楼给自己做饭。
沈矜发现冰箱里菜不多,阿姨周末不上班,他吃完早饭干脆骑车去附近的大超市买菜。
他买的并不多,只够他和沈谢安的,蔬菜还是吃新鲜的好。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篮球场,这附近经常有高中、大学生过来打篮球。
但今天这里聚集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Alpha,让其他人根本玩不了球,这群人似乎围着一个人。
这其中有几个人还是沈矜眼熟的,是特长班的几个校霸。
特长班顾名思义,是依靠特长加分考大学的。
这几个就是体育成绩拔尖的,平时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
刚高一开学那会儿,年级里有不少Alpha都对沈矜动过念头,这其中就有特长班的几个人。
如果只是一般般的追求就算了,他们干的是跟踪尾随,强迫威胁的事。
沈矜也干脆,直接釜底抽薪。
他戴上手套,在老师的见证下取出放在厕所通风口里面的隐藏摄像机,还有自己储物柜上方的,直接找专业的鉴识科专家识别指纹。
经过指纹对比后,证据确凿。
窥探、骚扰Oga是重罪,如果不是摄像机刚刚放上去,什么都没拍到,不会只被抓去拘留几天。
也许是沈矜这招太狠了,这群人暂时不敢动他。
只是在一次偶遇时,那群人的领头人笑说:“我们是未成年,懂吧,进去几天和玩一样。你就算能让柯家少爷为你站台,但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沈矜对他们印象很差,所以踩了刹车,悄悄走了过去。
发现被他们围住的是班上的一个同学,叫郑喆朋。
记得当时如果不是这个同学偷听到这群人计划着偷窥自己,他还没那么快发现。
听说高二刚开学,这群人被刘其麦他们打进了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
现在出来后,不敢找乾坤他们报复,就找软柿子捏。
眼看他们围住郑喆朋,嬉笑威胁,沈矜有些着急。
领着这群人的叫赵昊天,因为名字和小说里的龙傲天相似,又被南湖的同学戏称为傲天哥。
赵昊天把一个剥皮香蕉扔到地上,让郑喆朋捡起来吃。
“来,舔干净。”
“你同学叫你小月月是吧,一个男Beta的名字居然这么娘,你对得起父母吗?”
“快学狗叫!”
“跪下来舔啊,还要我请你吗?”
“动起来!”
郑喆朋哪里愿意,但他一个人怎么敢和这群人高马大的Alpha硬碰硬。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围栏斜上方的地方。
“你们这样胁迫他人是犯罪!”
“说什么笑话呢,谁看到了?”
“不是你自己要跪下来?”
“我们动过你一根手指吗。”
赵昊天知道郑喆朋在看什么,指了指操场上的监控:“那就是个摆设,蠢货。”
他们已经从沈矜这里得到了教训,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说着,一巴掌打了过去。
很快郑喆朋的一边脸肿了起来。
正当郑喆朋跪下来的时候,突然一道警笛声接连不断响起。
这群人刚从医院回来,去年又进过拘留所,对警笛声很忌惮,一时间跑了没影。
沈矜这才出现,拉走还愣着的郑喆朋,来到路边,说:“你坐后面。”
郑喆朋:“冰冰冰冰——”
他看到了沈矜无语的表情。
郑喆朋立马改口:“神、沈沈矜!你别管我!”
他当初偶然偷听到那伙人的计划就觉得他们不是东西,没想过沈矜居然还记着这点小事,搁这么不恰当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他觉得如果沈矜被抓到绝对比自己危险,那群人本来就对沈矜觊觎已久。
郑喆朋刚屁股沾上后座,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一时间,觉得自己坐的不是自行车,而是四轮驱动!
看着沈矜严肃的侧脸,不合时宜地想着,沈矜真的太帅了!
沈矜知道不能耽搁,等这群人意识到被骗,肯定会暴怒着追上来。
这里是自己家附近,沈矜熟知路线,专往小巷子骑。
七弯八拐,把后面的郑喆朋都绕晕了。
等两人冲到大路上,与一辆车差点撞上。
“吱——”
刹车声过后,那辆车紧急停下。
家里车子性能好,乾坤坐在车上稳了稳身体,耳边传来司机的道歉声,他看向挡风玻璃前。
琥珀色的眼眸中的冷厉消融,开了车窗,探出了头:“课代表,我们有缘~”
昨天晚自习,班主任老胡没找到沈矜,有份语文试卷要给他,乾坤借口自己顺路就把任务给接了。
今天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过来沈家。
而且昨天接沈矜回家的Alpha,气势很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沈矜:“……”你的嘴什么时候能封上。
乾坤像是没看到沈矜的脸色,轻笑:“这在古代叫什么,千里姻缘来相会?”
沈矜:“那你的缘分还挺博爱的。”
沈矜意有所指。
从沈矜身后钻出一个唯唯诺诺的脑袋,僵硬地打招呼:“Hi,坤哥!”
Hi你个头。
乾坤隐约想起这个大众脸好像是九班的人。
你们怎么凑一块的,是什么情况,不过乾坤没问,他问了沈矜也不一定会回答。
乾坤也笑不下去了,看着郑喆朋半张脸被打肿,下车还要沈矜扶着,像是被什么吓软了。
郑喆朋小心翼翼地问:“坤哥,我们能不能上车?”
他们班的人会和刘其麦互呛,但乾坤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反而有种让人有点畏惧,没人会招惹。
乾坤看了眼微微喘气的沈矜,道:“可以。”
乾坤发现郑喆朋的坐立不安,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
郑喆朋到了车上时不时往窗外看,紧拉着沈矜小臂上的衣服不放。
乾坤看了眼,怎么,小蝌蚪找妈妈?
乾坤打开车载冰箱,拿出冰块给郑喆朋,让司机开车。
郑喆朋这才松开沈矜,接过冰块敷到脸上:“谢谢坤哥。”
乾坤嗯了声,等郑喆朋冷静下来,问:“谁打的你?”
郑喆朋将今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但没提高一发生在沈矜身上的事,这事本就是沈矜的隐私,知道的人不多。
校方为了不影响沈矜的名誉,对外是保密的。
乾坤听完,直接让司机停车。
见乾坤在开车门,沈矜眼皮轻轻一跳:“等等,你……”
乾坤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课代表,你在想什么?”
沈矜看他没什么异样,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那是一群Alpha,足有七八个,而且还是体育特长生,乾坤再强怎么可能干得过。
乾坤应该不是想以卵击石。
“我去弄点碘酒,顺便买包糖,你要什么口味。”
“……橘子。”
乾坤笑意更浓了。
是上次晨会时他给沈矜的味道。
“你看着这个怂包,我去去就来。”
郑喆朋敢怒不敢言,谁怂啊,你说清楚!
算了算了,大佬你慢走。
沈矜一看,果然发现郑喆朋的嘴角流血了,是刚才被打耳光后咬破皮了。
沈矜让他嘴里再含一块冰,先止血。
以赵昊天为首的一群Alpha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还在大街小巷中寻找。
赵昊天急于让自己恢复以前的地位和权威,更是一马当先。
倏然,感到一股难以违抗的威压笼罩下来,几乎克制不住地跪下,双手艰难地撑在地上。
那是顶级Alpha的绝对精神力压制,疼痛争先恐后地从毛细孔里冒出来。
他颤栗着抬头,只看到逆光中,走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