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一时的情绪化,也不应该说出让悟丢掉信标的话才对。原本也许没有想过的事,听到他人提起之后也会开始想。
而丢掉信标对诺德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情。
魔法师坐在长椅上反省。
人并不是理智的生物。
诺德第无数次意识到这件事。
他恐怕也没有给五条悟留下什么好印象。
十八岁的五条悟说完那句话非常干脆地离开了,实在让人心情复杂,诺德任由自己消沉了一分钟,开始思考怎么办。也许应该找出这个世界的漏洞,也许应该向五条悟证明“未来的事情”,也许——
现在的五条悟很强吗?如果是无法展开领域的悟,也许他也可以直接把对方带走。
不,这个选项放到最后吧,失败的话大概会被警惕。
信标的位置在高专里移动。
没有选择跟进去,而是短暂地离开。喜久水庵他来过很多次了,在这里意外能看到这家老店十年前的样子,并没有那么多变化,只是不支持电子支付。
如果支持的话他的手机能不能连上这个世界的帐户?
离开五条悟身边的时候,诺德也有心思开始想这些枝节末梢的事情。而在五条悟面前则很难保持冷静。
“毛豆奶油味吗?本店应该没有这个口味……您看要点别的吗?”
那有些不那么令人满意。他每种买走了几个。
应该等一段时间,诺德很清楚。操之过急地接近不是什么好选项。
理智上他完全清楚。
同样清楚的事情是,大概等他再次站在现在的五条悟面前,又会很快变得情绪化,因为一点点小事而生气。
这样……非常不好。
魔法师先生花二十分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信标接近了。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也许是要出任务,五条悟提过他从还没进入高专就开始出任务了。当然,也不排除悟只是把信标随手一扔或是交给他人处理的可能。诺德有些不安,但他尽量不让不安泄露出来。
驾驶座上的辅助监督是陌生的面孔。当然了,伊地知洁高这时候应该还没毕业。后座上有人,但再多就看不到了
车停了下来。
降下车窗——乍然看到五条悟总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惊艳,雪白的发色和几乎与白发同样浅淡的肤色,偏偏被深色的制服和墨镜衬得格外分明,神情里又带着点不谙世事,还有,那双眼睛。
“干嘛这样看着我。”五条悟不自在地开口。
“抱歉,”诺德不明所以地道歉,移开目光。
高专学生的制服看起来和教师的制服有微妙的不同,衣领……不,更不礼貌了。
“你没走啊。”
他听见五条悟说,于是重新看向对方。这次没有收到什么抗议。
“中途离开了一会……嗯,没走,”诺德简单地回答,试着问得礼貌一些,“我在这里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你去干嘛了?”五条悟问他,没回答。
喜久福,诺德想。但又想到那样会不会太可疑,手里的袋子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希望你不要觉得不愉快,”总之他开口,“我……”
看了看他,又一下了然地看向诺德手里的袋子,六眼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视线,五条悟纡尊降贵地开口问:“——那个?”
“嗯……”被察觉了反而让人松了一口气,诺德把手里的纸袋递出去,谨慎地保持在被拒绝了也不会太尴尬的距离,“是刚买的,我想你会喜欢……里面有收据,不是什么可疑的……”
“你好啰嗦。”五条悟打断他的话。
……被悟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毕竟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感到受伤的,不如说意外要更多一些,这个时候的悟还真是直白啊,心里生出这样的感想来,稍微想要露出微笑。
而十八岁的五条悟把纸袋从车窗接过去,放在一边,再次抬眼看向他,“你回去吧。我要出任务了。”这样对他说。
要是这样问的话稍微有点得寸进尺。
“……可以再来找你吗?”诺德出声问。
年轻的五条悟看起来并不太笑,还没有到把“笑”作为一样社交工具的年纪,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近,但蓝眼睛无辜地眨着。
“——你猜?”五条悟那么说。
有点恶劣。
不想显得太毛毛躁躁,所以等到车驶离了视线,诺德才任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猜可以。
在狱门疆里,诺德是没有落脚的地方的。
毕竟十年前他还不在日本。他的住所对应的公寓楼甚至还没建起来。
好在他也并不需要一直留在这里。稍微有了些空闲,于是诺德也去确认了一些事情。
狱门疆里的时空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不能说得上是进行,因为当他在狱门疆之中时,小源的魔力没有再生,虽然还没有尝试,但再待下去大概也不会感到饥渴。
但又确实有时间在进行,车辆会向前行驶,云会流动,太阳会西落。
带着点不安离开了狱门疆,魔法师非常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放在外面的手机确认时间——至少时间的流速区别不大。再次返回,这部分也非常顺利。
那么,剩下的事就是,要怎么才能“说服”五条悟呢?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悟的很多事情他都并不那么了解,尤其是高专时候的悟。
家入硝子在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是一副“谢天谢地你没搞出什么事情来”的语气。
诺德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也隐约知道他这几天的……行事风格,给家入他们的立场上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之前他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那么,怎么样了?‘你用的办法’。”
家入硝子可有可无地抿着啤酒。进入东京的咒灵清理得还算顺利,具体的数字诺德并不清楚,至少百貌向他报告的数量明显减少了。唯一的反转术式术者有时间能喝着啤酒和人闲聊也能看得出来。
“我进了狱门疆一趟。”诺德回答。
“……”
医疗者顿了顿,把啤酒罐放下,谨慎地吞咽一下,确保自己不会呛到,才开口:“你进了——什么?”
“我进了狱门疆一趟。”诺德再次重复。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行……你接着说吧。”
狱门疆之中是一个近乎真实的幻境,他可以自由出入,在狱门疆中魔力无法恢复,但一旦离开就可以完全摆脱影响。那么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只要也将五条悟带离狱门疆,就可以让悟摆脱封印。
但他无法让十八岁的五条悟信任自己。
家入硝子在听他叙述的过程中恢复了可有可无的态度,啤酒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听完他的话,也考虑了一会。
“家入小姐……觉得怎么做比较好?高专时候的悟容易相信陌生人吗?”
“啊……”家入硝子又喝了一口啤酒,但啤酒罐已经空了,她倒了倒,才有点失望地放下,“就是觉得……忽然间变成了好普通的问题啊。”
“什么?”
“你看,毕竟是那个五条悟被封印了——是一件很大的事吧?”家入硝子坐下来,脑袋支在手上慢吞吞地说着,“结果现在是要考虑这种事,怎么骗五条悟,当然,也不完全是骗——哎呀,就还蛮像过家家的。别生气别生气,啊?你心情还不坏?”
“也不……”诺德一时语塞,“……还挺,难过的,他不记得我。”
但不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嘛,没事没事,等他出来就好了。”家入硝子安慰他。
不过他没能在家入硝子这里得到非常有建设性的建议。
“中学时候的五条……也不算非常有戒心,毕竟是他嘛,没什么人能伤到他,他也不需要有太多戒心。不过听说他从小就会遇到各种暗杀,挺微妙的。记仇……应该也不太记仇。”没了紧张感,家入硝子更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和他聊天。
最后给出了一个听起来不怎么可靠的结论。
“既然也是个选项,不然你就试试强行把他带出来?”在三选一中选了优先度最低的一个,家入硝子分了他一瓶啤酒,看向他,“事先说明,我不太建议你追求他,倒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我并没有打算追求高专时候的悟,我只是想取得他的信任。”诺德纠正。
“行,就当是那样,”家入硝子敷衍地说下去,“只是忠告,高专时候五条的性格……总之很差,你别和他说两句话自己自闭了,回头五条出来了又要找我诉苦。”
“……”的确和男子高中生五条悟说了两句话而难过起来的成年男性诺德·弗雷姆,“……我知道了。”
“噢,对了,给他带甜食。”家入硝子举起铝罐。
那话说得高专的五条悟像是会因为甜食投喂而增加好感度的小动物。
“我知道。”诺德带着点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