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地方都会有些咒灵,没什么大危害的那种,毕竟大多地方都有人,人们会烦恼,为繁重的工作,为讨厌的人,为再琐碎不过的小事。
在不用为风吹日晒饥寒温饱烦恼的地方,人也会为了其他别的事烦恼。
人的烦恼怎么会有尽头呢——第一次试着去了解咒术界的存在时,诺德是这么想的。
但这里没有任何咒灵,像是刚刚有咒术师来处理过一遍一样,游客量上千上万的大型场馆没有任何咒力所造成的空白,除了眼前长椅上的几名咒术师——五条悟四仰八叉地倒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单手刷着手机。
如果诺德问出这件事的话,带队老师会回答,他放可靠的学生们出去处理了一圈。
而如果问可靠的学生们,回答则会是:
“悟压榨未成年人劳动力!”胖达忿忿不平地抱怨,“明明悟自己去五分钟就能解决还不会被发现,你知道在水族馆那——么多人里祓除咒灵有多麻烦吗?”
“诶可是我要是自己先玩了一圈就不算约会了嘛。是给你们锻练的机会啦。话说熊猫受劳动法保护吗?”五条悟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黑心!不良教师!——话说我刚才在纪念品店看到有虎鲸抱枕……”
“好啦给你们买,想买什么都可以。”不缺钱的五条老师非常大方。
“——好耶!”
“所以你们给我表现好一点啊。”五条悟不是很放心地警告,换来了几句不满的抱怨。
接着最强的咒术师从椅子上翻起来,六眼扫视着——是因为魔力终归不像是咒力那么容易看见吗?然后五条悟发现了他,夸张地冲这边招手。
说起来他还没有见过除一年级的三人之外的学生。虎杖悠仁还是缺席。
熊猫……看上去只是熊猫。
狗卷棘,正窝在座位上看手机,他记得悟说过,身为咒言师的学生并不能正常地和他人交流。
禅院真希——没有咒力,诺德顿了顿,以至于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单马尾的高个子女孩也是悟的学生之一。没有咒力的话……
“嗨~嗨~”五条悟凑到他跟前,在他勉强挥手,“这位先生,为什么先看别人,你在放置你的男朋友吗?”
“……悟,”诺德失笑,顺从地看向他,开口问,“有等很久吗?”
“没有没有,没有很久,”毫不在意地回答,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对他张开双臂,“但是我很久没见到你了,不应该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也对。”诺德回答,也在回答的下一刻回以拥抱。五条悟一开始有些意外,但很快满意地放松下来,就着在他颈边蹭了蹭。
“那给你介绍我的学生——锵锵。”对亲密行为坦然无比的高专教师接着就转过头去,“这是棘~”
“——海带。”而二年级的男子高中生还处于愣神之中,茫然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你好,诺德·弗雷姆。”诺德点头致意。
“这是真希——对真希叫她名字就好啦,她不喜欢被叫姓。”
“喔对,叫我名字就行。”禅院真希接受度很高地打了招呼。
“好,真希。”
“然后这是胖达,胖达嘛……总之就是胖达。”
“你好啊,我是——”不知道为什么热情度很高的胖达大声打着招呼。
“好了!”五条悟同样开口,大手一挥,打断了熊猫还没说完的话,“你们可以散了——接下来是五条老师的私人时间,打扰我谈恋爱会被我踢的。”
“……为什么熊猫总是要被迫害!”胖达抗议着被真希拖走了。
水族馆会被列为是约会圣地的确当之无愧。
身后是嘈杂的人声和灼热的夏日阳光,再走一步踏入馆内,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像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目之所及只有泛着波光的海水,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不去注意根本就不会意识到玻璃墙的阻隔,通道里没有灯光,他人也只是黑色的剪影。
“悟对学生……”诺德试着说。
回过头时,才发现在无光的人群里,会连身边的人都很难看见。好在五条悟总是很显眼,无论是气场上的,还是——物理上的。
至少一头白毛是无论如何很显眼了。
“怎么怎么,有评价吗?”五条悟接着就拉住他的手,再又问,“你刚才是不是差点和我走散?”
“好像是。”诺德轻笑。
“那可不好。”五条悟装作烦恼地挤眉弄眼,然后又挪着手指,五指扣着他,“走散了就不好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修剪圆润的指甲不经意地划过掌心,有些痒。
“只是想说,悟对待学生的方法——相当随性。”诺德顿了顿,回答。
“这是差评?”五条悟拖长了声音,故意不满地问。
“不是差评……到底是和学生保持威严还是打成一片是教师永远的难题。我觉得没有距离感是很好的事情。毕竟悟是希望学生依赖自己吧。”他这样回答。
“答对了!”被夸奖了的五条悟很得意,“对对,我想过啦,这样学生也会更容易向我求助。再说端着老师的架子也不适合我。大家都还年轻,不要那么死板嘛,这是我的希望。夜蛾校长有时候就很古板,今天早上还因为……”
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五条老师忽然不说话了。
“还因为?”诺德不置可否着问。
其实是个可以轻易带过去的话题,如果真的想要隐瞒说些无伤大雅的其他内容也无妨,但是五条悟好像完全不擅长这样的遮掩与隐瞒,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就会露出过于明显的懊恼表情。
悟其实很单纯。
“其实一开始做了个攻略。旅游攻略,还有……”五条悟说。
游览通道很安静,虽然有很多游人,但也许是海洋让人觉得宁静和敬畏,交谈者不约而同地压低了音量。甚至五条悟在停顿了一会之后也被气氛沾染,侧过头,贴近了在他耳边说话。
柔软的白发在黑暗里也很显眼,扫过耳廓时带来一阵酥痒。
“这个也是攻略,”五条悟在他耳边轻笑,气息也随着模糊的震颤触碰敏感的耳孔,“压低声音凑在一起说话啦,牵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掌心啦,野蔷薇给了我很多建议。这些你喜欢吗?有一点心猿意马吗?”
这样的用心并不少见,但怎么想都不会说出来吧。见面之后五分钟不到就全盘托出,要是被提建议的那个少女知道了,说不定会试图暴打不成器的五条老师。
所以为什么说出来反而更让人难为情了。
是先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被打乱,诺德才想起来不要显得太毛躁。
但不管什么反应,在六眼的世界里应该都一览无余吧。
“……有一点。”于是他承认。
几乎是余裕满满地等着他回答,五条悟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用气声对他说:“我,想,也,是。”
摆明了,此时此刻这样几乎没有距离的说话方式,也是一样攻略的一部分——是因为想哄他开心而精心考虑的行动。
……没有比光明正大的举动更让人难以抵挡的了。
“但是写着写着觉得不对劲,因为你很会介意这种吧?就是这种,我因为你的原因多用掉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心思——之类的,”悟接着说,压低又放轻的声音,莫名地让人觉得亲昵,“但我也不想一直随随便便地来找你嘛,所以就想怎么才能既准备些什么,又不让你觉得有负担……”
“套娃?”诺德也靠近些。
“嗯?”
“……这样不是想得更多了吗?”他轻笑。
“……是哦!”五条悟恍然大悟,无辜地眨了眨那双远比海洋、晴空和星辰更美的眼睛,“那你介意吗?”
“说不介意……应该是骗人,但是……”心情不可思议地很轻松,像是被温暖的洋流拥抱着,不需要去烦恼多余的事情,“好像……也很高兴。”
诺德轻声说着,试着伸手触碰近在咫尺的五条悟——他的恋人,应该这么说吗?可以这么说吗?几天之前他甚至觉得连“约会对象”都是一个太过越界的称呼。
大猫很高兴地靠过来,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所以你答应我出来玩之后我就把学生拐上车了啦,我想说如果我是因为学生才来冲绳,会让你觉得比较没有负担。顺便能见见特级咒灵明明也是宝贵的学习体验嘛。然后夜蛾校长就大惊小怪地追出来,我都已经启动了,他居然往车扔咒骸——好危险好危险。”
“……‘拐’。”诺德点出。
“啊,这个是差评?”
“也不是。”
嗯,也不是。
奇妙地一点也不觉得焦虑。
真要说的话是很夸张的事情,光是为了约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拉着五六个学生一起跑到两个多小时航程的地方,悟却总是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做出来。
“如果你不觉得太费心的话……”诺德试着去摹写此刻的心情,“我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