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机会难得,不如现在就来试试看?”
那时诺德刚解释完魔力,解释完他的礼物——
他并不太想要邀功,但悟看上去还算高兴。那总归是件好事。
说完那句话的五条悟,立刻拿出手机点打开了地图,兴致高昂地规划起来:“其中一个出口定在日本,另一个出口远一点比较好,跨越半个地球是最好的了,欧洲和美国都不错——你有喜欢的国家吗?”
说着说着,忽然抬头问他。
诺德还没太跟上话题的进度,茫然地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好恶?”
“这样——”五条悟不置可否地发出声音,接着划拉屏幕,“塞尔维亚怎么样?我还没怎么去过东欧,异域风情?感觉也不错?”
异域风情这个词一般是指中亚。
但诺德也不至于不会察言观色到,在五条悟看起来很高兴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仍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说起这个话题,想了一会,他才以为找到了原因地开口:“虽然我同时只能维护一个魔法阵,但弃置之后也可以绘制新的。悟之后告诉我需要往返的地方,我再重新设立就可以,不需要固定下来。”
“不是这个问题啦。”五条悟摆摆手,“你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喜好呢,吃的东西也是随便什么都可以,不行呢这样——被问起有没有想要去的旅行目的地,怎么说都应该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吧?”
是这样吗?
“嘛,实在没有听我的也行——”五条悟提出下一个建议,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然可以。
“——但是你也可以想想看嘛。东欧和北欧,哪个比较好?”
苍蓝的眼睛看向他,好像只是提出了一个简单无比的二选一。
“……都、”
“都可以,对吧。”像是猜到了他的下一句是什么,五条悟夸张地耸肩,伸出手,“……那就这样吧,左手和右手,随便选一个?”
诺德不太确定地碰了碰他的手。
“那就是塞尔维亚了。”
好像他刚刚发表了什么意见,而且被悟接受了一样,五条悟心情很好地低下头开始在浏览器里搜索目的地信息。
无论如何,定位点确定了,魔法阵也很花时间。
“那么,我现在去。”诺德起身。
他的男朋友惊讶地望向他:“什么?”
“……布置魔法阵?”诺德停下来,“悟不是这个意思吗?——‘现在’。”
五条悟听完,满脸的别扭:“虽然是我说的啦,但是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虽然好像也没错。”
诺德征询地看向他。
“就是——是旅游也,一般不都会觉得兴奋吗?虽然你好像是对旅游没什么兴趣……”
是这样,诺德点头,而且——“布置魔法阵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如果悟要使用的话,我尽早去比较好。”
五条悟不情不愿保持沉默。那副表情就像是找不到本来应该能找到的反驳,但是也不认同诺德说的每一句话。
魔法师先生想不出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奇怪的内容。
“对了,”五条悟敲了下掌心,“传送不是能对咒力耗尽的咒术师使用吗?先试试那个吧!”
那个的话……
的确,一个样本量太小了,谁也不知道在其他人身上是否会是一样的情况。但是……
诺德委婉地表达顾虑:“咒力耗尽可能会带来不适,冥小姐昏迷了大约六个小时,之后也在一段时间内感到虚弱。悟接下来没有别的事吗?”
其实不是那么实用。乘坐客运飞机从地球的一端前往另一段也只需要半天时间,维尔维特说得没错,坐新干线也很方便。
五条悟之前也没有回答他关于“什么时候会离开”的问题。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件事。
即使咒力和魔力和相互抵消,那么为什么,是作为目标的咒术师耗尽咒力陷入昏迷,而不是试图施术的诺德?
他不觉得悟会丝毫没有注意到,至少冥冥第一次发现咒力被看不见的力量抵消时,就在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没有人喜欢威胁,尤其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威胁。
所幸五条悟接下来的反应让他不需要面对这样情况,六眼的咒术师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行啦,我掉线两天电话肯定要被打爆。让我抓一个人,嗯……就惠吧。”
“不是悠仁?”诺德有些意外,比对着自己的记忆。
“悠仁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不是紧急情况我不想刺激他身体里那个家伙。野蔷薇是女孩子嘛,对女孩子应该更绅士一点,对吧。”五条悟随口答着,“而且惠也很容易想和敌人同归于尽——是个坏习惯呢,得早点改掉才行。”
“悟难道其实很细心?”
“是在夸我吗~啊,惠回我了。”
简单地敲完几条信息——区区几条能说明的信息量非常可疑,五条悟一副“搞定了”的样子,拿起手边的纸画了一张简笔画。
“惠长这样哦。”举着比涂鸦好不了多少的画,五条悟在纸张后面探头探脑。
画看起来很像刺猬。
“……现在?”
“现在。当然是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他的男友用非常轻快的语气说出那句话,以至于他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因为这样的客气而感到生疏。
“不会太突然吗?我是说,对你的学生来说。”从常识上说。
“我和惠说明了啦,没问题的。他现在在东京,东京的——”五条悟一边念出信息里的地址,一边在手机上打着字,“问问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吧,顺便去玩嘛。”
结果根本就没说明。
五分钟后见到伏黑惠的诺德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例如对五条悟是否加以说明这个问题的些许迟疑,还有在察觉咒力流逝瞬间不知所措的神情。
八小时后则是确证。
此时此刻,因为耗尽咒力而昏迷大半天,醒过来之后对现状毫无理解,只是用无话可说的表情瞪着五条悟的伏黑惠,已经充分暗示了一切。
大概是完全的一时兴起。
他和悟的学生一同看向五条悟。
“……我想你之前应该和伏黑君说得更清楚一点,悟。”虽然不是真的想责怪他,诺德的话里还是带了点对无辜卷入者的歉意。
五条悟冲他眨眼,“这个,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啊,”再眨眼,“再说早晚都要用到的,亲身体会会更直接吧,多了一个脱困手段,不管怎么说还是赚了嘛,”白玉和宝石做的眼睛也显得很无辜,接着他就打算转移话题,“你们想不想喝饮料?”
“……我买了运动饮料,悟买些自己喜欢的吧,或者带些吃的。”诺德也只好这么说。
——————
——————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让两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尴尬地面对面。
五条老师显然不在常识人之列,伏黑惠内心毫无波动地想。
诺德打开矮桌上的塑料袋,避开厚厚的尘埃。
“你昏迷了大约八小时,是咒力被抽空的后遗症。”诺德开口解释,一边把运动饮料递给他,“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谢。”
“我是……悟的朋友。”眼前的男人这么说,虽然略作停顿,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就像仅是在陈述事实。
朋友——是个非常微妙的词。
只是这件事轮不到他来评价,伏黑惠也没有评价他人的兴趣,所以他一言不发地装作没听见。
“我不是咒术师,但——你可以把我的能力当作一种术式,作用是将对象转移到任意的地方,条件是对象没有咒力,或者耗尽咒力。至于使对象耗尽咒力的方法,说来话长。”
非常简明扼要的解释。
“除了咒力的问题之外,有其他不舒服吗?”
“没有。”
“悟之后会给你们信标。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捏碎向我求助。”诺德最后这样说,“那么,你现在希望我回避一下吗?”
这里是个非常老旧的地下室,因为是地下室所以没有窗,昏暗、潮湿,符合一切人们对地下室的印象。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这里还算宽大,但现在看来一居室还是太狭小了——如果地下室的两个房间也能叫一居室的话。
“没关系。只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伏黑惠说。
为什么还记得这里的地址。
本来是不应该记得的。毕竟,四五岁的小孩能记住什么?
那么他会记住,大概只能是因为,曾经在去便利店买东西时迷路,连被询问也说不出家在哪里,两天后才被从警察局里领走,那样耻辱到让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自己也非要把整串地址记下来的事情吧。
那个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能正好在两天内把他领走已经算是破天荒的父亲,他明明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母亲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连名字都不知道,连姓都不知道。
诺德保持了身为陌生人的礼貌,向他致意后便静静地在一旁等待。不烦人地打探,也不盯着在尘埃中翻找旧时痕迹的伏黑惠看。
但当然什么都没有。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大部分事情。除了在原本该有电视的地方看到了墙上剥脱裸露的电线,他都不确定那张桌子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
他在干什么啊。
“五条老师……还有别的事找我吗?”他开口问。
“我想应该没有了。如果你觉得不太舒服,我可以先送你回去。”诺德回答,“用普通的方式。我开了车。”
伏黑点头。
就他的私心而言,他并不太希望和五条悟讨论关于这个地方的话题,原因至少能列举十个。
然后他就无可奈何地看向从楼梯走下来的白发咒术师。
“惠要吃可丽饼吗?双倍草莓哦。便利店竟然有可丽饼真是大惊喜。”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份递给诺德,五条悟挑眉看向他,“说起来这里是哪里?你小时候的家?来伤感怀旧?”
……
不知道是该说六眼真的很了不起,能看出连当事人都找不到的痕迹,还是应该先感叹一下五条悟毫无诚意的浮夸语气,吐槽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五条老师一样喜欢甜食。
就算之前他有什么伤感,现在也被破坏得干干净净了。
“猜中了?怎么样,我厉害吧?”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五条悟颇为骄傲地说,“毕竟惠是我养大的嘛~”
……谨言慎行,五条老师。
也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以什么立场来向自己的监护人提出“不要在你的男朋友面前使用好像在你有个来路不明的儿子一样的说法”,伏黑惠无奈地叹气,转向诺德说明道:“没有血缘关系。”
“怎么这样——”五条悟睁大眼睛,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惠,虽然我只给了钱,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但、”
“……五条老师如果能现在立刻闭嘴就再好不过了。”伏黑惠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诺德轻笑,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论,理解地对他点头。
惨遭无视的五条悟,则因为他的学生和他的男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更好的朋友”,还把他排挤在外,而不满地在一旁嚷嚷抗议起来。
他们很快离开了他幼时的家,原因很简单,因为五条老师觉得那里“灰尘太大不适合吃东西”——好歹是别人的家,能不要随便评价吗,伏黑惠板着脸接过“双份草莓”的可丽饼。
其实也没有觉得生气。
他没有多想吃东西,头还有点痛,但加多了水果的薄煎饼也还可以,至少不会甜得发腻。
夏季的夜空要更清朗些,深夜的小巷里没有人。气温降下来了些,稍微让人觉得可以接受了。
“对了对了,”五条悟从副驾驶座转身,“来——惠,伸手~”
微凉的透明方片,像一把糖果一样落在他手里。
“是信标——你有和惠说吗?”五条悟又凑过去和他诺德说话。
“提了一下。”
“——回去也分给一年和二年吧。是像游戏退出键一样的东西啦,捏碎的话大家的诺德老师就会来救场,但是代价是会被在脸上涂鸦拍羞耻的照片。嘛具体的过程惠也体验过了。”五条悟,大概思考了半秒钟,适当地想好了解释。
十分不负责任的解释。
“所以只能在快死了的时候用哦,我男朋友很忙的,不要随便麻烦他。还有不要在高专结界里用,在高专遇到问题找夜蛾校长,ok?”五条悟接着说出不负责任的威胁。
“……ok。”
下一刻,有所预感,伏黑惠躲开五条悟想揉他脑袋的手。
“——啧。”
五条悟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转向另一边,“呐,你看惠居然‘啧’我——你们今天都好过分哦。”
……啧。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帮我转告一下哦。”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
……等等,这个展开他很熟悉。
“我拒绝。”
“老师我最近打算罢工,帮我告诉夜蛾校长哦,理由是——”
“怎么想这种事情也应该五条老师自己去说。”
看来这位咒术界最强,是无论如何也想把那句话说完了,甚至耐心地等伏黑惠说完自己的反驳,才丝毫不为所动,得意地说:
“理由是,我呢,要去度新婚假。”
——————
——————
他有时候也是会耐心等待的。
五条悟对自己的善解人意颇感骄傲。
他被一个人丢下啦。
伦敦,市区,早上九点,“维尔维特的魔术工坊”。
在诺德和他说起魔法的话题时,诺德认识的那个顶多二十岁的魔术师,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谨慎警惕地拿上两片面包,便飞快遛地出门,把领地让了出来——求生欲强烈。
再加上诺德现在也去找惠,所以他是一个人。
所谓的传送,简直就像消失。
十分钟前,在五条悟报完地址话音落下的时候“消失”,让人多少次也习惯不了地什么都不留下地消失。就算他摆出一副错愕的神情,也不会有人来安慰他。
五条悟把脑袋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间里单调的墙,等待。
六分钟的时候他想打个电话。
算上和惠简单打个招呼的时间,算上到达目的地安顿一下的时间,平心而论,十分钟算不上久。
但还好他也没有等太久。
喔,出现了。
“那孩子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吗?”
听到声音的五条悟抬头。
那时候诺德刚刚出现——出现是个很恰当的说法。
对于这样的闪现和远隔千里的位置转变没有半点不适应,诺德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自然地在出现时开口和他说话。
真是一副自由又不可思议的光景。
会对旅游兴趣缺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能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但是话说起来,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平时不来找他?
算了,不能太斤斤计较。
五条悟压下因为觉得被冷落而稍微升起的不满。
“惠吗?见到了?是有一点吧,”先给了他一个拥抱,五条悟随意回答着,“小时候叫他惠还会瞪我呢。现在应该没那么在意了,长大了嘛。”
诺德点头,“——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你呢?”他问。
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问题会回到自己身上,诺德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伏黑现在昏迷着,我想我去照看他一下比较好。”
啊……完全忘了这回事。
本来的计划是打个电话,让伊地知把他的任务换一换地方,然后——然后的事情然后再说。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想到随口扯出来转移话题的借口绊了自己一脚。
“那我可能要先回一趟日本——”五条悟认命地说。
诺德点点头,“伏黑要去的地方也在日本。那么我先——”
“喔,”他的眼睛亮起来,“那我可以去找你,是在哪里?”
好像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诺德停顿了一下,接着才告诉他目的地。
回去,简单变更一下任务,确认一下他离开这段时间的情况,除了伦敦飞东京的飞机,要不了多久,最多也是被拉过去处理一两个紧急的任务,五条悟决定用术式赶路。
很不错。他想着,然后这才注意到诺德的目光。
“悟,”诺德斟酌着语句。
“嗯嗯,怎么了?”
“你可以不用……”诺德顿了顿,他想表示委婉的时候,总是会说得慢一些,“太迁就我。”
错误的用词,错误的对象,明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五条悟还是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在说我,”五条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诺德,“迁就你?”
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静,诺德没有把话重复一遍,只是看着他。
看来他没听错。
但这有点太离谱了。
“你在想什么,我当然是想见你才去见你。”他睁大眼睛。
“那样的话,我很高兴。但——”是完完全全没把他的话当真吗,诺德接着说,“我应该算是——很黏人的类型。所以,太迁就我的话,我可能会想要得寸进尺。”
什么叫黏人,最近明明冷淡得要死。
“诶,真意外,是说在哪方面。”五条悟不太友好地说。
“只是会那样想。但悟很忙,我知道。我并不想让你觉得困扰。”诺德语气柔和。
“啊是吗,完全看不出来呢,你会整天都想要见到我吗?不到这种程度可算不上是黏人哦。”五条悟没好气地说。
“嗯。”
只是非常平淡的回答。
平淡到他没反应过来诺德说了什么。
“那么……总之,之后见。”诺德亲吻他的额头。
然后消失了。
用那种他根本无法理解,根本无法使用,也根本无法阻止的,所谓的魔法,好像一点留恋也没有地消失了。
五条悟站在原地。
……脸上后知后觉地泛上了一点热度。
就是这样才让人难堪啊。
被留足了余地,像是任性的年轻人一样被无底线地迁就的人,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吧?
但是,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连一起睡觉都没有用,还在第二天被这样冷处理,实在是,非常不对。
虽然还收到了礼物,虽然真要说的话也说不出什么,虽然诺德当然喜欢他……
是倦怠期吗?也来得太快了。就算不是七年之痒的七年,热恋也有三个月吧。总不能是因为他没有魅力,不,不可能。
他压下疑问,按计划回到东京。
处理完别的事已经是几小时后,日本时间的深夜。
时差这种存在只要睡得够少就不会带来很大的困扰,这是五条悟的观点。尽管大多数人持不同观点。
他拉开地下室的门,锈得不能锈的铁门合页,吱呀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诺德也醒着,他抬起头,因为五条悟的出现而有些惊讶。
“不欢迎?”他挑眉。
“……怎么会。”
这里很偏僻,是着火了说不定也没人发现的那种偏僻,五条悟对伏黑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大概有点猜测,看到地址之后还考虑了好一阵该怎么聊起这种复杂的家庭话题。
当然,就想出来几句。
男孩子不需要谈心嘛,不说也没事。
至于他的学生本人呢,这会看起来只是睡着了,像只冬眠的动物。破旧的沙发盖上了一层毯子,伏黑被安置在上面。
而诺德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像个夜晚的看护者——还因为五条悟想要说话,而作出安静的示意,关上卧室的门,回到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客厅的地方。
……竟然嘘他。
又不是真的睡着了,当然也不会被吵醒啊。
计较这件事稍微有点不成熟了,所以五条悟没说,但是多少还是有点不高兴。
他的男友则根本没注意。
客厅也相当狭小,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诺德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在唯一的桌子边停下,接着那一小块桌面上的尘灰突兀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五条悟温温吞吞地开口,“你口袋里的东西——”
诺德现在才看向他。
“就是那个,从耳钉又换成了项链的东西。”
诺德叹气,无奈地依言拿出来,没问他为什么知道,让他没找到夸耀自己的机会。银色的细链上坠着泛着隐约的海蓝色光辉的透明宝石。
至于是什么意思问都不用问。
“你有其他漂亮蓝眼睛的男朋友了吗?”五条悟明知故问。
诺德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盒子向他推过来。
“要是你不是这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都有点像求婚呢。”他眨眨眼,“……向我求婚要更庄重一点哦。”
“……不是那个意思。”诺德轻声说。
“如果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五条悟挑眉,问着,“或者说,你有打算给我吗?”
“……有。只是,没找到机会。”
“为什么换成了项链?”
“悟没有打耳洞。”
“可以打嘛,你都没问我。”
但一惯亲昵的语气也没有收到效果。
好像只是送出了礼物,丝毫没有期待他的反应。
对他的提议也没有半点反应,最多因为他的不满而例行公事地亲吻他,短暂到说得上是敷衍地拥抱他,这就算完了。明明就是不欢迎,他的男朋友,不因为见到他而高兴,而只是这样,聊胜于无地给点回应。
没错,诺德没有什么明显的喜好,但至少有一点——要他来说的话还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诺德很喜欢他。
所以他本来以为他的男朋友会很高兴,旅游也好,现在来见他也好。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总归让人有点失望。
五条悟再次勉为其难地没有直接抱怨,在诺德身边坐下,开始思考原因。
“你最近是不是有别的事——?”
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个来。
诺德不太会……拒绝他。所以如果有别的事,大概会因为难以开口而觉得为难吧。
他没有那么不讲道理,事先和他说的话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概。
“什么?”诺德有些意外。
“你要是有事,也可以拒绝我啦。虽然我已经换了任务收拾好行李打算陪黏人的男朋友一起海外度假,但你有事也可以和我说,我只是会稍微有点失望而已,”五条悟强调,“稍微有一点点。”
“……悟是在说,和——”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把多余的情绪都藏在后面的表情,只流露出一点点没有攻击性的困惑,“我?”诺德轻声问。
啊,这家伙是这么想的啊。
……抱歉,完完全全是他的错,他没说清楚。
“是你,当然是你,只有你。”五条悟凑近了,耐心地重复。
想要取悦他。
想要满足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起来的期待。
不想要这样生疏的态度。
那么这样可以吗?直白地,又不至于过度热情到让他的男友不知所措地,表达他的需要吧。
他贴在诺德的耳边低声说话,直到诺德有些窘迫地回避他的视线。
“……任务,不要紧吗?”诺德问他。
“完全没关系,老橘子只是想找茬把我遛得满世界跑而已,任务本身并不重要。而且现在无所谓了,因为我随时可以回日本嘛。所以说,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刻意让声音带上点暗示的意思,“我也想好,好,报,答,你嘛。”
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诺德抿唇,轻声说:“……谢谢。”
五条悟愣了一下,然后觉得好笑地说:“为什么是你道谢啊,不是应该我向你道谢吗。不要因为我没说就替我说啦。”
后来还是聊起了老橘子的话题。
完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抱怨。
是抱怨太多让人觉得厌烦吗?
但看上去好像也不是这样,诺德安静地听他说话。
“假设一个最简单的情况,如果悟直接拒绝会怎么样?”魔法师在空气中写出一个“1”。
那是一团橙红色的明亮火光,岩浆似的艳丽颜色,像施法者本人一样无声地燃烧着。
和咒力截然不同的,不带任何倾向的力量。
魔力一定是在火焰出现之前就在那里,现在也正流淌在眼前透明无色的空气里,但他所看到的,六眼所看到的,只是不合常理,凭空浮现在眼前的无根之火。
五条悟不由得伸出手——
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诺德的手挡在那团火焰前,耀眼的暖黄色像藤蔓一样绕在他的手指上。“悟,这是火。”他无奈地出声提醒。
“我知道,”五条悟不甘心地回答,“我知道,我就是想摸一下。”
会烧伤。这句话写在了诺德的眼神里,“只是火,没什么特别的。”
“没关系嘛,就算烫到也很快就会好的——”他试着眨眼。
同样效果不佳。
以前这样明明很有效。
接着火焰就消失了,在他的眼底留下一片眩光。显然它只听从所有者的意思。
五条悟转而抓住诺德的手。
“很漂亮。”他说。
那是一句赞美吗。他说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但诺德稍微抿唇——
“你喜欢我夸你吗?”五条悟忽然问。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说好话也没用。”诺德不那么配合他的无理取闹了。
“想听吗?”
“什么?”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第一句是回答,第二句是表白。这样可以吗?这样会有用吗?五条悟盯着诺德的眼睛。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诺德移开视线,略微屏息,然后无声、绵长地呼气。
很有用嘛。
无论如何,这句话还是有用的。绷着的弦稍微放松,五条悟把他的男友拉过来,索要一点肢体接触,忽然就不是那么在意别的事情了。
“你问我什么来着……对对,如果我直接拒绝的话。嘛肯定会被当作把柄拿来在其他事情施压,原本的交换条件当然也作废,”他回答起之前的问题,“你是不知道,那些废物不要脸得很……”
“举个具体些的例子,如果你现在拒绝这些任务,会发生什么。”并不介意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诺德认真地评估起他的回答。
“首先他们肯定会找个借口把悠仁处死。”五条悟翻了个白眼。
“那么,接下来我想知道两种不同的情况,”诺德好像想抬手,但手臂动了动,又放回去。
五条悟支棱起来,“我不摸你的火焰了,我保证——!”
十分怀疑地看向他,但又不太想把怀疑说出口,诺德犹豫了一会,还是妥协地伸出手指,唤出明亮的火光。
“第一,谁来负责‘处死’?”
诺德先是说得很轻。但并不像往常一样,留出让人打断也无妨的柔和停顿,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咬着那些有些锋利的字眼。
“那个人是幕后者,或者只是一个执行人?既然悟很强,可以阻止这件事吗?——第二,如果悟遵守了交换条件,那么如何保证对方也会同样遵守?如果违反,谁来付出‘代价’?”
这不是闲谈,也不是倾诉,五条悟忽然意识到。
是在寻找解法。
“执行死刑的只是与事情无关的执行人,随便找来的咒术师,”五条悟也沉下声音,认真地回答,“多半也是受其他束缚强迫而不得不接下任务,所以拿那个人泄愤毫无意义。我可以阻止,但我会在之后受到更多限制,悠仁也会直接失去明面上的身份。”
“——第二。”诺德看着他。
“第二,我无法保证对方也会同样遵守。如果违反,没有人会付出代价,因为所有人都参与了,我不可能直接把高层通通杀掉,”五条悟自嘲地笑了笑,“这样是不是很蠢?”
没有回答他,没有加以评价,诺德近乎不带感情地,简单到残酷地说出下一句话,“第三,如果不能让所有参与者付出代价,那么能否对付其中一个人——如果问题是不能杀人,那么能否将其中一个人‘无力化’?——第四,谁对执行人下命令,如果有传话人,那么谁对传话人下命令,悟可能有任何方法获知这件事吗?”
一阵战栗窜过脊背。
不是寒意,是过了电似的兴奋。
“需要我说明‘无力化’吗?”诺德略微侧过头,仿佛只是说了几句下午茶的闲谈,暗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负面情绪,棋手在看棋局。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诺德曾经会带着点迷恋说他——“像人之外的存在”。
“……不用。”喉咙干哑,发涩,所以说话的时候像被刀子刮过一样生疼,但他甚至不想起身去喝水,“不用。那就这么做。”
诺德点点头,“口渴?”接着他问。
……现在问这个吗。
五条悟哑然。
刚才仿佛空气都滋着火花的兴奋,被过于日常的对话冲淡,毫无抵抗地平息下来。
这件事怎么都——怎么都好。虽然他想这么说。
但是,是了,诺德会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嘛。”他伸出双手,在诺德意外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抱住自己的男朋友。
他又说起既然这样应该怎么实行,同僚里哪些人可以帮忙,那边可能怎么动手,表面上要作出一副肆意妄为的姿态,出了事之后怎么做才能有最好的威摄效果。
“甚至现在就可以开始。假装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而我就和你一起去度假,你觉得怎么样?”他愉快地说。
而诺德会轻轻地笑,近乎温柔地看着他,说着,好啊。
所以,可能只是错觉。
他是想说,那种隐隐约约被冷落的疏离感,应该只是错觉。
五条悟这么想,而且很快说服了自己。
或许是稍微有些介意身份忽然被知道了,或者是稍微因为咒术师的事情有了些顾虑。
或者是夏天——虽然诺德好像很不怕热,但是天气太热也会让人心情不好吧。
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哪怕在把伏黑送回宿舍之后,安静地行驶在夜空下的道路上,诺德轻声纠正他“我们没有结婚”,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明天给你带早饭哦?你想吃什么?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了榴莲披萨,那个是甜的吗?
自己一个人回到家的五条悟一边摸出钥匙开门,一边单手敲着手机。他从前不会为外出收拾什么行李,毕竟那只是每天都有的工作,说不好一两天又要赶往下一个地方,但是旅行还是应该准备些东西。
接着他瞥见上一条消息,日期——
诶。
第一反应是破手机搞丢了聊天记录,上一条消息是6月5日,是「一路顺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当然他不是连个日期都看不懂,只是不太想得起来当时的场景了。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条消息——因为再往前翻的话,那天之前几分钟他正在登机。
今天是——
陷入了轻微的混乱,五条悟划着屏幕看向日期,7月,已经7月了。
……7月了?
他应该,他没有……?
他没有。
他有一个月,没有给“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他”的男朋友发消息了。
……哦嚯,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