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殉了?”
“不知。”
“他最好殉了。”
“嗯?”
“他该死。”
“休说傻话。虽然为师也觉得他该死,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师姐的生父,是你的长辈。这话为师说得,你说不得,记住了么?”
“记住了。”
“不说你师姐了,说说你吧。”
“师尊请讲。”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问我,岂料从宣仪殿回来以后,你只字不提。对守山人也无甚求知欲,难道你对你的过去,不好奇?”
“师尊,我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事。”
“你这孩子,活得像个小老头儿。
有些事,你该知道的。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躺在魔域和我太清宗界域交界的黑水河畔,浑身的血都黑了,周围魔气缭绕。我从你身边走过,其实动了除魔的杀心,只是看你还是个孩子,便没下得去手,想着任你自生自灭吧。
不料,你那时候都快死了,却好大的胆子直勾勾地用尽力气盯着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种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不应该属于一个孩子。我很好奇,就蹲下去看你。”
“师尊……。”
“岂料在你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机——这是守山人后人独有、且能彼此感知的气机。守山人天生剑骨,绝非妖邪,我判断你一定是我某位故人之子,经历了某些变故,潦倒穷途。是以,我带你回宗,收你为我的亲传弟子。”
“弟子三生有幸。”
“为师调查了五年,都没有查出你的父亲是谁。哎,琛儿,好孩子,为师知道你心里苦,你记不得五年前的所有事,记不得你的父亲母亲是谁。但那都没关系,太清宗就是你的家。”
“谢谢师尊。”
“你啊,什么时候能像你师姐那般,学着向我撒撒娇,叫我一声师父。师尊师尊,总叫得这么生分。罢了,喝茶吧,这杯灵茶水温正好,你喝了它,然后先回去吧,待会儿你师姐就来了。”
“师尊。”
“嗯?”
“弟子何时才能修习您的太清剑意。”
“琛儿,修习太清剑意一事,时机未到,急不来。为师既然说过会教你,就一定会教你。先把茶喝了。”
林乔乔听到这里,连忙七手八脚跑出去,把隐息斗篷还给守卫弟子。
隐息斗篷只能隐匿灵力气息,隐匿不了身形。
待会儿两人看见她穿着隐息斗篷杵在静室外偷听了半晌,多尴尬啊!
林乔乔还了斗篷,装作刚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朝着静室而去。
走到静室门外时,看见颜立琛一席玄衣迎面而来。
他面色冷凝,本来就晦暗不明的眸色里,似暗藏着滚烫的杀意。
在看见林乔乔的那一刻,颜立琛冷眸微敛,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乔乔挠了挠下巴,那一抹被藏起来的杀意被林乔乔捕捉到了。
她心里窃喜,心想颜立琛终于开始筹谋对她下手了吗?
正想着,就看见颜立琛冰冷的眸子微微垂下,看向她的手腕。
林乔乔朝他龇牙咧嘴:“看什么看,挖你的眼!”
颜立琛挪开视线,目视前方,大步离开。
林乔乔回头追了几步:“你去哪!”
颜立琛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天衡峰。”
林乔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在他身边晃了晃道:“成!等我见过师父,就去找你。”
颜立琛背在身后的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攥住,他声音沉冷:“找我做什么。是在秘境没玩够,还是在崖底没玩够。”
林乔乔踮着脚把脸怼到颜立琛眼前,她声音戏谑:“和师弟玩,在哪里,都玩不够。师弟,去把你一身灰老鼠皮洗洗干净,待会儿,师姐去你洞府,玩点刺激的!”
颜立琛别过脸,不看林乔乔灼热的视线:“我元气大伤,需要闭关。”
林乔乔不依不饶:“那也要在等我找你之后!倘若我找你的时候,你不理我,我就捣烂你的洞府,打扰你闭关,烦死你!让你走火入魔!”
颜立琛没有说话。
林乔乔摸了摸鼻子,唔了一声,嘿笑道:“不会有人想要拒绝一万灵石吧?”
她说着,伸出手,食指在颜立琛的胸口使劲戳了戳,语气暧昧:“做狗换来的卖/身/钱。去洞府……跪好等我。”
说完,她哈哈大笑着跳开,不再理睬还杵在身后的颜立琛,一蹦一跳朝着傅天承的静室而去了。
到了静室,林乔乔正要凹人设向傅天承撒娇,岂料一个“师父”还没叫出来,就听见傅天承沉声道:“跪下!”
林乔乔吓了一跳,她心想:哈?不是吧,现世报来得这么快?是白芷惜来告状了吗?还是刚才她侮辱颜立琛被听到了?
林乔乔眉头皱起,小声反驳道:“凭什么无缘无故体罚。”
傅天承从茶椅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无缘无故?”
林乔乔心虚地低下脸,显得委屈极了。
“乔乔。你当我不知道,是你把颜立琛逼至刀刃上的?你还差点害死自己!”
不知怎的,傅天承此时的声音不算大,却叫林乔乔眼尾一红,心里漫上一股浓烈的酸涩之意。
林乔乔原本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
现在顿时神情恹恹了起来。
她在这本报社小说里,穿成炮灰女配,原本就对这个世界抱着厌弃的态度。
到现在,这个世界也只有两样东西引起她的兴趣——
第一个,是美色争艳的俊男坊。
第二个,是傅天承这个角色对“她”的父爱。
以她对原著剧情的了解,傅天承是极爱林乔乔的。
上次傅天承在道盟上空公然斥责她,她当时有些怀疑,可后来又幻想傅天承只是面冷心热,在外边批评孩子,关起门就给糖吃。
哪知道她想错了啊,关起门来,她也是个讨人嫌的。
林乔乔心底闪过些许遗憾的情绪。
她以为她终于能体会一把被人疼爱的滋味了,哪怕只是借着别人的人生。
在她告别这个世界之前。
可现在林乔乔不在意也不好奇了。
她心想:是不是书中爱意,都只是文字做出的粉饰?是不是实际上,林乔乔也和她一样,都是没人爱的。
不知怎地,百感交集过后,林乔乔忽而笑了。
她轻嗤一声,失去了辩驳的欲望。
就在她做好傅天承接下来会骂她的心理准备时,却看见傅天承朝她伸出了手。
大手轻轻抚摸在她的发顶。
一下一下。
像在轻抚一件珍宝。
林乔乔抬头去看傅天承。
傅天承看着她漆黑的眼,叹了口气:“你总是顽皮,迟早要吃大亏。我对你的责罚,和你犯的错比起来,是不是已经太轻了?”
林乔乔盯着傅天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傅天承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每次犯了错,不是跟我闹,就是跟我撒娇。拿你没办法……罢了,罚跪可免,监/禁难逃。你这次受惊不小,为师准许你先回天衡峰养好身体。待半月过后,为师再派遣执法堂关你禁闭。”
林乔乔一双眼睛仍然盯着傅天承的脸,她在仔细地感受此刻的心情。
是什么感觉?
她说不出来。
但很新奇,从前从未体验过。
莫名地,林乔乔很乖地说了句:“知道了。”
她嘴上在说知道了,
心里却在说对不起。
傅天承,对不起——
我借原主的身体,自私地体验了一把本该属于“她”的被爱。
可是,“她”很快就要死了在颜立琛手里了。
你最爱的养女,将要死在你最爱的弟子手里。
天衡峰。
颜立琛坐在洞府的蒲团上,望着门外的方向愣神。
然而他没安静多久,碧玉珠子从他衣襟底下钻出来:“小阿琛,我看见你的识海下雨了。”
颜立琛“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敷衍。
他似乎没有和碧玉珠子聊天的欲望。
但碧玉珠子才不管他怎么想,他在颜立琛衣襟上滚了滚:“想你娘了?”
颜立琛声音微沉:“让我静静。”
碧玉珠子反而拔高了声音:“承认又不丢脸!你心里狂风暴雨当我不知道吗?刚才你跟傅天承聊天的时候,很难忍吧……你想杀了他,可又因为杀不了,只能把恨意藏在心底,埋藏的多累啊。”
“够了。”
“我偏要说!你在他身边待了五年,整整五年来,他没有一次提起过你娘。还天天在你耳边说另一个女人有多好!……他都认出你是守山人的后人,却想不出,你是他的儿子!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儿子。在他心里,你娘什么啊!你不难过,不嫉妒吗?”
颜立琛的指甲嵌进手心的肉里,他轻/喘了一声:“他不配!”
他垂下眼帘,睫毛颤动:“等我学成太清剑意。”
他猩红着眼,一字一句:“……我就亲手杀了他。”
颜立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梨花木桌面,气息还未调匀,就听见洞府外的小路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喊声:“颜立琛,颜立琛我来了,你在里边吗?颜立琛颜立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