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石振基本上都认识。
就是现在，那些他熟悉的人，有些还很小,而一些他印象里已经老了的人,这会儿看着身强力壮。
石振话不多。
他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像年轻时那样,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招呼了一圈，分了烟，又把自己带回来的糖果拿出一些,用来招待这些人,石振就在旁边坐下了，有人问他问题,他才回答。
他这次回来,是打算找一些人,跟着他一起干的，具体找哪些人,他已经想好了。
这种场合,他也不好跟人家谈,就打算过两天，再单独找他们说话。
客人们,最后基本都是石大林和赵美云在招呼。
石大林占了他们家烧饭吃饭的屋子，跟一群人夸夸其谈，赵美云则带着女人孩子，去了旁边她们晚上睡觉的屋子,跟人说外面的事情。
石振见石大林露着一口假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心情挺好的。
这辈子他爸,比上辈子要开朗很多。
也是，上辈子他虽然也衣锦还乡了，但已经是两年后，当时他们家出了很多事情，他爸看着更老也更木讷，还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当时众人的焦点是他，见到他爸，最多说他爸养了个好儿子。
他记得那时候，他爸就在角落里，咧着没牙的嘴笑，偶尔才点点头。
后来他爸跟着他出去，更是几年后的事情，因为赵美云断了腿要人照顾，他爸没出去找工作，天天在家待着。
长时间卧病在床，会让一个人情绪不稳定，赵美云就是这样，她总是哭，说自己拖累人什么的。
他爸天天和赵美云待在一起，很难开心起来。
现在就不一样了，之前那半年，他爸每个月都挣一千多，还靠自己买了彩电，买了很多东西，他有很多事情可以跟人说。
他还可以炫耀儿子。
村里的男人，很多有抽烟的习惯，不过抽的不是卷烟，是自制的旱烟。
他们有时是没事干，有时是太累了需要提神，就抽烟，抽着抽着，也就有瘾了。
屋里很快就烟雾缭绕起来，石振上辈子虽然也有抽烟很凶的时候，现在却受不了这个味道，当即对石大林道：“爸，我带着小羽，去村子里逛逛。”
“好，你带上手电筒。”石大林摸出一个崭新的手电筒给石振。
这也是他买的，在八十年代，他们村里，手电筒那也算是电器，谁家有个手电筒，都是被人羡慕的。
石大林有钱之后，就没忍住买了一个，虽然当时在安山镇，他们不怎么用得上。
石振拿了手电筒，带着关白羽出去，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女人们的声音。
那边的情况应该跟石大林这里差不多。
石振带着关白羽绕到后面，从后门进了他们今晚要住的屋子，让关白羽多穿个外套，系上围巾，这才带着关白羽出去。
天已经黑了，村子里有点阴森，啥也看不到，倒是风吹在身上冷得很。
关白羽有点郁闷。
石振带他出来的时候，他还想着大晚上的，在村子里逛一逛，应该很浪漫，现在看看……哪有什么浪漫？就只有冷。
不过他还是不想回去。
关白羽伸出手，握住了石振的手。
石振手一顿。
他不想牵手，但关白羽的手很冰……他到底还是握紧了关白羽的手：“你是不是有点冷？”
“是有点。”关白羽道，有些庆幸现在天很黑，遮盖住了自己的脸色。
他现在一定脸红了。
他跟石振，一直挺亲密的，但牵手这样的事情，却也不会做。
石振的手有点粗糙，但很热……
“阿振？小羽？你们咋手牵着手？”石星朝的声音突然想起。
石振看过去，就见到了背着个箩筐的石星朝。
他放开关白羽的手，解释：“小羽有点冷。”
石星朝没多想，道：“这样啊……小羽，啥时候我有空，给你织个毛线手套，保管暖和！对了阿振，你那里还有兔皮吗？不然我用兔皮给小羽做一个手套，也是可以的。”
他给关白羽织围巾什么的，用的毛线都是石振的。
石振没要他的钱，他就不介意多出力。
“没有，兔皮当初都卖了。”石振道，他那时候为了凑出去打工的钱，把能卖的全卖了。
“那就只有毛线手套了……石振，白天那些货，我卖的差不多了，去你家吧，我把钱给你。”石星朝道。
“星朝哥，你刚回来？吃饭了吗？”石振问。
“还没有，你家有吃的么？我去你家吃点？”石星朝问。
“有，还是你爸妈送来的，就是冷了。”石振道。
他们今天没做晚饭，吃的是石大山夫妇送来的饭菜。
咸肉、咸菜和白米饭，量挺大的，他们没吃完。
就是这会儿，估计都凉了。
“冷了没关系，你家应该有热水？把饭泡一泡就行！”石星朝道。
热水还真有，家里来了很多村里人之后，石大林就直接烧了一锅热水，灶膛里还放了柴火，让水一直开着。
中间谁要喝水，就拿个碗，自己去锅里舀。
要是锅里的水不够了，就再加点水，加点柴火。
石振把石星朝带到他和关白羽的房间，然后去给石星朝拿吃的。
他选了个他们带回来的，比他家最大的碗稍微大一点的不锈钢盆子，放进去米饭，然后从锅里舀了热水倒进去。
米饭太冷，热水倒进去就凉了，石振拿筷子搅合一下米饭，把盆里的水倒掉，重新舀进去热水，这才端着饭盆和菜去找石星朝。
饭盆里的水热乎乎的，石星朝捧着盆子喝了水，才拿起筷子，呼啦啦地吃饭，他吃了一点之后，就开始跟石振抱怨自己的父母：“我爸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乐意出去，还想我在这边娶个媳妇儿……这也就算了，他们找的那些女孩子，一点都不勤俭节约。”
石振有些无语——应该不是她们不勤俭节约，而是石星朝太抠。
石星朝道：“我真受不了她们乱花钱，就今天我相看的姑娘，刚到乡里没多久，就要买零嘴，我倒也不是不让她吃，但现在过年，东西全都涨了价，她就不能以后再吃？”
石振：“……”能跟石星朝配上的，恐怕就只有上辈子，石星朝那个老婆了！
一般人绝对受不了他！
换成他，都不用关白羽说，他就主动给关白羽买零嘴了，石星朝呢？人家姑娘自己想买，竟然还拦着。
“我中午吃饭团，给她也带了，她还嫌弃……”
石振：“……”大过年的出去相亲，还要吃冷饭团？尤其是……石星朝那个饭团里，很可能就放了点咸菜。
在他们乡里，吃碗有肉丝的热乎乎的面条，五毛钱就够了，石星朝用得着这样？
关白羽都被震惊了。
石星朝到安山镇给石振帮忙的时候，他已经开学了，所以他跟石星朝，其实相处不多。
他一直觉得石星朝除了穿的破烂一点，没啥大问题，可现在看……一般人真干不出这种事情。
“星朝哥，你收入不低的吧？赚的钱你不花？”关白羽问。
“赚到的钱，哪能随便花？我喜欢全部存着！”石星朝道。
关白羽看了石振一眼，他赚到的钱，就想给他哥花。
可惜现在，他只能给他哥买买零食什么的。
石星朝又道：“其实我还不想结婚，结婚太花钱了。”
石振对石星朝，已经无话可说。
石星朝把饭菜吃完，就开始跟石振算今天的账目，还问：“阿振啊，我最后一个月绣毛衣的钱……”
“在这里。”石振递给他一个红包。
石星朝喜滋滋地接过，开始数钱。
石振当然不会少他钱，还给他凑了个整十，石星朝就更高兴了。
石振看了看，发现石星朝把他之前留下的货物卖得差不多了：“星朝哥，今天多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喜欢挣钱。”石星朝道，哪怕这钱是给石振挣的，他也挺高兴。
当然，主要是他感激石振，不能出钱，就出个力。
石星朝怕回家去被父母说，也不急着回家，倒是留下来跟石振说话，还道：“阿振，你也要小心点，我妈给我相看的时候，总说谁谁谁跟你相配……啧啧，指不定年后，你也要去相看。”
石振：“……我不会去的。”
“你不去能行？你爸妈肯定逼着你去啊！”
“他们逼不了我。”石振道，说完就见关白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解：“怎么了？”关白羽好像有话说？
“哥，你真厉害。”关白羽道。
石振有点茫然——他干啥了？有啥厉害的？
石星朝也不明白关白羽在说什么，他转头说起了自己哥哥：“对了，我爸妈也给我哥找对象了，怕人家嫌弃我哥，找的都是有点问题的，唉！还好我交代了我哥，让他不要同意。你说，要是女方瘸个腿什么的，也就算了，我没意见，可是……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带我哥去做个检查他们不去，还找跟我哥一样有点笨的女人，这都怎么想的？”
石振也有点无语。
石振跟石星朝聊了一会儿，就道：“你该回家了。”
“我回家要被说的。”石星朝道。
“现在你爸你妈都在我家，你回去家里没人，再晚点，他们就该回去了。”
石星朝立刻就走了。
石振让石星朝离开，是因为这一翻折腾，已经八点多了。
关白羽还在长身体，九点多怎么都该睡了。
石振去舀了热水回来：“小羽，你洗个脸，再洗个脚，就早点睡吧。”他打算晚点睡。
关白羽麻利地拿出毛巾，放进热水里。
水有点烫，他在毛巾上捏出一个小角，拎着在水里转悠了几圈，又拎出来拧干，递给石振：“哥，你先洗脸。”
石振道：“我等下再洗……”
“哥，一起吧，你先洗，我再洗。”
“那你先洗……”
“哥，洗个脸你还跟我争啊？”关白羽眨了眨眼睛，露出不解来。
石振也觉得怪怪的，他洗了脸，把毛巾递给关白羽，然后就见关白羽高高兴兴地又拧了一回毛巾，给自己洗脸。
洗完，关白羽把水倒进另一个盆里，又道：“哥，我们一起洗脚吧。”
“不了……”
“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啊？我看很多人，都会跟他们爸妈兄弟姐妹一起洗脚……”
关白羽说话的时候，看着有点伤心。
石振：“……”
两人到底还是一起洗了脚。
其实上辈子，这是常有的事情，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两人的脚在水里磕磕碰碰的，让石振想起很多事情来，不免恍惚。
关白羽没注意到石振的走神。
他盯着自己泡在水里的脚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也不知道是屋子里昏暗的灯光让他胆子变大，还是用他哥洗过脸的毛巾洗脸让他产生了妄念，他竟然让他哥和他一起洗脚。
这时候，按理可以你踩着我的脚，我踩着你的脚，用脚搓掉对方脚上的泥。
但这样……他好像在占他哥的便宜。
关白羽弯下腰，用手搓自己的脚。
他的脚不脏，很快就搓好了，他擦干自己的脚，又给石振搓脚。
“小羽……”石振猛地惊醒。
“哥，学校让我们寒假给家里人洗脚呢。”关白羽随便编了个理由。
他帮石振搓完脚，又道：“哥，你多泡一会儿，我再去拿点热水给你。”
这会儿，水已经不那么热了。
石振怔怔的。
上辈子关白羽，也会这样……
石振泡脚的时候有点沉默，泡完之后，他去倒了水，就对关白羽道：“小羽，我去外面看看，你先睡觉。”
关白羽没有拒绝。
石振去了外面，发现石大林他们说得意犹未尽，估计还能说上很久。
他就在旁边听着。
石振坐了很久，才回屋里，关白羽已经睡了。
他没有脱衣服，拿了另一床被子，睡在关白羽身边。
他其实不会对关白羽做什么，避嫌主要是怕将来哪天关白羽知道他的性向，觉得不舒服。
石振其实很累了。
这一路回来，他绝对是所有人里最累的那个。
也因此，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关白羽睁开眼睛。
关白羽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他哥怎么……还特地另外拿被子？
这另外的被子有点薄，他哥甚至没有脱衣服……
他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睡？
好像也是……他哥之前跟石星火他们拼床，但被窝一直分开，倒是石星火和石星朝，冬天冷的时候，就一个被窝了。
关白羽把脚从自己被窝里伸出去，伸进石振的被窝，然后不动了。
他不敢做太多，怕石振发现了讨厌他。
第二天就是大年夜。
这天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祭祖，拜年菩萨之类。
赵美云昨天晚上很晚才睡，早上起来却神采奕奕的，带着赵秋娟和石婷，一起做准备。
当然，主要是赵秋娟做，她对着流程已经熟悉了，赵美云就烧烧火什么的，至于石婷，就帮着洗碗碟，洗烛台的。
至于石振和石大林，他们带着关白羽，一大早就去了乡里，继续摆摊。
昨天他们留了一半的货物给石星朝，石星朝卖得差不多了，但他们还剩下一半的货物。
女人们基本上都在家忙着祭祖的事情，而这些，男人们是不管的。
他们有些抓了自家的鸡来卖，有些就到处瞎晃。
当然，最闲的是孩子们，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走。
其实石振要是明天来摆摊，孩子们手里有了压岁钱，他的生意会好很多，
但他不想大年初一还要忙活。
大年夜这天上午，生意还是不错的，石振剩下的货物，又卖了大半。
尤其是对联什么的，几乎全卖完了。
这些不贵，还是能放在明处，能给人看到的东西，很多人都愿意买。
不过，等到中午，就已经没人来买东西了。
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
石振他们，也收摊回家。
石振过年在关家村，还有在这边卖的货，进货大概花了他五百多块钱，而现在，他手上已经有小一千了。
也就是说，剩下的那些吃食，他们全都自己吃了，也已经赚了四百块。
这钱真不少了！
石振他们收摊回家，到村里的时候，就看到赵美云，又在跟人说话。
赵美云从没这么受关注过，特别高兴，对她来说，唯一的遗憾是赵冬娟。
不过她跟人说赵冬娟嫁了人，要在婆家过年，别人并不会多问，倒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见石振他们回来，赵美云立刻道：“阿振，你和小羽快去拜一拜，拜完就可以吹蜡烛了。”
石振带着关白羽进去，双手合十拜了拜，赵美云就开始吹蜡烛，又从桌上拿了两个鸡蛋，给石振和关白羽一人一个，让他们拿着吃。
至于她自己，接下来就要忙活年夜饭了。
好吧，也不是她忙活，饭是赵秋娟做的，烧火的活儿，也被石婷抢了。
大冬天的，在灶膛后面烧火，绝对是个享受。
赵美云就抓了一把瓜子，和石大林一起，继续去村里四处炫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