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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买的话,可以明天早点过来，我便宜一些卖给你们。”石振道，村里人起得都早,他明天早上又不打算太早去镇上,完全可以在村里卖了一些再走。
端着猪头肉去镇上,真的很累。
他们村离镇上算近的,也因为这样，村子相对富裕。
但就算这样，大家去镇上的次数也不多。
十几年后人们觉得很短的距离,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很长很长，别的不说,就说距离安山镇开车只要半个多小时的长溪市,他们村里的老人就都没去过，那些年轻人会去,也是因为现在结婚流行去市里买一套新衣服。
所以村里人不怎么买肉吃,吃熟食的次数更少，如今闻到这么香的味道,纷纷说明天早上一定来买。
吃过晚饭大家都闲着,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关白羽这里,关白羽家里待不下，大家就在门口待着聊天。
他们聊锅里喷香的猪头肉，也聊石振这个关白羽的表哥,问石振关白羽亲爷爷家那边的事情。
石振来到这村里没多久,村里人就都知道他了，上次有人来杀猪的时候,大家还跟石振聊了聊,而现在,他们对石振有了更多的了解。
“你这人不错，小羽亲爷爷那边，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了，竟然连亲孙子都不要。”
“你来了之后，小羽的日子过的好多了。”
“小羽以前吃了苦头，以后就好了。”
……
石振是关白羽的表哥，不会让关白羽迁户口改姓，对村里人来说，他对关白羽好，其实是在补贴老关家，帮老关家养孩子，以至于还有人觉得石振有点傻。
当然，没人当面说就是了。
到了八点左右，这些人就散了，石振等他们走了，处理好那个猪头，这才和石星火一起回去睡觉。
第二天石振醒来的时候，又一次觉得自己浑身都酸——他的肌肉多半又拉伤了。
石振和石星火去关白羽那边吃早餐的时候才五点多。
煮粥要花很多时间，吃了之后还要不了多久就会饿，石振就干脆煮了一大锅米饭，够他们三个人吃一天的量，又凉拌了两根莴笋。
他们还没吃，就有人来买猪头肉了。
都是村里人，石振把价格算低了一点，一块五一斤卖给他们，又表示明天开始，以后每天早上晚上，他都会在家里卖猪头肉，大家要买可以过来买，比镇上便宜。
J市这边人口密度高，农村人也多，偶尔出现个新鲜吃食，更是大家伙儿都想买点尝尝，以至于这一个猪头，不等石振把它搬去镇上就卖完了。
关建国就一口气买了两斤，他平常开拖拉机累归累，收入还不错，不差这三块钱。
就是他买的时候，带着他女儿来看热闹的二奶奶格外不满意儿子大手大脚的作风：“你买个半斤尝尝就行了，干嘛买两斤，这么多哪里吃的完……”
“我一个人就能吃两斤。”关建国对自己老娘道。
二奶奶眼珠子一瞪：“能吃又怎么样了？你爸一顿能吃一只鸡，他什么时候一顿吃一只鸡了？”
关建国不理她了，要是听他吗的，他家别想吃肉。
二奶奶还是念叨个不停：“现在的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以前哪里能动不动吃肉，饭都吃不饱，那年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我饿得头都大了一圈，最后排了几小时的队，买到一个不要钱的粢饭团，才缓过来……”
旁边立刻有同样带着孙子孙女来看热闹的老太太接话：“以前粥里撒点盐，要一勺酱油就直接吃了，现在的人吃个咸菜还要吃老多油炒的，不要吃蒸的。”
又一个老太太道：“是啊！还记得我们那会儿，一个皮蛋全家吃，夹一块沾点酱油舔一舔就能配粥了……今天早上我孙子竟然一个人吃了一个皮蛋。”
关白羽家附近原本是有别的房子的，关建国他们没有盖新房之前，就住在他左右。
现在那里的房子已经拆了，留下一些石头什么的堆着，这些老太太就坐在石头上聊天。
她们带的孙子孙女，大点的在旁边玩，一两岁被她们抱在怀里的烦了，就伸手去捂自己奶奶的嘴巴。
说完以前的事情，她们也不管自家孩子已经不耐烦了，又开始说念佛的事情。
石振卖完猪头肉，就去了一趟镇上，然后一口气背回来四个猪头。
冷切猪头肉这样的吃食，刚出来的时候卖得会好一点，以后肯定会卖不动，他不如就趁着这段时间，多挣一点。
昨晚上炖的猪头在家里就卖完了，石振只能重新开始炖，中午吃过饭才去镇上。
他是跟关白羽一起去的，到了镇上，他放下东西，拿出两块钱给关白羽：“小羽，你难得来镇上，去买点东西吃。”
“不用，我有钱。”关白羽道，“你之前给我的钱我还没花。”
石振之前给过关白羽三十块钱，那钱关白羽只买柴火的时候花过一点。
关白羽不肯要钱，石振只能作罢，不过关白羽虽然没拿石振的钱，但还是去买东西了。
他缺很多东西。
他奶奶给他留下的钱很少很少，这两年要不是他常常考第一，老师会奖励笔和本子，恐怕他会连必要的文具都没有。
如今有了钱，他就想去买几根圆珠笔笔芯，还要买点油盐酱醋什么的。
头一次见面，他表哥就给了他三十块钱，他一度觉得他表哥很有钱，但这几天观察下来……他表哥应该很穷。
他跟石星火聊过之后，更是无比确定这一点。
关白羽背着个筐子，一样样的买。
两块钱一袋的洗衣粉，一块钱二十盒的火柴，四毛钱一斤的盐……
关白羽这一花，就花了十块钱。
剩下的钱他没动，他家里的粮食快没了，他要在村里跟人买一点米。
关白羽回去的时候，石振的猪头肉已经卖掉大半，只剩下一两斤了。
“哥。”关白羽叫了一声，走到石振身边。
石振把小凳子给他坐：“你去那边树荫下坐着休息一下，等我卖完了，我们就回去。”
石振自己一点不觉得卖东西丢脸，但他知道关白羽这个年纪的人，可能会觉得卖东西有点丢人。
关白羽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坐在这里就行了。”他不想离石振太远。
关白羽不走，石振巴不得，这人活生生在他身边坐着，他一颗心都安定下来了。
关白羽坐下后，石振就瞧见了他买的东西，微微愣了愣：“你没买点什么吃的？火腿肠汽水什么的都很好吃，那边的肉包子味道也好。”
关白羽摇了摇头：“我不饿。”
“一个包子又没多少分量，”石振笑了笑，恰好看到旁边两个摆摊卖菜的老太太正在分吃一碗小馄饨，就问，“那你要不要吃小馄饨？”
镇上的吃食店都集中在菜市场附近，那家卖包子的店还卖小馄饨。
“不用。”关白羽拒绝了。
他没吃过小馄饨，但不想花这个钱。
“我想要，你去买一碗，我们分着吃。”石振拿出一块钱给关白羽。关白羽很喜欢小馄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包来吃，他大早上起来，关白羽就会给他煮一碗汤汤水水的小馄饨，再给他炒一大碗蛋炒饭或者做个蛋饼，让他搭着吃。
他当时觉得关白羽太闲了——一个早饭何必弄两个花样？就算要弄两个花样，出去吃不就行了？
但后来，他自己包了小馄饨，却再不是这个味道了。
关白羽不肯拿钱：“我有钱……”
“关白羽？”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关白羽一愣，抬头就见闫江涛和两个跟他差不多大的人正好从旁边的包子店里出来，那两人他认识，不是他们一班的，但跟他们同年级。
“关白羽你在卖东西？”闫江涛满脸稀奇地看着关白羽，“你这么脏，卖的东西能吃吗？”
关白羽低下头不想惹事。
闫江涛却不依不饶：“你卖的什么东西啊，黑乎乎的看着就恶心，你身上很臭，你卖的东西也是臭的吧？”
闫江涛是周末和朋友一起来镇上来玩的。
他零花钱多，每个周末都会来镇上买东西，吃点好吃的。
以前他从没在镇上遇到过关白羽，现在遇到了，就忍不住挑剔几句。
关白羽依然没说话，石振脸都黑了，问关白羽：“这是谁？”
关白羽道：“我同桌。”
关白羽没看石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以前闫江涛找他麻烦，他基本都是忍了的，除非闫江涛太过分，他才会想法子，偷偷报复一下。
但他不敢太过分，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闫江涛。
可现在，闫江涛当着他哥的面说他……
石振听到了关白羽的话，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关白羽的同桌无意中在镇上遇到他们，都这么说话，平常在学校里，又是怎么欺负关白羽的？
他以为关白羽成绩好，在学校里不会受欺负，然而错了。
他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
石振锐利的目光看向闫江涛。
本地人个子都不高，闫江涛身高不到一米七，还很瘦。
关白羽发育不良比他还矮小，他才不怕关白羽，但石振身高一米八。
被石振瞪了一眼，他不敢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身后，石振看了他很久。
猪杀了之后，要剃毛，要处理内脏，那三个屠户分工合作，忙活起来。
石振就去跟自己买过两次东西的屠户搭话。
他五官长得很好，穿的衣服倒是破破烂烂的，再配上一身黑皮，瞧着就是个淳朴的农村青年，反正是让人很有好感，容易亲近的那种。
那屠户三十几岁，姓朱，他就挺喜欢石振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石振说话。
这年头，一部分人富裕起来之后，大家就越来越爱面子，朱屠户在镇上卖肉，有些人家一分钱没有，也会想着要来赊点肉吃，实在买不起不得不买便宜的肉的时候，也爱找理由，甚至还有人说是给狗吃的……眼前的青年直接说自己没钱，少见的真诚，也让他印象很深。
“朱大哥，你们都是前一天晚上杀好猪，第二天去卖的？我能跟你学杀猪吗？”石振问。
卖菜说实话赚不到几个钱，不过卖肉……应该会赚的多一点。
他记得他在菜场逛的时候，买肉的人有不少，但卖肉的人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十来个人，这也就算了，其中有几个人对顾客的态度明显态度不好。
这应该是历史遗留问题——以前在镇上卖肉，那是国家单位的，对顾客态度再差，依然有人来买！
后来肉联厂解散了，这些人却还是在卖肉，并且……态度不怎么样。
以后这边的人口会越来越多，石振相信在超市之类没有出现在这个镇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卖肉会是个很好的生意。
当然，他不会一直卖肉，但他出来闯荡，也不止为了自己……他上辈子想法子把村里很多人带了出来，这次也会一样。
哪怕他将来不卖肉了，也可以让他村里人来卖。
“学杀猪？你学了也不能去卖肉啊，”朱屠户笑起来，“我们杀猪，都是偷偷杀的，按理要卖的猪肉，都要从屠宰场拿。而且菜场的摊位是有数的，你要弄到也不容易，买一个摊位总要个几千。”
朱屠户一说屠宰场，周围人也聊了起来。
镇上卖肉的人按规定是不能自己杀猪来卖的，因为这样就少交税了——眼下，一只猪要交五元的税，还有五元的屠宰费。
朱屠户他们出来杀猪，就是为了省这个税和屠宰费，这样一只猪就能多挣十块钱。
“杀猪多累啊，我要不是盖房子欠了钱，肯定不干这活儿。”朱屠户叹气。
他杂七杂八说了不少事情，比如屠宰场的猪，是会用能吃的颜料在猪身上盖章的，他们外面杀的猪没有盖章，所以他拿去镇上卖，要小心翼翼的，不然被发现了要被罚款。
而他们出来杀猪，跟村里人买猪肉的价格，跟屠宰场跟村里人买肉的价格一样，村里人之所以把猪给他们，而不是送屠宰场，一是因为让他们杀可以接猪血，二则是因为屠宰场那边，村民的猪杀了之后到底称出来几斤，村民压根不知道。
“在屠宰场买猪，他们有时候会把猪的分量写少几斤给我们，”朱屠户笑起来，“然后回头再来我们摊位上，跟我们拿肉。”
如今屠宰场的工作人员，都是以前肉联厂的，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不少。
石振想起来自己买猪尾巴那次，就有人来朱屠户这边，朱屠户二话不说，就给了人家一块肉。
朱屠户大概也是心里郁闷，说了一些屠宰场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屠宰场每天杀好几只猪，猪肉也就罢了，要当着他们的面过称的，不能少给他们，但猪有大小，它们的内脏也就有轻重，到头来谁跟他们关系好，就给谁重的猪内脏，哪怕人家从屠宰场拿走的猪分量很轻。
猪肚猪肝猪心等等等等，价格都不便宜，两百斤的猪跟一百斤的猪的内脏，算下来差不少钱！偏偏这边卖猪，是杀了之后称没了内脏的整猪的分量算钱的，内脏不过称白送。
石振顺着朱屠户聊天，越聊越投机，也把猪肉价格全弄清楚了。
当屠户怕是不成了，不过……石振问：“猪头只要五毛钱一斤？”
朱屠户道：“去了舌头耳朵的，五毛钱一斤。”
年底的时候，猪头价格会特别贵，因为本地人喜欢买个猪头祭祖，但平常猪头很便宜，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猪头里面骨头很多，肉少，五毛钱一斤买回来，不知道会拆出多少骨头。
猪头个头还挺大的，一般人家，想吃猪肉的时候，不会买个猪头回家。
石振看完杀猪才回去睡觉，当然，也没忘记跟人要一点猪血。
他跟关白羽的事情，现在村里人都已经知道了，众人对他很好奇，但没有什么恶意，也不介意分他一点猪血。
第二天一大早，石振去镇上买了一块豆腐，准备晚上吃猪血豆腐羹，此外还买了一点桂皮香叶之类的香料调料。
他打算攒几天钱，买个猪头炖了，然后趁着周末的时候，试试去镇上卖猪头肉。
周末孩子放学，镇上的人乐意买点好吃的给孩子们吃。
此外……这时候镇上几乎没有卖熟食的人，卖猪头肉应该没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卖不掉也亏不了多少钱，还能自己吃。
至于他要去挖河泥……周末的话，可以让关白羽看着卖。
当然，这要跟关白羽商量一下。
石振有了打算，就准备当天晚上跟关白羽石星火商量一下。
结果这天晚上回到家，他就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带着石星火卖泥的那个人，不继续卖泥了。
卖泥给水泥厂能挣钱，但这泥是不能乱挖的，就算卖自家地里的泥，也不能把自己的地掘成大坑。
事实上，村里是不允许的卖泥，只是大部分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挖坑不行，把土坡什么的挖了就没问题。
所以那人本就不可能一直卖泥。
只是他不卖泥了，就不需要雇佣石星火了，石星火也暂时没有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