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璎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
舱室里火焰翻腾,四处弥漫着硝烟，舷窗被炸出缺口，外面的星空烟云浩渺。
远方停驻着一座宏伟的巨型战舰,像是被阴影笼罩的黑暗城市。
紧接着，视角被迅速拉近，仿佛是记忆的主人靠近了那艘船。
在那宽阔空旷的露天指挥平台上,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立在虫群之中,长及脚踝的红棕色卷发在风中飞扬。
“……你有什么毛病？”
红发男人不可置信地说道。
搜寻戛然而止。
苏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刚才那些画面根本不是记忆，或者说，不是她亲身经历的记忆。
是她抱着数据板从星网上查到的影像。
但她刚刚努力回忆着那些东西,并且将自己代入进去,进行了一场近乎自我催眠的表演。
红发男人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躲在夹缝空间里偷窥高等虫族？”
苏璎：“…………”
她一边露出委屈的表情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苏璎：“我想看看能不能偷袭其中一个。”
她实在编不出别的像样的理由了。
“然后你选了火狱？”
红发男人用一种打量弱智的目光看着她,“难道你不知道牠是谁吗？”
苏璎：“？”
红发男人不依不饶地盯着她。
苏璎无奈之下只能开口：“瑞文是虫神最、嗯、最信任的高等虫族？”
所以把飞船都交给他开？
红发男人嗤笑一声，“他们只是工具，虫神谁都不会相信,牠根本没有信任这种感情。”
苏璎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他和黑翼确实负责守护摇篮，这大概算是比较重要的——”
红发男人若有所思地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甩下她走到了一边。
他和另外几个噬骸者站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大家只是互相望着彼此,似乎无形中就完全成了信息传递。
“全都滚去战场——”
红发男人点了几个主宰的名字,让他们去往某个地方，苏璎没听明白，但也暗自记下了那些话。
紧接着,他又做了一些安排，并且咒骂着不知所踪的卡尔，“克洛托——你的勇士呢？”
人群中站着一个脸色难看的金发女人，“他们有任务。”
“追杀一个失败品，需要派出他们全部？”
红发男人怒吼道：“把他们召回来开裂隙！”
“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克洛托冷淡地说道，“除非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红发男人气愤地道，“而且一旦他插手，虫族的神祇也会干涉！”
“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神明！”
克洛托反驳道：“如果你对虫族有哪怕一丁点了解，就该知道，所谓的虫神只是诞生在高维宇宙的生物，曾经也只是——”
“曾经是什么并不重要！”
红发男人暴躁地打断了她，“不要再说了，当务之急是解决掉那些虫族，不能让他们把摇篮连接到虚空，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他转身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勇士命令道：“你们每个人，不杀够一百个指挥官，就别想回来！”
说完手中爆出一大团白光，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内。
“？！”
苏璎再次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已经斗转星移，彻底换了一个地方。
然而从虚空能量浓度来说，她大致能判断出来，自己似乎依然处在虚空之中。
只是景象有些怪异。
他们位于一片宫殿旧址遗骸里，地面上是缺损的白水晶，周围三三两两有着倾塌断裂的立柱，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风蚀痕迹。
这片建筑残骸像是一座孤岛般悬浮在空中，外围都是暗紫的云团和烟灰的雾气，乍一看隐隐有些绮丽神秘的感觉。
数十座飞船悬浮在空中，彼此互相开火射击，色彩斑斓的光弹纵横交错。
时不时又有火花当空爆出，将船只吞没。
那些尚未爆炸的飞船里，也不断有尸体坠落而下，落入烟云缭绕的虚无深渊中。
在远处还有一座座类似的浮岛，岛上都有着仅剩断壁残垣的宫殿，这些地方悉数变成了战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虚空生物和虫族。
一些中级虚空生物伫立在空中，应对着蜂拥而至的具有飞行能力的虫族。
相比起来，虫族的数量几乎是虚空生物的两倍。
放眼望去尽是密集的甲壳，是发黑的铜绿色，像是被有着锈迹的金属，光泽黯淡而冰冷，几乎组成了一片汹涌噬人的海潮。
它们正高举着镰刃般的前肢，前仆后继地涌向自己的目标。
“……”
过了几秒钟，一道火光骤然从空中划过，所过之处烈焰席卷而起。
“指挥官来了。”
苏璎听见身边有个人说道，“我去。”
那人话音落下，整个人化作一团涌动的白雾，如同离弦之矢般射出。
差不多过了一两分钟，那边的战斗解决了。
“喂，你的能力是什么？”
有人戳了她一下。
苏璎回过头，“啊？”
“我们要杀五百个。”
那人没好气地说，“最好划分一下地方。”
他们总共五个人，按着那个红发男人的命令，一人一百个指挥官的话，正好是五百个。
苏璎无语了，“我不想听他的命令。”
另外几个噬骸者都诧异地望着她，似乎她说出了什么很恐怖的话。
苏璎看了看周围，很久没有新的指挥官级别虫族出现，显然杀掉五百个时间也太久了。
——事实上，她本来以为那只是一句气话，毕竟那听上去实在不像是什么靠谱的作战安排。
苏璎：“难道我们杀够五百个就能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说不定那些高等虫族生得比我们杀得还快！”
几个噬骸者都无言地看着她，“但是——”
“而且万一出现了高等虫族怎么办？”
苏璎叹了口气，“那些阁下们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们要在王庭周围设置结界，就像每次战争来临时一样。”
有个噬骸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苏璎心里一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并不想在虚空里为了噬骸者杀虫族，或许是这个困扰了她。
“你是谁的追随者？”
另一个噬骸者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苏璎：“他死在亿万星辰号上了。”
大家的眼神立刻变了。
“所以——”
有个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也像卡尔阁下一样吗？”
苏璎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也依然保留着忧愁氏族的能力？”
那人惊喜地说道。
苏璎：“？？？”
她还以为那个所谓的“一样”是指的曾经都来自忧愁氏族呢！
怪不得那个红毛三番五次想要卡尔出现。
合着是他们需求他的能力！
苏璎抿了抿嘴，“并不是全部。”
“那当然了。”
他们纷纷笑了起来，“谁都不可能同时完全拥有两个氏族的能力——“
“卡尔阁下之所以一直招不到合适的追随者，就是因为他在提纯虚空能量方面，嗯，不是那么擅长。“
“接受了他的力量之后，说不定会变异成怪物呢。”
——因为卡尔依然保留了一部分忧愁氏族的能力，所以他的那部分狂怒氏族的能力也有些缺陷。
当然这可能不是他的意愿，而是一种无法选择的结果。
苏璎听懂了这个意思。
忧愁氏族的能力是具现虚空能量。
狂怒氏族的能力是将虚空能量提纯并且赋予其他人。
因此只有后者能将其他种族直接变成噬骸者。
所以忧愁氏族是怎么扩充成员的呢？
还是他们根本不这么做？
也不知道卡尔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
苏璎有点惋惜地想，早知道就多问他几句——当然也保不齐那家伙忘了，或者如今一心一意效忠狂怒之王。
“总之，”有个噬骸者兴奋地说，“既然你还留有以前的能力，事情就好办了，我们想办法直接毁掉摇篮和宇宙连接的桥梁通道，这里就不会再是战场了。”
摇篮。
苏璎第无数次听到这个词了。
这是属于虫族的某种东西，但她仍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然而周围几人看上去都很熟悉这个，她也不想冒然开口询问。
“但是我们可能会直接面对高等虫族——”
有人低声道，“而且刚才那个指挥官是火属性，这附近的高等虫族应该就是火狱。”
“没关系，毕竟有她在！”
另一个人拍了拍苏璎的肩膀，“即使是瑞文也不怕。”
苏璎露出一个尴尬的僵笑。
苏璎：“是啊，我不怕牠。”
要和这群噬骸者一起战斗，苏璎心里不怎么舒服，甚至多次想过将他们直接干掉。
尤其是在打听了几句之后，她知道他们全都曾经开过裂隙，也就是释放过大量虚空生物前往另一个宇宙。
——在这种前提下，即使杀了他们，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然而她不清楚自己能否在瞬息之间秒掉他们全部。
不过，苏璎已经大致弄清了噬骸者这边的各种情况。
她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去找找虚空之眼的位置，只要毁掉那个复活泉，狂怒氏族也算是完蛋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这一行人在战场上转了一圈。
“得先找到他们的巢舰。”
“连接摇篮的通道肯定就藏在船舰深处——”
他们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直接伸手撕开空间，开了一道空间裂隙。
大家并没有直接进入裂隙，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苏璎一头雾水，也立在原地，学他们盯着那道聚集着紫色光丝的裂口处。
看着看着，她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化，出现了浮动着陨石和尘埃的星空，还有一艘艘呼啸翱翔的战机，以及宛如城市般恢弘雄伟的巨大战舰。
——那就是高等虫族的巢舰。
苏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景象，正是虚空之外的叠合宇宙里的画面。
那些释放虚空生物的噬骸者们，也是通过这种方式窥伺现世的。
很快，她发现自己的目光所过之处，各种景象随着意识而变大变小变得清晰或者模糊。
当视线聚焦于那艘巨舰的时候，它也被迅速拉近，上面那宽敞空旷的指挥平台也渐渐变得清楚分明。
平台两侧，数十个指挥官悬浮在空中，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烈焰里。
正中间伫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红棕色长发在风中飘舞，牠微微侧过头，隽秀的脸庞上浮现出微笑，腥红的眼眸里像是翻滚着地狱的烈火。
下一秒，牠优雅而缓慢地伸出一只利爪尖锐的手掌，凭空攥成了拳。
画面骤然破碎。
“？”
苏璎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虚空。
另外几个噬骸者正在交头接耳，发现她回过神来，不由纷纷开口问话。
“你怎么看了那么长时间？”
有人问道。
苏璎愣了一下，“啊？”
“你不该看那么久——高等虫族的精神力比我们强很多，牠会发现你的。”
噬骸者们语带谴责。
苏璎扫了他们一眼，“那又怎么样？”
她眼中的冷漠意味太过鲜明，似乎不觉得他们有资格指责她。
他们同时感到十分不舒服，好像有某种压迫感扑面而来，又像是冰凉的刀锋擦过脖颈。
紧接着，他们意识到，她这么说不是因为任性或是习惯让别人承担自己的过错，而是她确实手握着力量因而无所畏惧。
苏璎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一只手，学着刚才瑞文的动作，在空中攥起了手指。
那几个噬骸者全都震惊了，“不是吧，只因为那一句话，你就要和我们决斗吗？”
嗯？
苏璎眨了眨眼。
这果然是宣战的动作。
而瑞文也确实是在向自己请战。
而且牠多半发现了自己是谁，所以才会笑——
忽然间，地面剧烈地震荡起来。
在混乱的嘶鸣声中，虫群纷纷振翅上飞，如同乌云般腾起遮蔽了天空。
噬骸者们几乎同时露出震撼和恐惧之色。
他们望着远处从半空中缓缓驶出的黑色巨舰，一时间几乎失语。
“那些虫族进来了。”
“这是火狱的船？！”
璀璨辉煌的光柱从船头方向飙射而来。
噬骸者们的话语声凋零在盛开的光海之中，肉身也随之被吞没烧蚀。
一时间万籁俱寂。
“……”
站在船头的高等虫族只用一招就秒掉了在场的所有噬骸者，甚至都没人能为牠喝彩了。
虫群停止了骚动。
空中仅剩下几团悬浮的白色灵魂光球。
迟了一秒，他们很快调转方向，奔向虚空深处。
——这些死去的噬骸者要进入起源之泉重塑肉身而复活。
与此同时，停留在夹缝空间里的苏璎，转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