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山脚地带,旁边是一小片清澈的湖泊。
碧蓝的水面平静温柔，倒映着山坡上红白相间的林木，还有团团白雪似的灌木丛。
远方的山坳间似乎还有一道道破碎的溪流,像是断裂的银色链条，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她望向远处铅灰色天空,云层有着暗红镶边,正在悄然翻涌,仿佛山雨欲来。
最重要的是,那个噬骸者不见了。
苏璎心中一慌。
她并不清楚对方有什么能力，也没法推断那人去哪了。
刚才，她头脑一热就冲进了裂隙，就想要阻止那个人去传扬自己的“秘密”。
尽管苏璎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只是隐约觉得那可能是个致命的威胁,不能让对方告诉别人。
现在呢？
那个红发噬骸者说不定已经彻底离开，将她发现的“秘密”四处宣扬，然后再带来一伙人干掉自己。
——倘若没进来还好，但如今人已经在虚空,裂隙早已合拢,自己又没办法再打开裂隙,一旦他们来了,岂不是任人鱼肉？
苏璎有些纠结地想着。
不对。
冷静一下。
如今两个位面是互相嵌套的，就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同样形状的容器。
裂隙是用于打通两个位面的。
假如从现世宇宙的某个位置打开裂隙,那么人跳入裂隙,进入虚空——
从裂隙里出来,在虚空里的坐标位置，应该是固定的。
虽然说噬骸者们可以将一个裂隙放置在距离自己几百米外的位置，然后任由虚空生物们经由裂隙进入另一个位面。
然而一个裂隙对应的出口只有一个。
所以,那个红发噬骸者应该还在这里。
除非她有某种瞬移传送的手段，在落地后两秒内就跑到另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苏璎一边怀念着某人的透视技能，一边开了能力飞到半空中。
“……”
虽然换了一个位面，但对她的异能影响不大。
毕竟夹缝空间就处于两个位面之间，无论她发动能力的时候位于哪边，都是一样的。
不过，苏璎也感到了一些异常。
这段时间过去，她在夹缝空间里越发可以快速进入专注状态，瞬间提升清晰度以便于观察外面。
然而色彩却依然缺失，整个世界都非常黯淡，像是老电影里仅存黑白灰的画面。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发现了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紫光闪烁。
那是非常细微的光点，像是一群巡游在花丛树林间的萤火虫，在空中拖曳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紫色光丝。
那个位置是树林。
苏璎立刻转身飞了过去。
隔着百多米远看不清晰，然而距离拉近之后，她一眼就瞥见在树林里奔跑穿梭的身影。
地面上还留着一个残缺的图案，由各种圆圈和方块互相嵌套，它看上去本该是左右对称的，却缺失了大概四分之一。
应该是因为根本没被画完。
“……”
红发噬骸者的身影在白茫茫的树林间若隐若现，如同闪电般穿过那些交错悬挂的腥红藤条。
她似乎本来在画地上的类似法阵的图案。
在感应到有人接近之后，就直接丢下那东西跑掉了。
她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已经窜出去百多米，手边依稀有黑雾闪动。
红发噬骸者一边向前狂奔，一边甩手扔出了那团雾气。
黑雾如同箭矢般穿过丛林，越过百多米的距离，瞬间就逼近眼前。
苏璎直接在面前具现出虚空能量组成的护盾。
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苏璎扬起右手，璀璨耀眼的鸢紫色光芒蓦然升起。
光芒向前伸展疾驰，百米长的锋刃在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切所触及的物质。
“这里是虚空。”
遍地都是虚空能量。
苏璎几乎都能感觉到，有某种蕴藏在这个世界的力量，像是河川归海般源源不断涌来，从四面八方流向自己。
她的身躯承载并传导着这种力量，她的意志驱使着这种力量汇聚向右手，然后归入那道长长的光刃之中。
虚空能量轰然爆发！
那一瞬间，天地间死寂得恍若息声。
铺天盖地的紫色光海涤荡开来，充盈了整个苍白的树林。
一切都无声无息地被摧毁吞噬。
“……”
苏璎听到了血肉爆裂的声音。
近在咫尺。
她来不及去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苏璎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依稀望见紫色光潮吞没了红发噬骸者的身影。
然而她并不觉得这就够了。
噬骸者的肉身可以重塑，在他们的灵魂回归起源之泉后。
那么他们应该是存留着记忆的吧？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另一件事。
凌爝曾经说要杀死狂怒氏族的人，就要毁掉起源之泉。
他并没有说具体怎么做，但从当时的语境来看，似乎自己只要开动能力，就可以把那东西破坏掉。
——但他也没明确表示过，自己的能力究竟能不能直接摧毁噬骸者的灵魂。
虽然大概率并不可以，否则他应该会直接说的吧？
然而自己也没问。
苏璎纠结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撤掉了能力。
这能力也有那么一点不好。
如果被击中就大概率尸骨无存，这样她其实没法判定对方是死了还是逃了。
像是欧阳晟那种，多半是差了一点没跑出能力范围，所以身体被吞噬，只剩下脑袋。
那个红发噬骸者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
“……”
苏璎发现，以自己为起点，前面方圆数千米的白树林，已然被彻底荡平。
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浅坑，空中连粉屑尘埃都没有。
紫光散去之后，一切都一目了然，苏璎这种眼力平平的人，也可以清晰看到前方千米内的景象。
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孤零零的白色光团，悬浮在半空中。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两秒，它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猛地蹿了出去。
然而已经迟了。
它一头撞在了拔地而起的紫色光幕上。
白色光团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另一边冲出去，然后也被阻挡了。
六面光幕在空中延展开来，组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立方体，将它牢牢困在其中。
“……”
苏璎站在外面操控着这个具现出的空心立方体，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这个灵魂光团在触碰到紫光的时候，不会被立刻吞噬。
而是能发生真正的“触碰”。
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
好处是，它能碰到光幕，而不是穿透出去。
坏处是，如果不能被吞噬，自己就没法消灭它。
苏璎深吸一口气，控制着那个紫色立方体慢慢缩小。
从一开始的篮球场尺寸，渐渐缩到了卧室尺寸，又变成了桌子尺寸。
最后停止在小保险箱的尺寸。
苏璎操控着这个东西停在自己面前，因为她在外面，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你刚刚说忧愁氏族——”
苏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他们的成员？”
没人回答她。
她不知道是灵魂光团不能说话，还是对方不愿说话。
苏璎：“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杀了你。”
话音落下，紫色立方体里似乎传来一阵尖锐的咒骂，又是那种陌生的语言。
“你既然问出那种愚蠢的问题——”
灵魂光团发出嘲笑声，“说明你什么都不知道！蠢货！你根本没有能力杀了我！”
这些话语似乎是直接奏响在人脑海中，更偏向一种精神交流。
苏璎并没有紧张或者愤怒。
她现在前所未有地清醒。
苏璎：“你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没法杀了你？也就是说，我其实是有能力杀掉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灵魂光团忽然闭嘴了。
苏璎微微一笑，“谢谢提醒。”
她伸出仅剩的左手，摸上了那个立方体。
是的，右手已经没了。
刚刚那一击，让她的手肘到手掌悉数消失——或是说因为超负荷承载虚空能量，直接爆裂了。
从血肉到骨骼全都炸得粉碎，变成了地上的一滩惨不忍睹的血迹。
不过，或许是涉及虚空能量，她现在并没有大出血。
苏璎还可以清晰看到手肘处截断的伤口，血肉经络里泛着细碎的紫光。
但是她并不怎么后悔。
灵魂光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打定主意不再与她进行任何交流。
苏璎也无所谓。
既然灵魂光团可以被自己具现后的虚空能量触碰，那么——
她面前的立方体是空心的，但这不代表她不能把它变成实心的。
四处都充盈着虚空能量。
苏璎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具现成紫光，化作千万道流萤溢彩的鸢紫色细丝。
然后牵引着它们，让它们汇入这个小小的立方体里。
方块轻微震颤起来。
她控制着这个东西，让它保持体积不变，将虚空能量向里引入填塞。
——有一瞬间，苏璎甚至听见灵魂光团被碾压到极致传来的破碎声。
她不太确定那是错觉还是真的。
但她没有犹豫。
或许是因为这人希望她死去，或许是因为这人觉得多数人类都不配活着，也或许二者兼有。
她就平静地加持着能力，不顾全身各处传来的异样疼痛，直到整个方块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实心。
当虚空能量溃散消逝的时候，灵魂光团也不复存在了。
“……”
不过，这个过程也让她付出了一点代价。
苏璎用左手掀开外套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好几处伤。
她的腰腹和大腿上，一块一块血肉爆裂开来，看上去就像是被弹片炸伤了一般，留下一团团模糊凹陷的缺口。
“……草。”
现在，她倒是有时间和勇气面对自己的伤了。
苏璎把身上仅剩的医用凝胶糊了上去，缓解了几乎让人昏厥的疼痛。
但是没有任何能随身携带的医疗物品可以让断肢重生，所以右臂的伤残没法解决。
苏璎心情沉重地走了几步，有了新的发现。
她释放能力的位置，前方已经被吞噬成空地，后方却依然是树林。
这片山林里树木和灌木都是白色的，远望像是覆盖了雪，然而那些交错缠绕的藤条，以及树根上盘踞的苔藓，却是鲜艳刺目的腥红，乍一看就像是被血液侵染过。
在这苍白与腥红交织的树林里，还有一些非常骇人的尸体。
苏璎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他们。
这些尸体都是不完整的，每个人都被打成了好几块。
苏璎忍着不适感数了一会儿，大致确定前前后后总共有五个死者。
有男有女，发色各异，而且头顶都有犄角。
除了犄角之外，他们没有更多的非人特征，也就应该是噬骸者，而非是虚空生物了。
尸体的各种部位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现场似乎还有些轻微的打斗痕迹。
主要是喷溅的血液或是脏器碎块，树木花丛反倒是没什么损坏。
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些人自相残杀。
二是他们都被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杀死。
因为他们的死状都差不多，所以苏璎比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而这场战斗显然发生在自己进入虚空之前。
虚空与现世宇宙是重叠的，这颗星球与天空星是重叠的。
所以，如果有其他人类从天空星进入虚空，也会出现在这颗星球上，然后杀死这些噬骸者。
“……”
苏璎不知道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了真相。
她只能一边从尚且完整的部分尸体上扒衣服，一边凭着自己一知半解的事胡乱推断。
噬骸者被其他种族描述成神明或者恶魔，似乎其中也有些不可击败的强大象征意味。
但对人类而言，显然并非如此。
徐安冉提及喝噬骸者血液的时候，自己也曾反问过他是否弄不到。
他的反馈更倾向于“他们难以寻找”而非“他们难以打败”。
再想想诺斯家族甚至会集体组团和噬骸者干架。
苏璎不觉得“人类毁掉噬骸者的肉身”是多么困难的事。
她蹲在尸体间四处查看，右臂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虽然用药之后大幅缓解，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却还是让人不太舒服。
它一直不断提醒着她——
你手没了。
苏璎烦躁地叹了口气。
四周也是白茫茫一片，地上散落着断肢残躯。
这场景绝对称不上心旷神怡，只会让人的情绪更加糟糕。
她感觉自己右臂的伤口开始发痒了。
苏璎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她尝试着进入虚空能量外溢状态，按理说这有助于促进伤口愈合，甚至能瞬间复原。
——然而并不能让她重新长出手臂。
手臂断口的情况不见好转，还越来越痒。
苏璎难受得要命，甚至不受控制地伸出左手，想要抓挠右臂的断口。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没有半点用处，可能还会让情况恶化。
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左手使劲抠着地面，指尖在地上抓出几道浅浅的刮痕。
“……”
苏璎几乎骂尽了自己知道的脏话。
然后，她抱着绝望的心态，抓起一条属于某个噬骸者的手臂，重重地啃了下去。
“呕——”
然后她直接吐出来了。
这血液的味道和上次截然不同，恶心得要命，堪比喝了一嘴排泄物。
怎么会这样？
难道只有卡尔的血液才适合自己？
或者说只有一部分噬骸者的血液适合自己？卡尔恰巧是其中之一，而这个噬骸者并不是？
苏璎抬起残缺的右臂，仔细看着断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混乱产生错觉，伤口处的紫色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浓密。
甚至有细小的紫色光丝，像是触须般从血肉里伸展出来，一根一根在空中飘舞摆动，仿佛在渴望新的血肉。
“？”
苏璎低头看了看那条放在自己腿上的断臂。
那是一条完整的右臂。
她用左手具现出一道紫色光丝，将那条胳膊从肘部切开，只剩下小臂和手掌部分。
然后，苏璎将那截断臂怼到了自己右臂的断口处。
她其实并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完全是绝望之中病急乱投医的尝试。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感到右臂的伤口再次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虚空能量的紫光瞬间暴涨。
“……”
苏璎昏睡过去。
闭上眼前的一秒，她好像看到那些尸骸上升腾起点点紫光，然后慢慢向自己飘飞而来，最终融入到伤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恍恍惚惚地醒过来，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喂——”
苏璎睁开眼睛。
她的右臂完全复原了，而且从手掌到小臂，都和左边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嫁接了别人肢体的感觉。
仿佛那从一开始就是属于自己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回事？”
苏璎抬起头。
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噬骸者，一男一女，都是身材修长、面容昳丽的样子。
他们正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
苏璎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都好了。
一个噬骸者走了过来，“你看到梅尔了吗？”
他说完停了停，仿佛意识到听者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外表也是女性，红头发，我们是朋友。”
苏璎猜到梅尔可能是刚刚被自己弄死的家伙。
然而问题是，这两个噬骸者为什么如此和颜悦色？
而且，如果他们是梅尔的朋友，难道就丝毫不怀疑是自己杀了梅尔？
苏璎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测谎，也不敢随口胡编乱造，然而说真话大概率会直接撕破脸，干脆保持沉默。
“我从没见过你。”
那个噬骸者有些奇怪地说。
“你也是被派来监控天空星的？”
另一个噬骸者走上前，有些挑剔地打量着苏璎，然后目光渐渐变了。
“你——您是哪位阁下的勇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