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山上的墓园里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四处郁葱葳蕤,一棵棵华盖长青的水松枝叶参天,地面上则是茂盛蓬松的花叶苇。

那些青翠的草叶肆意生长着,几乎遮住了墓碑上的字符。

前来祭拜的人们,从死者的亲属再到她们的保镖,均是一身漆黑的衣装。

“……”

走在前面的人放缓了脚步,打了个手势。

保镖们在山脚阶梯前停了下来,目送他们的雇主和雇主的女儿继续上行。

老板显然不喜欢其他人打扰死者,从来不让他们一路跟到坟前。

冰凉的山风穿过林间,发出悲鸣般的低低呼啸。

保镖们看着那对母女并肩向上走。

议员阁下依然穿着正式裙装,看上去随时可以出席任何场合。

旁边的小小姐收敛了跳脱的脚步,低着头安静轻巧地往上走。

她的手插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黑色百褶裙下露着细瘦笔直的双腿,看上去穿着十分单薄。

风语星气候宜人,这座城市并无严寒酷暑,气候相对温和。

但如今也绝对不超过十度。

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这样的冷风里穿着短裙,看着都让人觉得很冷。

但是这与他们没关系。

保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看她们渐行渐远,一高一矮的黑色背影在阶梯上渐渐模糊。

过了一会儿。

苏天鹰低下头,看着旁边闷头走路的女儿,“你冷吗。”

后者依然抄着手,“不冷啊,我一直开着能力。”

她的母亲无奈地看着她,“手拿出来。”

苏怡年倒是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抱歉,她不喜欢这样吗?”

“她不在乎。”

苏天鹰停顿了一下,“到了。”

这座低矮的小山只有百多级台阶,山顶有一条青石板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风露草,小小的白色五瓣花像是细碎的雪屑,在风中摇摇晃晃。

她们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沉默着站在墓碑前。

“我有点在意——你买下这座山的时候,它就是这样了吗?”

苏怡年好奇地问,“你不许别人上来,这些总不会是你自己栽种的吧?”

“为什么不会?”

“所以真是你自己栽的?”

“……我自己买的机器人,自己编的程序。”

小姑娘哑然了。

然后默默蹲下一起手动扫墓。

她们想要清理什么东西总是很容易。

那些堆积的尘埃泥土、破碎的落叶花瓣,在指尖拂过时皆尽融化,无声无息。

“好了。”

苏怡年拍拍手站起来,“那我先来吧。”

议员阁下不置可否。

苏怡年清了清嗓子,“你好,阿德里亚娜,又见面了,妈妈说你更喜欢别人喊你的名字,那我就不叫你祖母了——等等,这句话我是不是前年说过一次?”

“总之,抱歉,去年的今天,我没有在这里,因为我遇到一点问题。”

她停了几秒钟,“我同学的妈妈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毕竟我几乎去过我所见到的每一颗行星,那不可能是人变的。”

小姑娘又沉默了一会儿,“妈妈说你并不鼓励任何人一味地追求力量,除非那是自己喜欢的事,可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和那些所谓的同龄人相处,他们大多数都太蠢了。”

她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想忍受他们,他们总是吵嚷,总是失败,总是把自己弄得很脏,总是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总是不认真地对待身边的事,然后把一切都搞砸——”

“老师讲的东西那么简单,他们为什么还会做错?一模一样的步骤都会错,好像他们根本没有脑子。”

小姑娘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说。

“我喜欢和大人们在一起,哪怕他们最初会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人,但很快他们会意识到那是错的,然后再把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这真好,和他们说话很有趣,他们也不会问那么多愚蠢的问题。”

“妈妈说你是最棒的车手,我也喜欢看飞车比赛,还订阅了那些飞车改装的电子杂志,如果你还在的话,你就可以教我开车,那我们就可以当好朋友了。”

说到后面,她忽然停了下来,眼里莫名有了泪花闪烁,“真奇怪,我从没见过,但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们在一起。”

苏怡年有些茫然地盯着墓碑,好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

此时,另一个人正俯身凑近了墓碑,伸手摸着上面深深镌刻的碑文。

——此处安眠着阿德里亚娜·兰维斯·海文。

——车手。

——母亲。

——妻子。

当她触到最后几个字符时,忽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个姓氏所刺痛。

苏天鹰放下手,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墓碑,眼中神色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

苏怡年盯着墓碑下面的生卒年月,“抱歉,妈妈,我之前去查了一下,关于祖母去世那一年发生的事。”

“嗯。”

苏天鹰也不意外,“你查到什么?”

毕竟那件事也算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许多媒体平台都有报道。

“那场比赛——”

苏怡年抿了抿唇,“那段影像里,我看到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着母亲的神情,发现没什么变化,才继续说:“祖母的车爆炸的时候,我看到有个人穿过赛场冲进了火焰里。”

“那个人是你吗?你的头发好像挑染了红色,你穿着校服,裙子只有这么短——”

小姑娘伸手在胯骨下面比划着。

“是啊,那是我。”

议员似乎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并未深及眼中,“后面的视频被剪掉了,否则你还会看到我砸烂了维护机器人,暴打了机械师,还有——很多主办方工作人员。”

苏怡年有些想笑,但想想整件事又笑不出来,“那确实不该留着,会影响你的选举形象。”

“那天我刚刚下课,就开船去了梅尔塔拉斯,正赶上她结束了前半场比赛,我也一起检查了那辆车的运行状况以及所有的参数——全都符合指标。”

苏天鹰停了一下,“所以,我知道,车的状态很好,绝对不可能自然爆炸,即使她在三角屏障道超车的时候用了次级核子燃料——那也不可能。”

苏怡年深深吸了口气,“所以她是被人害死的?谁控制了那辆车?用能力让它爆炸?”

“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听见母亲淡淡地说道,“我用了很长时间去验证我的想法,甚至害死了我的朋友。”

小姑娘皱起眉,“为什么?难道你的仇人比你更有权势吗?”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她。

她干脆换了个问题:“爷爷知道这件事吗?”

苏天鹰这次没有再继续沉默:“你的爷爷不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人,在她去世之后,他一直很消沉,除了工作就是喝酒,他不愿和我谈起任何相关的事,因为一想到她,他就会特别痛苦,所以宁愿选择逃避,甚至不想弄清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怡年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但如果他真的那么爱她,就不应该放过凶手吧?”

“所以或许他更爱自己吧,他只想摆脱任何让自己痛苦的人和事。”

一阵短暂的死寂。

苏怡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还是很爱你的,年年,我对他或许有些怨念,但这些事与你无关,不要受我的影响。”

苏天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他可以和别人结婚,我只有一个妈妈——我也没资格要求他和我一样,毕竟妻子和母亲是不同的。”

“我知道,就像是你的前夫们。”

后者倒是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阿尔弗雷德叔叔和乔舒亚叔叔都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最喜欢爸爸。”

“事实上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议员沉默了一下,“不过你这么想也行。”

苏怡年耸了耸肩,又精神起来,“所以,我们怎么给阿德里亚娜报仇?你有计划了吗?”

“没有,即使有,也和你没关系。”

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绝对有。”

……

塞纳星轨道。

一艘巨型航船在十六号卫星降落。

这里四处都是光秃秃的灰色山岩,地面上还有着崎岖凹陷的坑洼。

飞船停泊时涡轮风扇旋转着、激荡的灰尘翻腾如海。

这里大气层稀薄,气候寒冷至极。

那些飞船里走出来的乘客们却恍若未觉。

他们个个穿着单薄的衣服,深金色的头发越发显得冰冷黯淡。

有些人戴着呼吸装置,有些人则是毫无任何装备,暴露着整张脸且两手空空,仿佛只是出门郊游的。

最后几个从飞船里走出来的人,发色各异,看上去也并非诺斯家族的人,都背负维生装置或者直接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李莉站在人堆里,看着一群熟悉或不太熟悉的堂表亲戚,表情不由有些不耐烦。

“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这个傻孩子!”

旁边的金发男人拽了她一把,悄然开了隔音屏障。

“这种事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告诉别人,再说也不止你一个,我估计萝拉也已经——”

“我懂我懂,奥修斯已经把这些废话说过一遍了——”

李莉无语地说,“好了,等我结婚,我就有两个爸爸了。”

“你还有理了!”

金发男人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他是你堂弟,都比你懂事!”

李莉默默望天。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群倏然散开,一个穿防护服的年轻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那人一路走到他们旁边,“弗雷德先生——”

声音听着还颇为稚嫩。

李莉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从头盔透明视窗里,看到了后者的脸,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林小姐,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我的女儿李莉。”

弗雷德·诺斯笑眯眯地说,“真可惜她订婚了,而我也没有其他的儿女,否则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变成真正的家人。”

李莉很想吐槽这些虚伪的陈腔滥调。

但她还是忍住了,毕竟面前的小姑娘是无辜的,“林小姐,你好。”

林溪乖巧地给她问好,又转向旁边的弗雷德,表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并且收到了酬劳。

“他们说我可以走了——”

她小声说,“所以我现在回飞船就行了吗。”

“是的,你可以直接去机库,有人会用小船把你送回家,享受这个周末。”

弗雷德拍拍她的肩膀,“你帮了大忙。”

林溪离开了。

“他们其实没那么相信外人,不过已经有人和她定了契约烙印——”

弗雷德不以为然地说,“我倒是不觉得她有胆子去泄露我们的事,不过谨慎一些也好。”

李莉对陌生人兴趣不大,也懒得议论这个。

又过了半分钟,前面忽然开始喊名字。

——准确地说,那不是喊,而是一种类似于在脑中说话的精神能力,让每个人都能毫无疑问地听到。

在场的有近百号人,全都有着同样的姓氏,有些金发蓝眼,有些发色更深更浅。

在一声一声的呼喊中,不断有人走出去,站到最前面。

李莉:“怎么和组团郊游一样……”

弗雷德用力拍了她一把,“快去!”

恰好她也被喊到了。

人群纷纷向两侧避让。

李莉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站到了最前面的队伍里,和旁边的堂哥堂姐们打招呼。

“希望这次别那么难吃。”

她听见有人这么抱怨道。

“害,只是血就够了,还能难吃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