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
第三王庭星域。
金红色的巨大星体静静悬浮在太空中,表面绽放出一道道龟裂痕迹。
周围环绕着无数色彩不一的小行星,它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或快或慢地旋转着。
时而有斑斓光芒自星空中浮现,拖曳着灿烂的尾焰奔向某颗行星。
“……”
银发蓝眼的少年站在广场上,眺望着宏伟的塔楼和巍峨的宫殿群。
一道道璀璨的光柱从天空倾泻而下,落在剔透的水晶路面上,光芒散去时逐渐显现出人影。
那些人落地后四散开来,朝着不同方向前行。
偶尔有人经过他身边,也都下意识俯身或是低头行礼。
“卡尔——”
身后响起被刻意拉长的腔调。
银发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面的人慢慢走了过来。
那是一群气质出众的男女,个个身材高挑,容貌标致,发间伸出各种颜色的犄角。
他们穿得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有人干脆就全|裸状态,唯有头发散落下来,勉强遮住一部分|身体。
然而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对此投以注视,他们路过时都在默默行礼。
为首的金发女人伸出手,一把搭上了少年单薄的肩头,“听说你也去了那个宇宙,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迟了一秒,银发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暴躁地甩掉了她的手。
“我是被召唤去的。”
银发少年没好气地说,“我不像你们那么无聊。”
他们一边说一边向前走,迈上了由纯净白水晶组成的阶梯,脚下的晶石泛着粼粼波光,一时间恍若徜徉在星河之中。
“如果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是不会响应召唤的吧。”
金发女人笃定地说道,“最后具有威胁的斩魂石已经被消耗了——”
“停。”
银发少年露出一个假笑,“对你们有威胁,谢谢,那玩意儿于我来说,和一个粪蛋没什么两样。”
打到身上也死不了,只是恶心罢了。
金发女人微笑起来,也并未辩解关于威胁的部分,“所以,您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银发少年刚想说话,忽然眉头一皱,“为什么只问我呢?”
他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我进入那个宇宙之后,就感应到了你们的气息,而且显然你们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打量着后面那一群人。
他们一直跟在金发女人的身后,此时对上他的目光,也只是相继低头,仿佛在表示恭敬。
银发少年眯了眯眼睛,“所以,你们又做了什么?或者说,你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才在那里停留这么久吗——阿特洛波斯?”
“并没有。”
金发女人眨了眨眼睛,娇美的面庞上浮现出笑意,“那些虫族杀了我的人,我只是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
银发少年愣了一下,旋即眼神一沉,“你疯了吗?你的勇士们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说着回过头去,又看了看身后那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
没错,还是五个。
银发少年讽刺地哼了一声,“还是说你有了第六个勇士,却被人宰了?但若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从未在神殿试炼里见过这个人呢?怕是这家伙只存在于你的梦里吧。”
金发女人也不生气,“哦,不是我的勇士,只是我的学徒们罢了。”
银发少年白了她一眼,“所以就只是普通的垃圾——考虑到你的上一个契约者,进入虚空已经很久很久了。”
这么久都没当上勇士,那和垃圾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您的眼光很高——”
金发女人笑眯眯地说,“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哪位新人被您看重,神殿试炼里也不再有胜者呼喊您的名字。”
银发少年只是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愚蠢的谎言吗?”
金发女人:“?”
银发少年冷着脸,“那些从繁殖巢里爬出来的东西,连污染者都不愿吃它们。”
“你的人没有命令应该都在虚空里吧,除非你曾经把裂隙开到哪个高等虫族的脸上,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进入虚空去杀你的人。”
他满眼嘲讽地说,“编谎话也编得像样一点吧。”
金发女人:“……是真话。”
她叹了口气,“否则我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杀了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银发少年嗤笑一声,“你享受杀戮的过程,无论对象是什么,虫族和人类对你来说没有区别。”
金发女人沉吟了一下,“有哦,有一小部分人类还是可以成为同伴的,虽然对于你来说是仆人。”
他们越过数千级台阶,踏入了悬浮在空中的金碧辉煌的殿堂。
里面聚集着许多人,正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说话。
有些人远远望见他们,不由招手问候。
“阿特洛波斯,听说你去了水晶遗落的那个宇宙?”
“卡尔?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仍然在沉眠。”
金发女人言笑晏晏地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她的勇士们自动停留在神殿之外,并不曾继续向前。
那里已经站了许多人,都是没有资格在这时进入神殿的勇士,只能在外面等候。
在阿特洛波斯和卡尔经过的时候,那些人纷纷低头致意。
前者倒是回以微笑,后者则是根本不理会他们。
同时,又有新的人登上阶梯,走进了神殿里,听到了他们的话。
“什么水晶遗落的宇宙?”
“你是刚睡醒吗?这都不知道?”
……
星舰大学空港。
穿梭舰的休息室里。
苏璎短暂地失语了。
她明白自己被给予的回答里包含着某些骇人的信息,触及了书中不曾提到的关于某位虫神的起源来历。
这或许是整个宇宙里都无人知晓的真相。
她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那颗属于某个噬骸者的、如今与自身融为一体的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疯狂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膛里跳出来。
苏璎:“那么……它是什么样的?”
凌爝应该能听见她失速的心跳,但他看上去并不在意,也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不符合马甲身份的台词。
“那是一个规则不断变化的空间,很多概念都不是恒定的。”
他平静地问道:“你能理解吗。”
苏璎不太能想象对方所说的东西,“我不知道。”
凌爝想了想,“……我每时每刻感受到的存在,都是不同的,你可以想象一个星球,里面的所有生物都在变化,颜色,形状,生命形态,以及他们的思想。”
苏璎:“你这么说的话,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
但她依然很难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苏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归根结底,她询问这些的目的,其实是想要了解对方。
但此时此刻,她又开始怀疑自己。
——我真的有能力去了解他吗?
或者说他是我能够理解的存在吗?
苏璎不太确定地想着,“你怀念它吗?你出生的地方?或者说……你想回去吗?”
“不。”
凌爝毫不犹豫地摇头,“从来没有。”
苏璎下意识就放松了一些。
因为那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在脑海中勾勒的世界,倘若那是对方所喜爱的东西,那就离她太过遥远了。
但事实似乎相反。
真好。
“你为什么高兴?”
凌爝忽然问道。
苏璎愣了一下,“什么?你在感受我的情绪吗?”
或者是什么见鬼的读心术?
凌爝:“……你在笑。”
啊这。
苏璎默默捂脸,“抱歉,我可能确实有点高兴。”
她并没有对这个做出更多解释,凌爝也没有继续询问。
“对了。”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把这些告诉我——”
无论对方是为了什么伪装成人类,甚至还兢兢业业披马甲数年,虽然不是特别走心,但至少周围的人确实都没发现问题——
苏璎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某种原因。
但他之前说出的那些话,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问题太多了,几乎相当于自爆老子不是人。
考虑到自己是个缝合了噬骸者心脏的人,早已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再加上苏璎实在是疲于演戏,就也没再去打补丁或者装模作样地惊讶了。
而且隐隐约约的,他们似乎也对某些事心照不宣了。
反正大家都有问题。
苏璎:“没关系吗?”
凌爝坐在原地抬头看着她,虹膜在灯光里呈现出海天交界的蓝,那种色泽美得动人心魄。
“没事吧。”
他满不在乎地说,“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苏璎愣了一下,莫名又觉得脸颊发烫,“大概吧。”
“那就值得。”
他淡定地说。
嗯?
等等?
苏璎脸色微变,“不是吧,所以你不该告诉我那些吗?还是说,你这么做要付出什么代价?”
凌爝微微摇头,依然用那双令人心悸的蓝眼睛望着她,“没有谁能让我付出代价,最多只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苏璎:“?”
难道他披马甲伪装的目的,就是因为他想要某个东西?
并不是想要痛揍这个宇宙里的最强者吗?
苏璎:“那差不多就是代价吧,如果是因为我的问题——”
“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黑发青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行动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带着某种有压迫性的从容感。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苏璎被对方投下的笼罩在阴影里,仰起头看着他。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摇头了,“如果答案只有肯定和否定,那应该是不吧。”
毕竟她连那个所谓的家乡都不能完全理解。
“那你就不用纠结了。”
凌爝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了解我,你对我的猜测揣摩就可能都是错的。”
苏璎惊讶地看着他,“抱歉——”
“不要因为猜测我会做出某些让你难过的事——而感到悲伤。”
他并不停顿,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自己说的,你不了解我,所以别那么想。”
凌爝抬起手,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按抚了面前少女的后脑。
冰冷的手指顿时被暖意缠绕,顺滑微卷的发丝如流水般从指缝里掠过。
那一瞬间,他都能感受到虚空能量在蒸腾沸翻,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意和吞噬欲望。
它来自那颗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也来自属于另一个噬骸者的血液。
——如今它们都和她融为一体了。
她身上仿佛也升腾着虚空恶神的魔影。
那并非是其他人的投射,而是真真正正,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绝大多数能感应到这种力量的生物,都会在这种威胁前犹豫乃至退避。
但是。
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物”了。
凌爝俯身凑近了因为震惊而睁大眼睛的女孩,在后者的额头落下一个冰冷的轻吻。
“你在飞船外面的时候——无论想了什么,都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