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午夜时分,空港笼罩在稀薄的雾气中,细细的雨丝倾泻而下。

远望那些高高低低的飞船,只见一片朦胧模糊的轮廓。

苏璎心情复杂地解除能力,出现在两排停泊位中间的过道上。

远处响起引擎轰鸣声。

有一座飞船正在起航,探照灯的光束穿透雨雾,涡轮风扇急速转动,甩起一片凌乱的水花。

苏璎躲得远了一些,顺便找到了那艘星海漫游者。

这外壳华丽闪耀的穿梭舰,停在哪里都异常吸睛,深沉的夜雨雾气也无法掩盖其光辉。

苏璎望着那些五彩斑斓的炫光带,第无数次感到非常有趣。

毕竟以凌爝的性格,这艘船想想总有些违和感。

然而说到底他其实也不怎么在乎,就像他明明披着马甲,但经常会表示出一种了无生趣爱咋咋地的弃疗状态。

反正即使马甲裂开,他自己也不会受到伤害。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披马甲来着——

这个问题算是原著里最大的未解之谜。

即使在结局那几章,凌爝也从未说过自己进入这个宇宙的目的。

他暴揍林河是因为后者是当时的本宇宙最强者。

但“某虫神在这个世界披人皮多年苦熬只为了熬出一个宇宙最强”完全是读者们的推论。

虽然看上去也很接近事实,否则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鉴于他揍完男主就直接走了。

所以问题来了。

作为一个能在不同宇宙里来回横跳的存在,他是否能某种程度上预知未来——譬如在多年后会出现一个集各种力量大成的天选之子?

所以他是在等待这位天选满级?

但假如是这样的话,如今林河身亡,凌爝却依然没离开这个宇宙,或者说依然维持着马甲。

为什么?

因为林河还会复活?

因为还会有别人替代林河的角色,成为新的天选之子?

苏璎一时间脑洞大开,想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答案。

“……”

她一直伫立在雨中,也没有开启能力,此时脸上都是水迹。

半晌,苏璎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抹掉眼睛上的水。

她放下手时才发现周围暗了下来,前方闪烁的灯辉被高大的阴影遮挡。

黑发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沉默着站在她面前。

“?”

他英俊的脸容浸没在阴影里,线条越发深邃分明。

同样置身于雨幕中,他的发丝也被水浸润,甚至睫毛都湿漉漉的,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上去苍翠欲滴。

“你在想什么。”

他声音低沉地开口,用那种近乎陈述句的语调。

苏璎愣了一下,接着看到自己手背上泛起的紫色光纹。

她的五指张开又收拢,重复了几次,勉强平静下来,外溢的虚空能量渐渐黯淡。

苏璎:“我在想——”

恍惚间,她忆起在帕顿六的遗迹里,那个噬骸者曾经表示可以判断自己并未说谎。

无论凌爝能不能有这样的力量——事实上她觉得答案多半是肯定的,只是他未必会对别人使用。

但她也不太想去测试这个。

而且也没必要说谎。

苏璎:“——关于你的事。”

凌爝并没有立刻说话。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接着询问更具体的内容,譬如关于他的什么事。

“如果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

黑发青年淡定地开口,“你可以直接问我。”

苏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苏璎:“什么都可以吗?”

凌爝微微侧过头。

他递来一个“你可以试试”的眼神。

甚至带了一点挑衅的意思。

苏璎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她决定尝试着作一下,“你谈过恋爱吗?”

“……”

这种问题对人类来说,都已经不是特别常见的范畴了。

通常也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之间,当然也不排除那种对陌生人倾诉心事的情况。

凌爝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或者露出什么困惑的神色。

相反,这对他而言,好像和“你吃晚饭了吗”这种问题一样简单。

“我没有和任何对象确定过恋爱关系。”

他平静地回答。

然后又投来一个带着询问意思的目光。

黑发青年凝视着她,蒙着阴影的苍蓝眼眸里浮现出少女的倒影。

“你满意吗?”

苏璎:“……”

对方这个问题,表面上好像在说,你看,我对你有问必答,就像我刚刚承诺过的一样。

但实际上,又好像包含了另一个意思。

仿佛在询问她,你对我给出的答案满意吗。

苏璎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嗯,大概吧,如果你不觉得被我冒犯的话。”

凌爝微微摇头,“还想知道什么?”

那可太多了。

苏璎:“我——我其实有很多想知道的。”

他不置可否:“我有很多时间。”

苏璎犹豫了一下,“或者我们先解决一下我的记忆问题?”

于是他俩登上了飞船。

穿梭舰下方的平台缓缓升返,雨水和夜雾被隔绝在外。

苏璎甫一抬头,就对上两张写满惊讶的脸。

两个船员正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看着她。

苏璎眨了眨眼睛,“瑞文先生,克雷先生,晚上好?”

克雷率先反应过来,“晚上好,苏璎。”

瑞文依然在盯着她。

苏璎:“?”

苏璎有些奇怪,“怎么啦?你不知道我要来吗?”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迟了一秒,红棕色短发的青年脸上才有了波动,“我知道,我只是——老板居然下去接你,我有点意外。”

他这么一说,苏璎也想起来,上次凌爝把船停在空港,还向自己开放权限的时候,自己曾经表示过惊讶*。

然后凌爝反问了一句“还是你希望我下去接你*”。

大概是这样的话。

然后今天他真的这么做了。

苏璎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两个船员已经迅速溜走了,就好像忽然接到了什么讯号一般。

她只能傻乎乎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凌爝转身走向休息室。

苏璎下意识跟了过去。

这艘船崭新如洗,四处都一尘不染,舱室里灯光温暖,水晶墙幕错落有致。

他们面对面在沙发上坐好。

“所以,不止一个精神类异能者说过,我被人修改过记忆,或者说那个人让我忘记了一些事。”

“我倒是也能找到可以进行逆向操作的人,但我不是特别信任他们,就像你之前告诉我的,他们可以不看我的其他记忆,但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们想看,那也是很容易的事。”

苏璎挺直了脊背,有些紧张地看向对面的人。

凌爝很随意地靠坐着,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

那双苍蓝的眸子在灯光里越发耀眼,仿佛因为凝神专注而变得更加明亮。

苏璎被盯得心思发飘,“嗯……”

靠。

她其实有一点点后悔。

刚才头脑一热就从公寓楼里冲到了空港。

那些记忆是属于这具身体的,但她属于半道来的,能不能彻底接收还不好说。

而且,也不知道对方要怎么做。

他亲自动手吗?还是让某个属下来做?是否需要肢体接触?

如果他亲自动手,那自己还需要给他打补丁,假装接受他是“双异能”之类的设定吗?

苏璎越想越头痛,不由扶着脑袋叹了口气。

“……”

凌爝看了她一眼,“放松。”

苏璎:“?”

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有一群凌乱的画面迅速晃过。

那感觉就像是千百张幻灯片被快速切换,有人按住翻页键不松手,于是一张一张影像闪现而过,快得甚至不能在虹膜上留下残影。

紧接着,一切忽然黑了下来。

凌爝:“这个吗。”

他又用那种陈述句的语调说着问句。

仿佛已经确定了答案,只是遵从语言习惯才用这种句式。

苏璎:“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眼前的黑暗忽然被灯光撕裂。

她仿佛听到枷锁崩碎的声音。

她再次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色彩明晰,只是细节有些模糊了。

关于开始记事的年龄,人和人之间差别很大,也有许多人记不起六七岁前的事。

作为一个连自己最初姓谁名谁、有无父母家庭全都忘记的人,记不住自己的具体出生年月也很正常。

所以严格来说,苏璎甚至不知道这身体几岁了。

联邦公民身份档案里的生日,只是养父母把她买下来的那天而已。

他们认为当时她是八岁,也只是因为人贩子说她八岁。

当然,从外貌身形乃至骨龄测定结果,也都可以判定她确实是这个年纪,就算有些差值,也不会太多。

最多在这个基础上增减半岁一岁罢了。

八岁“生日”之后的记忆都很清楚。

在这之前的,她只能回忆起那艘属于人贩子集团的飞船上的经历。

但也只是一些不太完整的事件。

譬如某些孩子计划着找到发射舱从船里逃出去,某些孩子为了抢夺不同口味的营养液打架,某些孩子因为逃跑失败被人贩子痛打甚至杀死以警示其他人。

从时间上推断,那也就是“生日”前几个月里发生的。

再向前,就是那个类似手术室的房间。

白炽灯,支架,身穿防护服的人。

苏璎没法判断那具体是几岁的事。

那个画面仿佛与整个记忆是互相隔离的,完全无法与其他的任何部分互相联系。

这是曾经。

现在,似乎有某种力量牵引着她,将回忆的相册依次翻动,直至翻到最前面,那被封锁的部分。

——然后轻而易举地打破了禁制,将被掩埋的真相呈现出来。

从那个灯光惨白的手术室里,回忆的枝蔓开始向外延伸,连通了前后时间的溯流。

飞船的舱室遍地狼藉血腥,乘客的尸体铺满了通道。

几个戴着面罩的人,在尸骸之间漫步。

他们一边随口聊天,一边杀死还在苟延残喘的伤者。

其中一个人停在“自己”身边,伸手抓住“自己”的脖子。

记忆都是第一人称视角。

苏璎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手指,还有纹着刺青的胳膊。

这大概是四五岁时候发生的事。

她与父母一同乘坐飞船出游,整艘船都被星际海盗屠戮一空,仅剩下一些稚龄孩童。

因为本身没有威胁,又能被卖个好价钱,而得以活命。

哪怕是封印枷锁已经解开,但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人来说,回忆四五岁时期的经历,自然想不起太多细节。

而且事情也都是一瞬间发生的。

她的父母也不是什么高手,根本没有和星盗搏斗的过程,被子弹穿透心脏的时候也就死了。

活下来的孩子们大多都被吓傻了,少数哭闹的也很快被灌药睡死过去。

他们被卖到了另一批人手里,经过各种体检和能力测试,一部分人被送入了实验室里。

苏璎想不起更多的细节,只知道“自己”一直躺在病床上。

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一两年。

大多数时候在麻醉状态里,那些人从她身体里取出了某些东西,又给她进行各种注射。

五六岁孩子自然没法分辨那些复杂的药名。

但她神奇地记住了一些对话。

“玉人族将噬骸者称为虚空之神。”

有个捧着数据板的人笑道,“莱克星人则认为噬骸者是恶魔,其实都有道理吧。”

那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类似休眠舱般的装置。

它的结构看上去十分复杂,甚至还裹在重重能量护盾里。

那些人从装置里拿出了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这可是第一遭。”

“你看。”

他举起了那个东西。

瓣膜两侧缠绕着紫红的血管,静脉清晰分明,正有力地搏动起伏着。

“它仍然活着。”

这竟然是一颗心脏。

和普通人类的心脏大致相似,但是结构有一些差别,血管尺寸更粗,颜色也更深,甚至能依稀看到紫色的虚空能量。

那人回过身,看向了手术台上的小女孩。

“嘿,你就要得到邪神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