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璎干咳了几声,“没什么，我就是想起高兴事。”
顾教授颇有兴趣地看着她。
“确实值得高兴。”
萨缪尔很给面子地道：“十连胜，我都很久没有这种经历了。”
并没有人去追究想起高兴事究竟会不会导致脸红。
“那真是个好兆头。”
顾教授招呼他们进办公室,“那让我大胆猜测一下，苏璎,你还从没有输过？”
苏璎点了点头,“是，只有一个人因为临时有事弃权了，那时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如果继续打下去,谁也不知道结果，但是，对，我没输过。”
“看来，在排位赛这方面,我学生们都很喜欢并且擅长——”
顾教授微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话。”
苏璎明白他意思，毕竟他不是自己异能导师。
她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或者不确定对方话里有没有深意。
——如果自己说不介意,那么是不是在承诺二年级会当他学生？
然而也不能说介意。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他是这个学校教授，自己在这里学习,也可以勉强说是他学生,而且以后还有几率上他课。
苏璎忍不住就多想了一点。
排位赛十强，有三个人都是顾教授学生，这在全校恐怕也称得上是绝无仅有。
——当然，魏泽岩输给艾莲娜变成了第十一名,否则就是四个十强了。
别人或许觉得自己能力特殊,多少有些见猎心喜,但他还会稀罕吗？
苏璎：“要是教授这么说话，我就太荣幸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露出一个乖巧又欣喜微笑，“能和学姐学长们相提并论。”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萨缪尔。
“你也很不错嘛，不用这么谦虚。”
银发青年双手抄兜倚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顾教授也笑着鼓励了两句，这才进入正题：“萨米将上次情况告诉我了，和我预计得差不多——”
苏璎不禁屏声静气。
“有那么几种方法，通常是针对精神类异能训练，帮助他们练习专注，排除干扰。”
顾教授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立刻说那都是怎样训练。
他回头看了看萨缪尔。
后者耸肩。
顾教授这才对苏璎说，“比如说这房间里另一个人，他曾经无法控制能力，导致他能感受到方圆百米内所有人情绪变化，这让他倍感痛苦和困扰。”
这说想必是萨缪尔了。
苏璎想象了一下，就觉得那必然是相当沉重折磨，“所以，这也是通过专注练习解决？”
“你可以这么理解，有时候它们是相互，你越是无法控制自己，越是被能力异样所影响——”
“是。”
萨缪尔摊开手，“我越不想感知那些情绪，它们越是要靠近我，而且更多，更混乱，更容易对我产生影响——你知道对于一个成功精神类异能者来说，你感知到那些东西能不能影响你，应该完全是由你自己控制。”
苏璎沉思道：“所以，我越是想要看清楚我眼里景象，那些东西越是不清楚？”
“这可能只是一部分原因。”
顾教授慢慢解释道：“但事实上，许多人对自己异能缺少掌控力，都是源于这方面欠缺——另外，异能引发副作用，其实也主要聚焦在精神状态不能被及时调整问题上。”
苏璎禁不住想起自己能力。
她在能力状态下，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亢奋，甚至能力结束后，也会短暂沉浸在那种状态里。
她用能力时间越久，次数越多，这种情况就会越发延长。
而且，那种因为摆脱各种物理规则而生自由感，本是一种正面而积极情绪。
但持续得时间久了，她还会产生一种类似于“阻挡我人都去死”甚至是“让我厌烦东西都不该存在”情绪。
苏璎抿了抿嘴，“所以，您刚才说有一些训练，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是。”
顾教授很确定地回答道，“有这样方法，但在你尝试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璎点头，“是什么？”
“在你心里——”
他看上去很随意地开口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比变强更重要？”
苏璎坐在那台有智能面板办公桌前，看着对面温声细语教授，不由愣了一下。
她本来以为是想问自己能不能吃苦，承受训练里各种风险和后果，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句。
以此同时，在她看不见角度——
银发青年抱着手臂倚在墙上。
他紧紧盯着某个一年级纤瘦背影，暗紫虹膜里亮起一圈更加浅淡紫色光晕，显得格外妖异诡谲。
苏璎：“没有。”
经过短暂思考，她给出了这个答案。
“我有很多爱好，但它们都不能像是异能一样，让我有强烈兴趣。”
苏璎沉思道：“我喜欢我能力，也喜欢变强感觉，说实话，我大部分时间也都用在这上面了。”
也不仅仅是因为对虚空生物、对未来会发生战争恐惧。
她也确确实实热爱着自己异能，享受使用它感觉。
除了在异常紧张战斗时刻，在生活中用异能跑路时候——
她甚至都会有种感觉，她会在那种自由自在飞行中，脱离一切规则和命运束缚。
“如果一定要说话。”
苏璎想了想，“除非是那种‘只有杀人或者伤害别人才能变强’前提，我大概会考虑一下，其他，那肯定是变强最重要吧。”
她说这句话其实有些玩笑意味。
苏璎本以为顾教授会接着说那不可能。
谁知，桌对面黑发男人却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会怎么考虑？”
苏璎：“…………譬如可不可以只杀坏人？”
她停了停，“您不会还要和我讨论‘如何定义坏人’，或者‘我没权力去决定谁是坏人’这种话题吧，我在这些哲学问题上几乎一窍不通，也不是很有兴趣，可能无法奉陪。”
“噗。”
萨缪尔笑了一声，眼中紫光皆尽熄灭，“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得太多了。”
“是啊，如果我在意那些问题话。”
顾教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正在大笑某人，“那位先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不知怎么，苏璎就下意识松了口气。
“您得到您需要答案了吗，教授？”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是。”
顾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露出满意笑容，“亲爱，等我们彻底解决了你异能方面问题，我会告诉你我为何要那么问，你觉得可以吗？”
难道不可以就有用吗。
苏璎鼓起脸，“好，所以究竟是什么训练。”
萨缪尔走上前来，示意她稍微侧过脸，然后俯身凑近。
他微凉手指抚上少女面庞，指尖贴着颧骨划过，然后插入到发丝间，固定住后者脑袋。
银发青年认真地看着她，“你相信我吗，苏璎？”
那一瞬间，苏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接下来训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或者整个过程没那么享受。
苏璎：“我想不到你会害我理由。”
萨缪尔微笑起来，“所以你更相信你自己判断，好孩子。”
他压低了声音，“我希望你一直看我眼睛，无论你有什么感受——”
“会是什么？”
苏璎忍不住问道，“我猜是某种痛苦？什么类型？我想有个心理准备，否则我怕我会下意识发动能力跑掉。”
“说实话，可能有好几种，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萨缪尔看了一眼旁边导师。
顾教授微微摇头，“我也没法预测，萨米，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能力出现——”
他这句话似乎没有说完。
但显然也不会继续了。
苏璎闭了闭眼，然后直直望进近在咫尺紫眸中，“好了，我决定盯着你左眼。”
萨缪尔就保持着微微俯身姿势，两手捧着她脑袋。
“除了看着我眼睛之外，我希望你保持专注，不要分神。”
这力度不是很大，至少不让人感到疼痛，但也很难挣脱。
“那就开始了。”
话音落下一瞬间，周遭景物骤然模糊起来。
烟灰色雾流翻涌而起，转瞬间吞没了一切。
办公室里一切设备器具、一切色彩光线，包括桌边顾教授身影，都顷刻被混沌灰色所掩埋。
那些雾气从地面升腾，源源不断向上涌动。
乍一看更像是一簇簇燃烧火，只是更为安静死寂。
苏璎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想要环顾四周。
但她还记得萨缪尔嘱咐。
因此在最后一刻，她硬生生中止了想要挪开视线。
苏璎咬着牙，死死盯住面前那双在暗影里泛着鸢尾紫眼睛。
四周雾气不断翻腾滚涌，像是狰狞烈焰试图在柴薪上越窜越高。
它们将一切都变成了无生趣灰色，却依然不曾满足。
那些雾流开始凝聚出各种形状。
最初是一些似是而非、近似于人体形状，完完全全都是灰色，像是一些模糊剪影。
紧接着，那些只能勉强分辨出头和躯干轮廓影子，渐渐抽长出清晰肢体。
它们甚至有了面孔。
苏璎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石头。
那种源于危机窒息感不断涌上来。
脑海中仿佛有警报在疯狂尖叫。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开启自己能力，把那些灰影砍得粉碎，在它们彻底完成变形之前。
“我说什么来着？”
萨缪尔轻声说道，“不要想其他事，你走神太厉害了，这样训练是没有意义。”
苏璎：“……不可能！我是说，我用余光就能看到，然后我无法不去想它们！”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看着那些东西露出了清晰面孔。
那像是有着五官人脸，意料之外并不恐怖，甚至称得上美貌精致，还有着长长淡金浅银头发。
他们伫立在如潮如云雾流里，像是一群漂亮人偶。
然后，他们转动着一双双色彩各异眼睛，视线穿透了雾海，远远凝视着她。
“……你不配……”
“低贱……”
“你就像……食物……”
“软弱……”
“你不配得到……”
他们似乎在说话，但偏偏没有人张开嘴。
所以苏璎无法分辨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她试图再去听一听，却只听到耳边响起咒骂。
“这他妈不行。”
一切幻象霎时间退去。
苏璎重新回到了办公室里。
萨缪尔已经站起身来，“你差得太远了，我是说，连入门都不到。”
顾教授叹了口气，“不要心急——”
“我没有心急，我一直在对她用能力，清空她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念头，让她少去思考——”
银发青年头痛地说，“结果她那么容易被幻象吸引，苏璎，你知道你在能力状态里看不清东西是有原因吧？”
苏璎默默点头。
萨缪尔：“而你确实想要改变对吧？”
他口吻颇为严肃，还有一点懒得掩饰不悦。
苏璎倒是完全能理解。
毕竟，虽然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善，她也觉得这确确实实是自己问题。
两方互换，她态度说不定更加恶劣，不对，她可能根本不会去帮人做这种事。
苏璎：“抱歉，萨缪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再来一次我能不能做得更好。”
萨缪尔挑了挑眉，“哇，你倒是挺诚实。”
苏璎：“抱歉。”
“你不用道歉，你又不是故意。”
萨缪尔向她笑了笑，“再试试吧。”
苏璎紧张地点头。
他们距离再次被拉到最近。
整个世界被灰色覆盖。
这一次，那些雾气迅速升腾、凝聚出一道道身影。
那些金发银发男男女女又开始低声私语。
苏璎下意识想去听他们说什么。
然后，她又开始不断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虚假幻象。
滚。
都滚开吧。
“我才不在乎你们。”
她这么想着。
苏璎紧紧凝视着萨缪尔眼睛。
——那虹膜里呈现是混杂着蓝与灰紫色。
瞳孔周边条条放射状纹路，像是碎裂欧石楠花瓣被扯成细丝，融进那童话般梦幻底色里。
专注。
保持专注。
“我喜欢这双眼睛。”
苏璎有些失神地看着，试图去琢磨这种颜色，该如何在调色盘上配出来。
但她其实不怎么会画画，最多只是看过别人这么做。
“这次倒是差强人意。”
萨缪尔挑了挑眉，“难度提升了，小心点。”
所有幻象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最前面一男一女，猛地扬起手，指间迸射出耀眼光芒。
一片闪耀雷光嘶鸣而至，像是无数电流凝成箭矢。
这速度远远超出了常人反应。
下一秒，苏璎就感到了字面意义上万箭穿心。
“……”
她觉得自己身体瞬间被扎成了蜂窝。
难以想象疼痛感，伴随着电击和烧灼，在四肢百骸间蔓延开来。
苏璎依然盯着萨缪尔眼睛。
她胳膊本来随意搭着椅子扶手，此时已下意识蜷曲起来，垂落十指也紧紧攥起。
“……真有意思，你在这方面抗干扰能力倒是很强。”
萨缪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开能力逃跑呢。”
苏璎扯扯嘴角，“我知道这是假。”
“是吗？”
萨缪尔挑眉，收回了手。
一切又如同退潮般消散。
“如果你真认为是假，你就不会想要看清或者听清什么，也不会感觉到痛。”
他这么说道，“你其实相信那些幻象，你只是在理智上知道它们是假——唔，是不是有点矛盾？”
“我不知道。”
苏璎虚弱地趴在桌子上。
她摸了摸自己，发现并没有任何伤口，衣服都完好无损。
偏偏那种被电流射穿身体感觉，一直挥之不散。
她全身仍在隐隐作痛。
“苏璎。”
顾教授喊了她名字，“这是一个很单纯抗干扰训练，本是用来让人们抵抗幻术师假象——你可以理解成对某些精神类异能者称呼。”
苏璎对这个词倒是稍有耳闻。
他们异能直接影响人感官，可以让你看到任何他们想让你看到东西。
顾教授：“简单地说，想要抵抗幻象，其实就是多接触幻象而已——但这只是第一步。”
他停了一下，“但不得不说，这进展得很顺利，至少你摸到了门槛。”
苏璎：“你是说——”
“有一瞬间，”萨缪尔举起手，用食指凑近拇指，“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你进入了那种状态。”
苏璎严重怀疑，可能是自己盯着他眼睛想调色盘那一段。
苏璎：“所以我要想办法找到那时候感觉吗？”
那岂不是盯着一个东西胡思乱想就行了？这和之前胡思乱想又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自己总结一下，如果你能把它变成一种随时开关状态，就可以影响你能力了。”
顾教授一锤定音地说道。
接下来，他们俩似乎还有事要商量。
苏璎看出这种意思，也不好过多打扰，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其实没怎么弄明白这一系列过程，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苏璎做了整夜乱七八糟怪梦，满脑子都是这段莫名其妙训练。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睁开眼睛，有些抓狂地打开光脑。
触控界面弹出来悬浮于空中。
窗户都调成了遮光模式，灯也都关着，唯有澄黄微光在昏暗房间里幽幽闪烁。
苏璎用手划着通讯录里一个一个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戳了凌爝名字，写了一条消息。
“我能不能打扰一下。”
不行。
这太虚假了。
这种话发出去，除非对方屏蔽了你消息，否则无论如何都已经把人打扰了。
苏璎默默删除了这句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不行。
她有不止一个问题想问。
苏璎又删了这句话。
她写了删删了写，重复了好几次，开始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还不如下次直接去找那俩人问清楚。
苏璎抬起手想要关掉触控界面。
“……”
然而，她几乎没有躺着操作过光脑。
这导致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选项。
苏璎：“？？？”
她给凌爝发了一个窗口抖动！
如果凌爝没开免打扰模式，或者没摘掉光脑话，一个对话框会直接跳出来，变成一个悬浮在空中投影窗口。
苏璎一巴掌拍上自己脑袋。
她默默写了一行话，“对不起，我不小心点错了。”
等等。
其实这也不太对。
发完她就后悔了。
无论如何，她也得先点凌爝名字，打开俩人聊天窗口，才能点到发送抖动选项。
那么，如果她点错到凌爝名字，只要在那时候退出就好。
如果她点错到发送抖动，那也得是她本来就想联系对方前提下。
一般情况下，都不可能连着点错两次吧。
五秒钟后，回复来了。
凌爝：“你点错了两次？”
苏璎沉默了。
他果然犀利地发现了盲点。
苏璎：“我想给你发消息，又觉得一般人这时候可能在训练或者睡觉，然后我想关了窗口，等上午再说，就点错了。”
这话基本上是真。
除了她不确定上午还要不要联系对方之外。
过了几秒钟，她又收到了新消息。
凌爝：“我不是人。”
苏璎目瞪口呆。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苏璎：“……”
苏璎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挽救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打字，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凌爝：“手癌。”
凌爝：“我不是一般人。”
苏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