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早点睡

虽然裴绎动作很轻很轻,但他的气息贴到唇上时,宣迪还是睁大了眼,空出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桌角。

傍晚的车水马龙似乎突然就停在了这一刻,所有声音变得空灵,直至消失。

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

裴绎身上好闻的味道涌入鼻尖,宣迪意识一片空白,只剩澎湃不止的心跳,和无数闪过脑海的画面。

是初见裴绎时的惊艳一瞥,是凌晨十二点的微风拂了面,是天穹升满的浪漫烟火,是她脸颊泛红滚烫,是月色温柔洒向他们。

是这一刻,彼此眼里有对方的影子。

像蜻蜓点过水面,只是很短的一瞬,裴绎松开了她。

宣迪也终于从空白中回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了愣,想开口说话,却莫名发不出声音了似的卡在那。

她又看了眼宋元俊,发现对方也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三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尴尬情境,宣迪干脆扭头跑出了咖啡馆。

宣迪走了,裴绎当然不能跟着一走了之。

毕竟扰了朋友的相亲,他也不是完全理所当然,事情是自己挑起来的,当然也得自己收场。

况且,裴绎也不希望宋元俊将气撒到宣迪身上。

“这次是我的问题。”他努力解释得更合理一些,“我们之前有些误会,所以她才答应来相亲,是我的原因,你不要怪她。”

宋元俊哪受过这种委屈:“你他妈过来让老子打一顿就不怪。”

“好。”裴绎没犹豫,“去外面,这里不合适。”

他倒是答应得爽快。

但宋元俊也只是说说气话,他盯着裴绎许久,最好端起面前的饮料灌了两口,起身离开,“结婚别他妈给我发喜帖,发了我也不随份子。”

走出两步又晦气回头,“老子今天给你女朋友送了两万多的礼物,赶紧转账还我!”

裴绎拿出手机,一次性给宋元俊转了五万。

“来回的机票都一起报销了。”

宋元俊:“?”

宋元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

“……”裴绎怔笑,“你想待多久都可以,我全报销,就当是赔礼了。”

宋元俊哼哼两声,没说话。

宋元俊本就是个公子哥儿,身边从不缺女人,虽然这次对宣迪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但他再花心,还不至于去打兄弟女朋友的主意。

他当即就订了晚上回苏城的机票。

事情至此算是解决。

但宣迪那边,裴绎却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了。

从咖啡馆出来,宣迪已经不见踪影,裴绎找了一圈没看到人,给她打电话,通了却没接。

刚刚虽是为了帮宣迪解围,但裴绎很清楚那个吻是自己单方面的占有欲,是他不想让喜欢的人被别人觊觎,是他贪心地想要向别人提前宣示主权。

是他情难自抑,但却没有顾忌宣迪是否愿意。

在车里坐了很久,裴绎宣迪发了条微信。

「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

「我会负责。」

-

裴绎发这条微信时,宣迪已经回了家。

宣锦玉正在餐桌旁布菜,见宣迪回来说:“快去洗手,今天有你爱吃的——”

可宣迪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卧室。

宣锦玉:……?

宣迪到卧室关上门才完全放松下来似的,靠在门后大口深呼吸着。

她是不是疯了,她怎么和裴绎接吻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要和他保持距离,做好海王和鱼的本分啊。

海王怎么能吻鱼?

不不不,反了。

鱼怎么能吻海王?

他怎么还反攻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越是抗拒接受这件事,刚刚两人贴在一起的画面就越是在宣迪脑中反复播放。

裴绎柔软的唇瓣,好闻的气息,还有他手的温度,所有所有都像潮水一样汹涌包围着她。

她不能接受,却又无法否认他吻自己时那股慌乱又不能控制的悸动。

宣迪伸出拇指轻轻触摸下唇,好像还能感觉到男人留下的余温。

柔柔软软,酥酥麻麻的。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挺怀念那种滋味,宣迪当即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自己晃清醒。

她这哪里是养了条鱼,简直是养了只危险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反攻的狼。

人家是养虎为患,宣迪是养鱼为患。还没怎么样,倒是把自己先折了进去。

简直没有天理。

正胡思乱想,微信突然响了。

宣迪趴到床上打开,一眼就看到裴绎发来的那四个字:

19:「我会负责。」

???

负什么责,谁要你负责啊。

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好不好,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不要弄得大家跟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似的。

宣迪没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便关了微信。

但过了会,手机又响了。

宣迪本以为还是裴绎,没想到打开看,竟然是宋元俊。

20:「事前不知道你是裴绎女朋友,今天多有得罪。不过以后吵架就别出来相亲了,浪费我时间。走了,拜拜,祝你俩幸福。」

宣迪:“……”

看得出自己走后裴绎应该把戏演了全套,不然宋元俊怎么连祝福的话都说出来了。

宣迪原以为宋元俊会勃然大怒,现在看来,他还挺随和的,除了纨绔浮夸了点,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讨厌。

本想回来就删了他,但既然他不再纠缠,宣迪也没必要把事做的那么绝,万一之后林默尧问起了,她也不好解释。

宣迪便也客客气气给他回了一句:「一路顺风,再见。」

这段被长辈强行牵扯的姻缘算是结束了。

可因为这件事而意外牵出的另一段呢?

宣迪养鱼是为体会不同的恋爱氛围,只想点到为止,并不想跟谁陷入真实的情感纠葛里。

更遑论是接吻这样亲密的举止。

按照以往她的标准,裴绎已经被拉黑一万次了。

可很矛盾,宣迪尝试性地删过他几次,最终都还是狠不下那个心。

看着屏幕上裴绎说要负责的那行字,宣迪烦躁地揉了揉头,给关靓打去电话。

“我这次可能玩大了。”

“什么?”关靓正在吃晚饭,周围很闹,“什么大了?”

宣迪叹了口气,“我和裴绎,那个了。”

电话那头安静三秒。

宣迪听到关靓一声卧槽,然后便是窸窣的衣物摩擦和走动声,不一会通话环境变得格外清静,她的声音传来:“你们??你跟裴绎?”

宣迪虽然有点尴尬,但对着关靓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嗯了声,问:“怎么办,我有点烦。”

关靓紧接一句:“几个月了?”

宣迪:“?”

宣迪莫名其妙:“什么啊,我是说我们接吻了。”

关靓:“……”

关靓大松了一口气,“靠,接个吻被你说得跟上了床一样,接吻怎么了,接就接了呗,怎么的,还得对他负责啊?”

宣迪当然明白,可问题是:

“现在是他说要对我负责。”

“哈?”关靓直接笑喷了出来,“我天,现在这样有责任感的鱼不多了,要不收拾收拾依了他吧哈哈哈哈哈。”

宣迪无语:“别开玩笑了行不行,我现在烦得很,我靠近他只是想试试养三次元的鱼是怎么样的感觉,我没想过会发生这些,我更没想过会跟谁——”说到最后,宣迪也有些语无伦次,她轻轻叹了叹,“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关靓当然知道。

作为从十六岁一直玩到现在的伙伴,关靓是最了解宣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性格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种事你问谁都没有答案的,只有问你自己。”

“问我?”

“对啊,你也说你想试试养三次元的鱼是什么感觉,那你现在有感觉了吗?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宣迪慢慢想起演唱会上裴绎帮自己解围,想起他给自己剥巧克力,买奶茶,想起两人刚加微信那晚自己的兴奋,便利店门口的邂逅,打游戏时的小心机,陪自己加班……还有太多太多。

感觉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但每一次与他见面,似乎都是快乐的。

而这种快乐,又和二次元那些鱼给予的快乐不同。

它更真实,更愉悦。

见宣迪不说话,关靓又问:“这么说吧,你和他一起时会开心吗?会每天刷他的朋友圈看他有更新吗?会偷偷保存他的照片吗?会看到他心跳加快看不到他又抓心挠肺吗?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不爽吗?”

宣迪被问到哑口无,只感觉膝盖中了很多很多枪。

“这些都不确定也没关系,你说你们接吻了,那他吻你的时候你抗拒吗?”

宣迪越听越心虚,“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抗拒,说明潜意识是喜欢的,那恭喜你,你养鱼也算是养出正果了。”

“……什么正果?”

“动心了啊!”

“……”

后来整晚,关靓的话持续回荡在宣迪脑中。

这些年宣迪看上去养了很多鱼,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叫着那些人宝贝,用各种音色调戏不认识的陌生人,更可以没有感情地想删就删。

喜欢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廉价的词,更别提什么动心。

不。

宣迪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心。

既然早就没了心,又怎会动心。

-

这一夜睡得浑浑噩噩。

第二天来到公司,没人再八卦昨天玫瑰花和水的事,大家各忙各的,好像昨天发生的事都被集体抹去了记忆。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魔法,宣迪也想抹去裴绎的。

也幸亏两人在不同的楼层上班,不然宣迪不知道如果见面了要怎么办。

装无事发生好像有些不现实,但刻意去提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宣迪只能默默希望,最好大家这段时间都不要遇到。

但世事总是这样,越不想什么就越会来什么,越怕还来得越快。

中午饭点时间,宣迪正要和几个同事出去吃饭,裴绎的电话如约而至。

铃声一直响,宣迪本不想接,但她也知道这个电话现在不接,早晚也得接。

他们没有魔法能抹掉昨天的记忆,所以必须把话说清楚。

宣迪便接了。

“吃饭了吗。”熟悉的声音,如今听在耳里莫名多了一丝缱绻。

宣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嗯,正准备去吃。”

安静了几秒。

裴绎说:“下班能不能见个面,我有话想跟你说。”

来了来了。

宣迪的心跳突然就又像昨天那样飞速跳动起来,她大概能猜到裴绎要说什么,无外乎又是什么负责之类的话。

可她是不会当真的海王,大可不必这样。

说出来只会让大家尴尬。

所以,在裴绎开口之前,宣迪及时阻断了他的念头。

“正巧,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裴绎便停下来,“你说。”

“我知道你昨天是帮我解围,但不用负责,真的,不必给自己套那么大的道德枷锁。”宣迪说完还不忘感谢一番,“你是个好人,谢谢,但真的不用。”

裴绎:“……”

一通长话说完,宣迪自己也松了口气。

关靓说她对裴绎动心了,但宣迪想了一夜,觉得自己对裴绎明显不同的“偏爱”,也许只是三次元带来的新鲜感。

毕竟沉浸式真人和网络养鱼比起来,前者带来的情绪体验要真实得多。

有喜有伤,当然也会产生动心的错觉。

-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裴蜜发来微信。

「宣迪姐,今晚来吗?」

又到周五,是该去听课的日子。

宣迪并不想因为个人的私事耽误上课,但她还是小心问了句:

「你哥不会去吧?」

裴蜜:「他又不听课,怎么啦?」

宣迪:「没事,我就问问。」

确定了裴绎不会去,宣迪才放心答应了去听课。

之后半天无波无澜,宣迪的手机没有再响过,裴绎亦没有再打扰过。

这也是宣迪觉得裴绎比别人好的一点,他不会纠缠,只要自己明确表达,他不会再往前试探自己的底线。

认真工作到下班时间,宣迪没有多逗留,直接去了云城大学和裴蜜见面。

这科音乐戏剧表演课宣迪也听了几个星期了,某种程度上的确提高了自己对表演,对戏剧的修养和理解。

今天老师讲解和欣赏的是上个世纪百老汇很著名的音乐剧《Rent》。

这是一群社会边缘人士的爱情故事。几对主人公的爱情各不一样,有不求回报,有互相救赎,有势均力敌,但无论是哪一种,给宣迪带来的观感都是震撼的。

一群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就算身患疾病,就算身处黑暗,也没有放弃对未来,对爱情的美好期望。

比如生病的主人公之一Roger因为一些原因不敢爱,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心动的人,却选择了逃避。

但爱情是藏不住的,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在哪里,相爱的人总会因为最初的心动走到一起。

剧中的他们最后都突破了对自我的束缚,历过各种困难,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宣迪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段莫名就走神想到了关靓的话。

“你这就是心动了,别不承认啦!”

老教授在台上总结着剧集精神——

“《Rent》是理想乌托邦,表达着对自由与爱的向往。愿你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无论贫穷、疾病,或是饱受苦难煎熬,都不要忘记爱,勇敢地追寻心中的梦。

也愿大家许多年后,依然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堂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宣迪起初没动,后来慢慢也拍起了手,发自内心的,真诚热烈地回应着这句话带来的力量。

下课后,宣迪才发现一直坐在身旁的裴蜜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她红着眼睛,鼻头也红红的。

宣迪赶紧拿出纸巾,“怎么了?怎么看个剧还哭了。”

裴蜜摇头,“就是有点感……”

停顿片刻,裴蜜默默收回了原先想说的,笑道,“有点感动而已。”

确实很感动,但也不至于哭吧。

这小姑娘情感也太丰富了。

宣迪哭笑不得地给她擦脸,“别哭了,我请你吃东西。”

云城大学门口最近有一条长长的快闪创意市集,有吃有玩,非常热闹。

宣迪和裴蜜手挽手逛着,两人合吃一份小丸子,又给对方买漂亮的耳饰,快走到市集尽头时,宣迪发现了一家特别的摊位。

她眼睛一亮,马上就跑了过去,伸手触摸挂在木架上的挂饰。

“蜜蜜!”宣迪下意识就伸手去挽裴蜜,“你看这个捕梦网好漂亮,司昙的梦境信物就是这个,蜜——”

宣迪再喊这一声时回了头。

却看到自己挽住胳膊的人不是裴蜜。

她怔了怔,又朝四周看了眼,这才发现裴蜜在对面摊位上看着什么。

而她挽住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裴绎。

“……”

宣迪脑子一嗡,手触电般松开。

“你,你怎么在这?”

刚刚还挽在一起的亲昵片刻虽然只有两三秒,但也像个漂亮的梦,让人满足。

裴绎指着裴蜜,声音淡淡,“周五,要接裴蜜回家。”

话音刚落,裴蜜拿着两串手机链回来,看到裴绎愣了下,“哥你这么快就来啦?我不是说要跟宣迪姐逛会吗。”

宣迪:“……”

裴蜜没说谎,裴绎的确不会来听课,但周五是他来接裴蜜回家的日子啊。

自己怎么给忘了。

避了一天还是撞见,都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躲不过。

宣迪只好让自己尽量自然一点,笑了笑,“没事,反正也差不多逛完了,我该回家了。”

“等会宣迪姐。”裴蜜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送过来,“那个摊位可以串这种人名做手机链,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迪和绎,我的蜜字怎么都没找到,干脆就先做了两个,送你!”

宣迪也不知道为什么做个名字挂件也只能做他们两个人的。

就离谱。

她赶紧接了过来,“谢谢。”

裴蜜又把另一串给了裴绎,“哥你的!”

裴绎也伸手接过来,他拿到手上看了眼,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掌心慢慢包裹住,不动声色地放进口袋。

东西拿了,宣迪指着马路:“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路上慢点。”

裴绎却拿出车钥匙给裴蜜,“你去车上等我,我有话跟宣迪说。”

裴蜜眨了眨眼睛看着两人,“什么话我不能听啊,你们难道背着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宣迪脱口而出:“没有。”

裴绎却没解释,只是扳着妹妹转身,“快去。”

裴蜜嘿嘿笑了笑,好像看懂了什么似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最后一跑一跳地离开。

陡然又只剩他们两个,宣迪很不自在,也想找个借口赶紧消失。

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人为什么那么执着要负责。

就因为一个吻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宣迪无奈主动开口,“可是我上午说过了,没必要,我不要你负责,我也不介意。”

“可我介意。”

“……”

集市迎来送往,每个摊位都人头攒动,这四个字分外清晰地落入宣迪耳里。

她张了张嘴,没听懂他什么意思,“那,你是要我负责吗?”

“我是说。”

裴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宣迪面前。

整条街的明黄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有模糊又闪烁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变得明朗坚定。

“我喜欢你。”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