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秘境

白星辞觉得很饿,饿得前胸贴后背,无数只小蚁在胃里攀爬啃咬,还伴随着一抽一抽的痉挛。

朦胧的视线里好像出现了雪白的东西,像是冻好的乳酪,香甜可口,颤颤巍巍的乳酪从她鼻尖滑过,她仿佛能闻到那股勾人馋虫的甜蜜奶香。

白星辞抓住乳酪,咬了一口,差点磕掉自己的牙。

“喂喂,刚醒过来就耍流氓吗?”乳酪被人抽走,一个模糊的人影凑到她上方,卷曲的长发海藻般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吃海藻也不是不行,白星辞再次张开嘴。

一根瓷调羹塞进她嘴里,热粥带着药材的气味,温柔地顺着她的食管滑下,白星辞咂了咂嘴:“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喂了半碗药粥后,白星辞胃里难以平复的饥饿稍有缓解,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楼伽罗穿着红裙子走过,把碗放在靠窗的炕桌上。

“感觉怎么样?”楼伽罗坐到白星辞床边问。

白星辞捏住自己的眉心:“身上没有什么不适,就是肚子饿得狠。”

“哼,我知道你饿,你刚醒就啃我的胳膊,我若不是体修,刚才你那一下都能给我把骨头咬穿。”

“我以为是乳酪之类的东西。”白星辞道歉,她撑着床坐起来,楼伽罗往她腰后塞了一个引枕,“谢谢,这里是哪里?”

“汝安镇最好的客栈。”楼伽罗回答,“我给你请医师看了下,说没有大碍,只是力气耗尽,休息几天就好。但是那个医师不是修仙者,有些经脉灵气的损害是看不出来的,我建议你去下四垣找个医修看看。”

白星辞往后靠在引枕上,她上下摸索了一会儿,胳膊腿儿都好好长在身上,除了肚子饿,没有其他的问题。不过喉咙里有东西黏糊糊的,好像是咽下了什么粘稠的液体,一种奇怪的味道还在嘴里回荡,并非是药粥的味道,而是一种奇异的腥甜味。

腥甜味……啊,她想起来了,她喝了沈云谏的血。

白星辞顿觉反胃,趴在床头,捂住嘴巴向楼伽罗拼命挥手,楼伽罗急忙端了一个痰盂过来,才把痰盂放下,白星辞对着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把刚吃进去的药粥混合着黄色的胃酸全部喷了进去。

“不要紧吧?刚才吃太快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白星辞气若游丝地摆摆手,她并不打算告诉楼伽罗实情,喝别人血这种事,实在是太变态了。

她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趴着身子大口喘息。她摸上自己的喉咙,手伸到一半又放下,动了动脖子,心里一惊,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颈。

灭枷怎么不见了?

“楼伽罗,天乾盟的那些人呢?”白星辞抬起头,“灭枷是他们帮我解开的吗?”

“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脖子上的灭枷就不见了。”楼伽罗挠挠头,欲言又止。

白星辞忙着琢磨灭枷的事,没注意到她的古怪表情。

说起来,在她咽下沈云谏的血之后,精神就陷入了恍惚的状态。她感觉自己一会儿腾云驾雾,一会儿直落九天,眼前的事物光怪陆离,她蹚过鲜血汇成的河流,穿过残破的宫殿废墟,黑衣服的女人浴血站在高楼,群鸦在赤红色的天际盘旋,她仿佛身处于奇异的梦中,无法醒来,在恐惧和激动中沉沦。

那一切的幻梦就像是……就像是之前她抓的那些瘾君子的口述。

沈云谏的血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什么他说是她逃脱升天的唯一机会?为什么在喝了血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当时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在哪里?”白星辞心底莫名升起一丝惊慌,她虽然强定精神,却还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醒来的时候,其余的人都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龙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的。”楼伽罗回忆当时的情形,“你已经昏迷了,抱着龙,手里拿着一把刀,捅进了他的心脏。其余人都躺倒在地,我把你带了出来,顺便拿走了一些东西,反正龙已经死了东西留在那里也是浪费。说起来走之前我还帮你扇了春长老两巴掌,还挺解气的。”

楼伽罗说完,略微讪讪的样子:“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我没有管那些人的死活。”

“你怎么会这么样想,”白星辞挑了挑眉,“你能把我带出来就不错了,剩下的那些人个个本领通天,犯不上咱们为他们担心,唯一有些悬的恐怕就是宋云京,不过他既然能进秘境,那也当有出来的把握。”

楼伽罗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呢。”

白星辞手握成拳头,抵在下巴沉思,楼伽罗的话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龙是被她杀死的?怎么可能,龙把她杀死还差不多,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衰样?

“对了,我给你看看我带出来的东西。”楼伽罗拿来两样物品,在床前的小案上排开。

一把无鞘的宝刀,一袋子珍珠。

“刀给你,珍珠咱俩平分,如何?”楼伽罗娇俏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她从未和人开口讨要什么东西,可这珍珠实在是太好看了。

“你太大方了。”白星辞拿起刀,映着灯光,刀面上折射出清潭似的冷光,她拔了一根头发吹落,发丝飘飘扬扬,在经过刀刃时顷刻两断。

“吹毛断发的好刀啊,如果老师知道我得到了这样的刀,肯定很开心。”白星辞爱不释手,要楼伽罗拿来她的刀鞘,将宝刀收入鞘内,刚刚好,“珍珠的话,你六我四吧。”

“珍珠是我在你俩身边捡的,半透明,好像是海底珠。”楼伽罗掏出一颗雪白珍珠递给白星辞,“你看看。”

白星辞接过,用手指捻了一下,滑润无阻,温润细腻,避光时色泽光润,颜色纯正,最绝的是在迎着烛光时,视线能隐约透过珍珠,似玛瑙琉璃般的半透明。

“这是海底珠的珍品,龙泪。”白星辞叹息一声,“秘境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宝物。”

“龙泪?龙哭泣流下的吗?你把龙打哭了?”楼伽罗捧着袋子愣愣地问。

“如果我说我都不记得了,你信不信。”白星辞苦笑,收起珍珠。

楼伽罗真是舔包王,说实话白星辞都不知道那个秘境里是有什么东西值得带出来的,没想到楼伽罗会选择这样两个东西,还挺有用,不仅拿走了遗物,把人家的眼泪都薅干净了。要是当年打游戏的队友都像楼伽罗这么厉害,也不至于连个前三都进不去。

“反正你的意思是这些珍珠很值钱呗,我打算用它们打几套头面,你要做什么?”楼伽罗喜滋滋地分珍珠。

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缭绕在白星辞的心头,她翕动嘴唇,顿了顿:“不知道,就算要卖钱,下四垣里怕是没有能鉴别的师傅,要到上四垣找人鉴定。”

“没事,你要是想要卖出去,我可以帮你。今年下半年时上四垣会举办五年一度的群珍大会,我们佛陀教会派人参加,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我本就是要去上四垣的。”白星辞说,“等身体好一些了我就会启程。”

楼伽罗支着美人榻,晃了晃脚,脚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她垂下眼眸,撅起红唇:“我得回佛陀教,咱们得分道扬镳了。”她终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白星辞点了下头:“就是不知道天乾盟还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哦,没事,”楼伽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把他们的少君抓在手里,他们不敢造次。”

白星辞高高地挑起眉,楼伽罗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猫儿般地翡翠眸子瞪得老大。

“沈少君……在哪里?”白星辞沉下声音,目光审视地盯住楼伽罗。

楼伽罗起先还宁死不屈,在白星辞控诉的眼神下,不甘地败下阵来,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说实话,出秘境的时候我想了一下,天乾盟的这群二百五很不是东西,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我也怕他们到时候找咱们的麻烦,干脆就把他们的沈少君也带了出来,到时候人要是找过来,咱们也可以卖个人情,就说是搭救了沈少君。天乾盟的人再怎么样王八蛋,也不至于对少君的救命恩人动手吧?”

白星辞摇摇头,就怕别人觉得你是绑架,要么是挟恩图报,这笔帐更算不清。

白星辞从床上挪下来,扶住床柱:“人在哪里?他要不要紧。”可别让乡下庸医把少君大人治死了,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就在咱们隔壁,慢点慢点,我扶你过去。”

出了门,外面是一处四方的天井,种了些随处可见的花树。白星辞住的屋子是正对着大门的一间,左右各有厢房,背后是厨房和净室。

汝安镇的客栈都是这样的小院子组成,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地,与其花功夫做重檐高楼,还不如圈几块地,做些整齐的四合院,没有客人的时候还能挂牌出租。

雪停后,枝头的嫩芽冒出了小小的头,两个女孩缩着脖子笼着袖子,从檐下踢踢踏踏地往前走。进了沈云谏住的屋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白星辞站在门口咳嗽几声,拿叉竿支起半扇帘子,待外面冷风在屋内扫了一圈,浓郁的腥味才稍减。

“封得太好,空气不流通,容易滋生细菌,就是一种小小的虫子。”白星辞绞尽脑汁向楼伽罗解释,“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他受的伤有多重?”

“其他的还好,就是手腕上有道撕咬开的口子。”楼伽罗走到床边掀起帷幕,用牡丹花铜勺将床幔钩起,“怕是被那条龙咬的,牙口真好。”

纱帘遮掩下的惨白俊脸得见真容,长眉紧锁,唇色浅淡,更添羸弱怜惜的病容,别有一番弱柳风情。他虽闭着眼,那上挑的眼尾仍有弯刀般的弧度,眼角的桃红褪为樱红,真如瓷白玉面上点缀几分荷粉色轻薄的釉。

若不是沈云谏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大致一瞥,和玉琢的假人无异。

楼伽罗扒开沈云谏的袖子,纤细的手腕上包裹苍白的绷带,一时分不清是肌肤还是绷带更白,刚换好的绷带上渗出一抹殷红,像是雪地里绽放的一朵小红花。

“我看了他的伤口,像是被野兽啃咬出来的,皮肉全是烂的,惨不忍睹,好几根血管已经断了,血流不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楼伽罗说。

白星辞的眼睛一直凝视沈云谏的伤口,这是她咬出来的吗?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的牙齿居然这么锋利,下口居然这样凶狠,根本就是头丑陋的野兽!

她为什么会这样?她还是她吗?面对解救自己的人,她也下得了口!

如果,如果老师知道这件事,该怎么看她?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很丢脸?

白星辞长久地沉默,背在身后的拳头死死握着,指甲陷入皮肉了也不曾松开,她许久才开口:“该怎么办?平常的药怕是没用,我寻思着有没有仙家专用的伤药,会好得快些。”

“应该是有的,镇口的宁安铺子据说是家里有当医修的亲戚,也会卖些修仙者专用的伤药,只不过价钱贵得离谱,毕竟这个地方长年遇不到一个修仙者,那些药都被掌柜当成传家宝了。”楼伽罗叹了口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出门向来不带钱,都是我的伴当拿着,租这个院子和请医生的钱,都是我当了身上的金饰换的,我现在是真正的一贫如洗。”

白星辞这才发现楼伽罗身上那些晃眼睛的金银首饰全不见了,素净得她都有些不适应。白星辞拿出自己的钱袋,把所有的钱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三两八,完全不够。

两人面面相觑,身上凑不出来一颗灵石。

楼伽罗慌乱起来:“那个,咱们把珍珠也拿去当了吧,其实一开始我就想着卖点珍珠,但是你没有醒,我不敢乱动。”

“怕是不行,这些珍珠不懂行的人看只觉得是假货,哪有对着光半透明的珍珠?”白星辞在自己全身上下摸来掏去,真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

楼伽罗叫起来:“哎!他的鞋子居然是青玉做的底!”

白星辞转过头去,和楼伽罗一起蹲在床前,拿起沈云谏的缂丝云锦鞋观瞧,果真是青玉的鞋底,鞋跟还用铂金包裹,雕着银杏叶的凹纹。

“嘶,我觉得,当一只鞋子,不要紧吧,咱们也是救他。”楼伽罗支支吾吾,她拿着鞋子左瞧右瞧,偷偷观察白星辞的脸色,往人身旁凑了凑,“哎,你怎么说。”

“我觉得不妥。”

楼伽罗跨下脸来,百般不舍地放下鞋子:“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有真卖掉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要卖就卖一双,”白星辞抬起头,脸上满是认真,“留下一只鞋像什么样子,先不说钱够不够,销赃必须要干净。到时候就说鞋子丢了,治疗的钱是我俩全部身家凑出来的,既然要卖人情,咱们干脆卖大一些,不仅要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还得倒贴咱们钱。”

“你说得对!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个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