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尘归尘土归土(中)

钱大富最近总感觉自己的眼皮子有些跳。

说不上来,但就是心神不宁的。

“没道理啊,在这扬州,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寻老子的麻烦?”

想想自己这些年,钱大富也想不起来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啊,以前自己贩私盐的时候虽然眼红的仇家不少,但近两年随着朝廷的情况不断恶化,自己也早已收手不做,没道理再被人盯上吧。

“难道是因为楚军来了?”

钱大富的弟弟,早前在淮南路转运使司为官的钱青云给自己大哥出起了主意:“楚王一直在搞均田地、平徭赋,咱们钱家家大业大,要小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钱大富摇起头:“咱们家这么多年就不是靠布行生意以及田赋发家的,这两年更是把田亩都拆分给家里的子侄,分了家,地也就不多了。”

实在想不明白的兄弟俩干脆喝起闷酒来,正得意着,家中小厮慌了慌张跑了进来。

“大爷、二爷,有一伙当兵的冲过来了。”

钱大富便狐疑着看了一眼钱青云。

“扬州城,没兵啊。”

后者蹙眉想了好一阵,才猛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前几日就听说楚王攻克了南京,江知州说过迎驾的事,结果一耽误好几天也没见到王驾,寻思楚王不来了,这次一定是楚王到了。”

“就算是楚王来了扬州,那这伙当兵的来咱们钱家做什么。”

钱大富只觉一阵心惊肉跳,可眼下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多想,匆匆撤去酒席,连着钱青云一道出门去迎。

还没等两人到府门口,大门就被从外撞开,两队顶盔掼甲、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便冲了进来,看着这两队楚军腰间佩戴的横刀,钱家两兄弟腿肚子不自然哆嗦起来。

自楚军入门之后,又是一伙人踏槛而入,当头者三十岁许,不怒自威,背后大氅还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赤色凤凰。

这得是一个将军吧。

就冲这份贵态,钱家兄弟俩心里面便猜出了一个七七八八,到底还是钱青云为官多年,久经官场仕途,很快定下心神上前作揖。

“参见这位将军,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骆永胜睨了钱青云一眼,冷声道:“你姓钱吗。”

后者一怔,赶忙笑应道:“鄙人姓钱,早前供职于淮南路转运使司。”

骆永胜哦了一声。

这么说,此人便是当年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钱二爷了。

“骆永胜。”

“原来是骆将军,久仰久骆什么?”

钱青云还随口寒暄着,可很快面色就变了,从惊愕到惊恐,两眼圆睁,最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停叩首。

“草民钱青云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大王千秋无、无、无期。”

站在钱青云身后彷徨小心的钱大富本来还纳闷,现在一听这话也是明白过来,整个人不能说跪,简直就是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哪个是你大哥?”

钱青云不敢隐瞒,挪动半个屁股把身后抖如筛糠的钱大富露了出来。

后者便更害怕了。

骆永胜冷着脸向前走,直到走到钱大富近前才顿住脚,轻轻踢了踢后者的脑袋。

“抬头。”

“草民不敢!大王尊荣胜金乌十倍,草民贱命一条不敢轻窥。”

开玩笑,仰面视君往大了说,便可诬一个有意刺王杀驾,这么大的罪钱大富担不起。

“孤恕你无罪,来抬头看看。”

钱大富这才小心翼翼扬起脖子,也就匆匆看了一眼便又把脑袋埋进土里。

汗水在他的脸庞下已经汇成了一摊。

“没见过孤吗?”

“没、没。”

“孤也没见过你。”

骆永胜哈哈一笑,冲不远处跪了一地的钱家下人喊道:“给孤搬一把椅子来。”

有下人爬起来就往里屋跑,钱大富适时说了一句。

“大王要是累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坐草民身上。”

这钱大富两百多斤,背阔如圆桌,坐上去倒也是足够。

但骆永胜哪里是那种‘欺负人’的恶霸,这个提议当然不会同意,遂笑呵呵摆手,等着下人将椅子搬来,坐到了钱大富的面前。

“你看,孤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孤,你说孤为什么会来府上拜访你呢。”

这拜访两个字说的钱大富连连砸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大王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其实孤和你们钱家有渊源,今日来,其实是来报恩的。”

骆永胜伸手拍了拍钱大富的肩头,笑眯眯道:“来,起来说话。”

报恩?

钱大富脑子轰一声就炸了,难不成是自己早些年开粥棚赈粮,对这楚王有一饭之恩?

念及至此,钱大富只觉得一腔子热血直冲天灵,不仅大头抬了起来,连小头也抬了起来。

看向骆永胜,嘴唇直哆嗦。

“大王可千万别拿草民开玩笑,草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说着话,却是已经忍耐不住,兴奋的搓起手来。

“孤一字千金,能骗你?”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钱大富这才一跃而起,好家伙,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似乎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一旁跪着的钱青云也松了口气,陪笑着站起身,结果还没开口就被骆永捷从后面一刀鞘砸翻。

“我大哥让你起来了吗?”

这下子,钱家兄弟俩刚开心的情绪又老实了下来。

骆永胜翘起了二郎腿,笑呵呵道。

“孤说来报恩,你听听孤说的有没有理。

十年前,孤刚来扬州,整天到晚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只想着吃饭糊口填饱肚子,但是日子不好过,果腹实在是太难了,后来一个机会,正赶上你们钱府用工,孤就来你们钱府做工。”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钱大富已经面如菊花般笑的十分灿烂。

是了是了,自己一家果然对楚王有过一饭之恩。

“活不是什么太干净的活,通下水。”

钱大富的脸上顿时僵住。

“你们家有个管事把孤是百般羞辱啊,于是孤醒悟过来,挣钱有什么用,只能填饱肚子不能保命,于是孤就想,如何才能出人头地,这不,十年。”

骆永胜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已经完全面僵的钱大富。

“十年,孤做了楚王,来找你们钱家报恩了。”

此时钱大富的脑子已经完全成了浆糊,来来回回只萦绕着一个想法。

“骆永胜是来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