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珩鲜少在公司公然露面,每次来公司,都是直接乘坐总裁专用的电梯直接到达关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所以公司里认得他的人除了一楼的工作人员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
这些日子,无论他如何给宫渝发消息撒娇,发可爱的猫咪视频,都没能得到宫渝的回复。
不过从甄世豪那里可以得知,宫渝似乎是真的很忙,因为秦曼的婚期耽误很久,宋天明想要赶进度的原因,演员们有时候甚至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吃两顿饭。
关珩不禁替宫渝身体里那个脆弱的口袋感到揪心。
在宫渝不忙的前段时间里,关珩又是食补又是按摩地双管齐下,才勉强将宫渝的身体调理得白白胖胖的,如今这一回归正轨上,瞬间就将他做出的所有努力尽数打回原形。
想到宫渝不能按时吃饭,关珩也没了工作的心情,他按下内线,让助理给他送杯温水进来。
他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觉得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
先是眼皮狂跳,后来到了公司,又差点被脚下没注意到的地毯边缘绊到,总之哪里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的顺利。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关珩应道,“请进。”
刚毕业入职没多久的小助理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确定了关珩的位置,这才迈着小步子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前,声音弱弱地说道:
“小关总,您要的温水。”
平日里关珩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待人的状态一直都是十分温和的,极少出现今天这种连偌大的办公室里都散发着满满的低气压的情况。
因此就算关珩长得再好看,她也没敢抬头多瞄一眼,只想匆匆放下水杯就离开这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关珩正皱着眉翻桌上的文件,顺手拉过文件夹,给助理让出一块放水杯的位置,然后准备喝口水继续研究数据。
小助理见关珩的动作还算亲蔼,不由放下心来,伸手把杯子放在关珩示意她放下的地方,没想到脚下一绊,整个人的身体顿时朝前倾倒,眼看着就要磕到办公桌尖锐的桌角上,“啊——!”
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关珩急忙伸手替她挡了一下,让她的额头磕在自己的手背上,不至于破相流血,因此也就没顾得上躲开她杯中倾洒出来的热水。
“小关总,对不起!”
小助理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来不及感激关珩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伤害到关珩而开始感到惊恐起来。
关珩被这杯中的温水烫得手背发红,西装袖子也被泼湿了大半,但毕竟助理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做事粗心了点,于是关珩朝她摆摆手:
“没事,你先去工作吧,我自己来。”
“对,对不起,小关总,还有谢谢小关总!”
说完这些,小助理迅速抽了几张纸按在办公桌和桌边的地毯上,然后猛地朝关珩鞠了一躬,转身一溜烟儿地逃出了关珩的办公室。
关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整个身体向后靠,仰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见不到宫渝,生活还真是有点不顺啊。
不过这一切关珩都只是在脑袋里想想而已,面对今天发生的这些也权当是巧合,宽慰了惶恐的助理后,关珩径自走进更衣室换了套备在衣柜里的西装,然后想要去楼下员工餐厅找点东西吃。
在这之前,他都还是保持着仍算得上是平静的心情。
直到关珩听见让他后背顿生冷汗的声音。
这功夫正是公司午休的时候,忙碌了一上午的职工们边吃饭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随时准备奔赴吃瓜第一线。
有人不小心点开了声音颇大的外放视频,略显紧张的BGM伴随着博主播报标题的声音传入了周围人的耳畔。
“据可靠消息得知,著名影星宫某于大型古装剧《陵南》的拍摄现场坠地,伤势不明,目前已送往急诊就医。”
博主说话的声音急促,因此便显得不甚清晰,让本就离得不算近、坐在角落里的关珩晃神了一会儿,凝滞着呼吸继续听了下去,想要确认那影星后面的两个字不是他想象中的人的名字。
然而职工们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天哪,宫渝又受伤了?”
“这哥们儿也太倒霉了吧?上次我有在剧组的朋友跟我说,他一拍戏就拍动作片,只要遇到动作戏,就都自己亲身上阵,有一说一,还挺皮实的。”
“胡扯吧,哪儿还有亲身上阵的演员了现在?”
“嘿,你还不信,我说的是真的。”
“你朋友给你拍照片了吗?”
“剧组都是出品方的管理人员,不让往外面泄露剧照的。”
“那还不是你没有证据……要我说啊,现在这演员根本吃不了苦,一点小伤就往医院跑,等跑到医院都快愈合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真相了。”
“砰——!!!”
公司餐厅的大门被重重摔上,饶是质量再好的门框,都被突然冲出去的人甩得剧烈晃动了两下。
“那人谁啊?”
“不知道,没看清,看侧脸好像是个小孩儿,年纪不大,还挺好看。”
“那哪是‘挺’啊?那也太好看了,妈的,我现在追出去还来不来得及了?”
“咱们公司还有娃娃脸的帅哥吗?”
“我今天早上上班迟到了,看见一个长得跟明星似的小男生,直接就往关总的电梯那边去了,要么就是上了总裁的电梯,要么就是走的安全通道。”
“该不会是关总的……那个吧?”
“嘘,可别瞎乱说,被方特助听到了的话,那小孩儿准废了。”
“我怎么感觉这话要是被方特助听到,废了的……是我们关总啊?哈哈哈。”
正要迈进餐厅想要视察员工们用餐情况的关羿闻声顿住了脚步,也停下了去推门的手,转头对方苍怒目而视。
两人对视了半天,方苍终究是没憋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关羿在下一秒便愤愤不平地拂袖离去,丝毫不给方苍哄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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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前两小时。
宫渝在秦曼和宋天明担忧的眼神中迈上了城墙,低头审视着地面上的道具。
他需要避开那几块后期抠景用的绿幕布,因为它们会成为画面中半悬在城墙壁上的尖锐枪矛,若是被宫渝在跃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这便算得上是穿帮了。
宫渝站在三层楼高的位置,俯视着下面的人,不禁有些恍惚。
头晕,但不是恐高。
宫渝咽了下口水,心中宽慰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做完了心理建设后,宫渝高昂起头,朝宋天明的方向点点头。
“《陵南》第八场第一条第一次,A!”
场记熟练打板,迅速退出画面。
年轻俊逸的皇子身披重铠,腰间横着寒光凛凛的长剑,脸上满是干涸的鲜血,就连黑白分明的眼底都布满了血丝。
他拔剑出鞘,直指长空,清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凉:
“将士们,我们,生、死——同往!”
随后,他纵身一跃,径直冲向城墙下厮杀的战场。
“宫渝!小心!”
秦曼突然惊呼了一声。
她瞳孔紧缩,下意识抓住了宋天明的肩膀,手指指向宫渝身后明明缚得很紧的钢绳:
“松了!绳子!快拉,不要让他掉下去!”
自从关珩回到学校,甄世豪便销假回到了宫渝的身边,此时他正拿着手机看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听到秦曼的声音,不由也朝宫渝的方向看了过去,惊恐地瞪大眼睛,作势要朝他跑过去。
奈何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让甄世豪根本来不及帮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渝如断了一边翅膀的飞鸟般,直挺挺地朝地面坠落。
背后威亚骤然松动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宫渝无力地失笑了起来。
他后脑朝下,认命地半阖上眼睛,然而身体上对危险来临时下意识的反应却让他的呼吸一滞。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归结到底,他还是太爱幻想。
还以为可以就这样跟关珩好好的在一起了。
没想到,还是要屈服于不可改变的剧情。
宫渝紧紧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会死,会在病床上渡过一段饱受折磨的日子,然后重新回到剧组,一直等到自己的死期,才会彻底解脱。
好在受过这最后一次伤之后,下次就是轮到景霑在他死期将至的前一周,拿着棍子来打断他的腿的桥段了。
到那时候也好一了百了。
也算解脱。
也该知足。
.
“滴——滴——滴——”
耳边传来监护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实。
宫渝的意识逐渐回归。
难捱的疼痛附着在皮肤和骨骼上,疼得他微微皱眉,让他沉浸在对医院的惶恐中,却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睁开沉重的眼皮前,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只温热手掌中,姿势是不用他去看就可以断定的珍视。
宫渝记得自己下坠的时候磕到了脑袋,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是躺在停尸房里觉醒了灵魂,还是真的再度大难不死被抢救了回来。
虽然剧情说他不会死,但谁也无法保证,他到底活不活得回来。
宫渝感觉得到手指尖上的温度,勉强能动的嘴唇下意识地想要轻唤一个人的名字:
“小关……”
氧气面罩里泛起薄薄的白雾,宫渝的胸膛微微起伏。
“我在。”
还不到半秒的回应,让宫渝的眼睛瞬间发烫起来。
还在。
还活着。
关珩还在他身边。
宫渝的手使不上力,咬着牙根儿想要握紧关珩的手,奈何实在是虚弱得厉害,不过所幸是将这份意愿表达得清楚明白,关珩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温热宽厚的手掌反握住宫渝,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指腹,低声应和道:
“哥哥,我在,我在。”
宫渝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努力地看向关珩。
少年的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儿,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自己晕的时间可能属实不短。
“小关……”
宫渝的身上疼得厉害,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
听着关珩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再度阖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就这样保持着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状态好多天,宫渝才真正地恢复了清醒。
而这期间,关珩连去洗手间都会将手机的视频打开,随时监控着宫渝的状态,担心他万一醒了之后找不到自己会觉得心慌害怕。
关珩没有忘记宫渝对医院的恐惧,他虽然不知为何,但只要他知晓宫渝的这个弱点,他就该勉力去保护。
出去取关羿亲自送来的餐食时,关珩让惶然失措的甄世豪守在宫渝的病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无论是有心的探望还是恶意的窥视,通通都不行。
再回来的时候,关珩的右手一直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就连门都是甄世豪帮他开的。
关珩查看了一下宫渝的情况之后,便示意甄世豪可以回去了,换自己守在这里,下次叫他的时候再过来。
“小关,那,那你照顾好宫哥……”
甄世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毕竟宫渝是在他手里受的伤,这次的责任也有他一部分。
关珩盯着宫渝的脸,心不在焉地:
“嗯。”
关珩掀开被角,确认了一遍宫渝还在睡着,这才做贼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东西,对着宫渝纤细修长的脚踝鼓弄了半天,最后心满意足地将被角掖好,宝贝地轻轻拍了拍。
没想到,这一拍反倒将浅眠的宫渝拍醒,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哪里不适,惺忪着睡眼看了看仍旧坐在他床边守着的关珩,复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六点多。
宫渝是被南瓜小米粥的香气勾醒的。
刚一睁眼,就看见关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边,近来长得有点快的黑发伸出一簇,轻轻戳刺着宫渝手背处的皮肤,撩得人有些心痒。
宫渝动动手指,想要捋捋关珩微乱的头发,却没想无意吵醒了关珩。
“……哥哥,你醒了。”
关珩仿佛时刻都保持着准备伺候宫渝吃喝拉撒的状态,宫渝刚动动嘴唇,他便已经迅速从睡梦中醒了个彻彻底底,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顺手插了根吸管进去,喂到宫渝唇边。
“少喝,慢喝。”
宫渝的嘴唇并没有因为他睡得久、没有进食或饮水而变得干裂,反而还是十分滋润饱满且红润。
关珩见他喝了两口,足以缓解口中的干渴,于是毫不留情地拿开水杯,哄宫渝道,“只能先喝一点哈。”
宫渝知道自己的嘴唇还带着濡润的湿意,是因为关珩在他睡觉的时候,用棉签沾了水润湿了他的嘴唇,这才让他没有开裂受伤。
想到这里,宫渝的心头不禁又是一暖。
关珩真的是很好。
只是他没有这个福气了。
除了珍惜和关珩最后的相处时光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宫渝默默在心里琢磨着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关珩,可又想起那天在秦曼的婚宴宴厅外,他亲眼见到的关珩和关羿交谈甚欢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
关珩什么都不缺。
他能给的,恐怕对于关珩来说,真的很不值一提吧。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是他的全部,他愿意全部送给关珩。
只求能在死之前得偿所愿地爱一场。
宫渝没有忘记自己在遇到关珩之前的日子,那时候他只是想要开个荤,结束两辈子的童子鸡生涯。
可直到遇见关珩,宫渝自知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婪。
如今他想要的,是一场世俗皆知、盛大美好的爱情。
能有关珩这样的人陪着他走向死亡,宫渝并不觉得遗憾。
脚踝上的异物感让宫渝微微有点发痒,他将左脚伸出被子,抬头看了过去。
宫渝讶异地仔细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系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问完,宫渝又轻轻晃了一下脚踝,瞅着脚腕上系着的那根大小正合适的细细红绳,满眼疑惑地看向关珩。
关珩的声音有点哑,似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哭过,可眼睛却仍旧黑白分明的泛着水光,里面浸着疲惫:
“一根红绳而已。”
宫渝的状态恢复了很多,他迟钝地眨眨眼睛,又问道,“有什么作用吗?”
关珩握住他的手,额头抵在宫渝的虎口处,炙热的呼吸扑在手背微凉的皮肤上,烫得宫渝指尖一僵:
“护身、祈愿、求平安。”
还有……
我们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