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充气垫来了,往左边挪挪!”
“去把空调开大一点,没看到渝哥脸色都冻得发青了吗?!”
“渝哥,您再坚持一下,技术人员马上就到!”
绿幕墙前近三层楼高的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悬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华服,腰间玉带被极细的钢丝勾得掀起一角,露出戏服里面打底的白色短袖,此时已浸满了因被勒得疼痛而抑制不住流出来的冷汗。
“放屁,半个小时之前就他妈的说技术人员马上到,人呢?!”
说话的是宫渝的企宣兼经纪人方木。
他骂了两句,又仰头去安抚挂在上面的人,“小渝,你再坚持一会儿,尽量减小呼吸的幅度,马上就来人了,别怕,你不会有事。”
宫渝被几根细细的缚绳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安静地垂着眼皮看地面上来来回回跑动的人,听到方木的声音,他抿着苍白嘴唇疲惫地点点头,半阖起已经开始胀痛的眼睛,没吭声。
被卡在机器上面下不来的这件事,在别人看来是意外,在他这里却是意料之中。
他是个穿书人,在上一世的抗癌治疗无效、抱憾身死后,他穿到了书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舔狗影帝身上,迄今为止已经有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了。
这是一本名叫《独享不如众享》的海棠多人运动文,当宫渝在病榻上第一次听表妹说起这磅礴大气的名字时,他身为一名刚入原耽的小学叽是十分好奇且期待的,以至于后来他看到1V3戏码的时候,吓得差点把输液管扯断。
文中主角受凌友友是一朵人见人爱的柔弱菟丝花,包括狗中之王、舔中最强的原主在内的所有男人,都跟着主角攻们一同拜倒在他的脚边,只等心头肉对他们垂怜。
由于作者没给原主成为1V3中一员的机会,导致他暴跳如雷,总是跃跃欲试地想要插足几人的感情线,在后续剧情中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数次加害主角攻受,最终不负众望地遭了报应,落得个在30岁生日当天无故暴毙的结局。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加之凌友友生长在花市,生活作风自然是放得开许多,经常若即若离地给原主一些回应。
所以原主和凌友友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沸羊羊与美羊羊,双面龟与小美美,汤姆与小白猫。
即便只给他一把掏耳勺,也阻挡不住他挖墙脚的心。
两个人互为舔狗的举动和原主堂而皇之插足他人爱情的行为,让主角攻们接受无能——
凌友友回应原主,主角攻们醋意横生,于是他们让业内的朋友对原主展开报复,但原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每当此时,他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去离间凌友友与主角攻们的关系,如此陷入了死循环。
大佬们群起而攻之,在圈内把他的身份扭曲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于是,在原主把祸惹得差不多、觉得自己无力承担惹怒主角攻们的后果之后,一撒手全留给了在这个节骨眼儿穿进来的宫渝。
福是原主享的,打是自己挨的。
他穿进来的时候,原主的这具身体正在浴缸里浮沉,看那副架势估计是在自杀,而根据他穿进来的这个事实可以得出结论,原主已经自杀成功。
他吐掉胃里的水后,对着浴室的大镜子给原主磕了几个响头,又在茶几上拿了三支烟给原主上了香,这才怀着孙悟空当上弼马温那天一样的心情,热泪盈眶地迎接了他新的生命。
宫渝知晓原主被打的所有剧情点,心道自己想要避开简直是易如反掌。
然而经过两年来一番迅猛如虎的操作后,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
大佬们记仇的程度,随着他对凌友友看似欲擒故纵的做法而与日俱增。
他一直在与原主的既定命运做着抗争,总是想方设法地用他已知的时间点,试图避开让自己受伤的故事线,但结果往往并不乐观,该发生在他身上的,定会丝毫不差地如约而至,每次受伤的位置都完美地与原书重合。
也就是说,在30岁生日当天,他还是会死。
但就算如此,宫渝其实也还挺知足的,毕竟当初在现实世界中,他是个没后台又不肯接受潜规则的演员,况且还得了胃癌,本就命不久矣,如此算来,他已经在死神的手中为自己夺回了好多年,早该满意了。
既然无法反抗,他倒不如尽情享受余下的人生,比如说现在就有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
他的两世童子鸡问题。
这几年去除捐给福利院的,他也确实赚了不少的钱,余下的两年,当个金主圆个梦,养只甜美乖巧的金丝雀,不过分吧。
腰上的威亚动了一下,打断了宫渝的思绪,疼得他眉头一皱。
其实宫渝的痛觉神经相对常人来说略显迟钝,但终究捱不住几根细细的钢丝勒进肉里几个小时所带来的尖锐痛感。
“嘶——”
机器吱呀吱呀地重新运作起来,宫渝被缓慢地从半空中放往地面,周围的人担心这机器又一次失控,便都不敢围上来,只等人落地之后再一拥而上。
宫渝的肩颈被勒得刺痛发痒,此时机器一动,又剌到他的脖子,看到方木想要来接他,忙摇摇头,“方木,你站远一点,别被我砸到。”
说完他脸色一白,痛得噤了声。
果然还是在最后一刻出了问题,在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时候,不知道是机器又有了故障,还是一旁的操作员无意为之,宫渝扑通一下砸在了早就铺好的气垫上,低低闷哼一声,脸埋在上面半天不能动弹。
“宫老师!”
“宫哥!”
“小渝!”
周围的工作人员吓得高声惊吼,却因为宫渝摔得突然,谁也不敢冒失地上前将他扶起来,担心他万一有哪里骨折,这样反倒会造成二次伤害。
宫渝疼得头皮发麻,粗喘了几口气后,才勉强动了动手指,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在这他妈的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们吃饭?还不去清场,被记者拍到了你们负责?”
方木挥开凑过来的人群,破口大骂道。
实际上,演员受伤是很好的炒作方式,但是这部剧的投资出品都是本公司的大佬,方木在心疼宫渝受伤耽误工期的同时,不敢不替高层们的名声考虑。
在场人员瞬间散去大半。
宫渝是个急性子,所以当他把事情想明白后,便觉得应该分秒必争,毕竟时间确实是不多了。
事不宜迟。
他一把拽住方木的袖子,艰难喘息着朝他说了句话。
挂在半空中的时间实在太久,宫渝的中气不足,以至于方木听不太清楚他的声音,只得凑到他唇边想等他再说一次,问道,“小渝你说啥?”
他一手伸进口袋,另一手麻利地摘掉宫渝的隐形眼镜放进镜盒里,然后给他按揉睛明穴。
宫渝缓了口气:“给,给我找个金丝雀,乖一点,好看,然后要穷一点……唔?”
还没等宫渝说完,方木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忙俯身贴到宫渝耳边,眼睛还盯着周围有无狗仔,低声道,“小渝,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演的是皇太子,怎么还自己登基了呢?”
宫渝的脖子没劲儿,整个人也全无力气,只能靠在方木的肩膀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息影。”
方木检查完宫渝的身体,确认并无大碍后,正要把他从气垫上扶起来,闻言不赞同地摇头:
“祖宗,你可别做梦了,秦先生给你接了好几部大制作。”
秦先生名叫秦思夜,人称秦四爷,是宫渝所在经纪公司辉途娱乐的老板,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手段狠戾。早年间黑白通吃,在圈中可谓娱记都甚是敬而远之的内娱大佬,因此外界的人对辉途娱乐便是抱着既向往又恐惧的心态,远远地端详而未敢近闻。
“我是个活人,”宫渝这两年从未疏于锻炼,几根钢丝给他带来的疼痛并不至于让他瘫软成泥,他动动恢复了点力气的手腕,接过方木递过来的保温杯对着冒热气的杯口边吹边喝,另一手在一点一点地抠动严丝合缝的发套边际,“有工作室,有法务。”
秦思夜再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强制他当傀儡。
“工作室不也是四爷帮你开的?法务是谁的,你心里也有数。”
方木从宫渝出道就带他,虽然对他这三年来的转变感到很奇怪,但权当是圈外那几位给他的教训所带来的脱胎换骨。
宫渝被方木一语点醒,想起秦思夜那张不通人性的脸,微微颓下肩膀,他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得有些狼狈。
方木见宫渝态度柔和了不少,紧忙说,“今年这四部都是很好的作品,投资人不简单,你赚大了。”
宫渝无奈地点点头,“……新戏什么类型?”
方木看他一眼,一副不太想告诉他具体内容的样子。
看到方木吞吞吐吐的模样,宫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
他接过方木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表格,心中警铃大作。
好家伙,在这等着他呢。
《兵临城下》,《飞狗突击队》,《歃血剑》,《冲上天宫》。
字字到肉,刀刀暴击,光看名字就知道,他该挨的打估计是一顿都少不了了。
既然如此……
“我拍也行,那我刚刚提出的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宫渝退而求其次。
虽说秦先生在这圈子里算得上是只手遮天,但宫渝怎么说也是个行动自如的自由人,若是真的不干了,死活不演,秦先生就算弄死他也没辙儿。
还是顺毛撸吧。方木心想。
“咳咳,也不知道我这个身体,会不会耽误明天的拍摄……”
宫渝浓密的睫毛上还有汗湿的水汽,一向淡漠冷清得有些强势的眉眼,此刻却因为微微下垂的动作显出了他的虚弱。
影帝级的演技就是——明知道他是演的,却还是会为了他的这几声做作的低咳而产生代入感,从而像老父亲一样生出心疼的情绪。
方木被他打败了,“好好好,说要求,我帮你找。”
.
撒切尔酒店。
宫渝站在总统套房门口,皱着眉头揉了揉被威亚勒得生疼的腰,然后掏出方木给他的房卡,门应声而开。
屋里漆黑一片。
他关上门,大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旋即亮了起来,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的少年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的腿很长,导致站起来的这个动作显得尤为漫长。
然后,他转过身来。
宫渝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但没想到方木竟然会帮他找到这么个尤物。
他看傻了。
朝思暮想的男人就站在对面,关珩不免有点紧张。
他下午四点就从公司离开,早早地等在这里,已经把满腔的欢欣消磨大半,看见宫渝半天不说话,突然对自己彻底没了信心。
关珩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声音不高,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信和强颜欢笑:
“……我很丑吗?”
宫渝从第一眼看见关珩这张把两岸三地全拢在一块儿的圈子里,也仍旧堪可封神的脸时,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哪儿还顾得上让耳朵有使用功能,这时候只能看到关珩的唇红齿白,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关珩不太甘心,笑意微敛,又问:“我很丑吗?”
宫渝盯着他不吭声,喉结滚动两下,看在关珩眼中倒像是难以启齿般的欲言又止。
关珩的心凉了半截儿。
他的眼睛深邃清澈,有一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那种成熟中带着青涩的气质,然而此时可怜巴巴地瞅着宫渝,看上去像只流浪的小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寞地垂下,几秒后又轻轻抬起,仍带着一丝期待地看向宫渝。
宫渝还是纹丝不动。
关珩的脸上保持着最后的得体微笑,他拉了一下书包带,脚尖微动。
“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