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直接回了永乐宫,在宫门口恰好碰到了来请安的安郡王。
安郡王依旧是那副无所事事的纨绔模样,傻乐着给沈映请安:“皇上,这么早您去哪儿了?”
沈映正在气头上,懒得搭理他,白了安郡王一眼后地脚步不停地往宫里走,把安郡王看得一愣,心想他也没干什么事啊,怎么就惹得龙颜不悦了?
一大清早的,皇帝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
噢!想起来了!安郡王一拍脑门,赶紧转身跟上皇帝。
“皇上,我都听说了,那些混账王八羔子的胆子也忒大了,连殿试都敢弄虚作假,竟敢让一个饭桶当状元,这不是打皇上您的脸吗?皇上,您这次非要好好惩治他们不可!”
沈映本来心里头就烦,安郡王又一直在他身后嚷嚷,就更烦了,走进书房坐下,沈映随手拿了本奏章拍了拍桌子,不耐烦地道:“还没查出来犯案的是谁,你让朕惩治谁去?”
安郡王讪讪笑道:“皇上圣明,那些个宵小之辈迟早会被揪出来的。”
“沈暄。”沈映皱着眉头打量着安郡王,“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就不能寻个正经差事做做,别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皇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安郡王骤然被数落一通,瞳孔放大,愣在原地,说好一起当纨绔,怎么皇帝突然就瞧不上他了?他游手好闲,皇帝不也每天无所事事?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沈映气的是,但凡安郡王争气点,他这个皇帝身边起码也有个手足兄弟帮衬,不至于孤立无援,受那些个权臣宦官欺瞒蒙蔽,堂堂天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简直活成了个笑话!
这愣头愣脑的安郡王是指望不上了,本来还以为顾悯会是个忠心于他的,可没想到顾悯竟私下里背叛他去投靠了郭九尘!
看来想要从太后手里夺回大权,重新在朝廷中树立起皇帝的权威,只能靠他自己了。
安郡王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皇上,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没什么本事,但我也是一心向着你的,你不用把我贬得这么一无是处吧。”
“一心向着我?”沈映嗤笑一声,甩袖道,“你要是一心向着我,能把顾悯送到我跟前来?”
安郡王瞪大眼睛:“什么叫我送到你跟前来了?不是你去我府上一看见人家,就拽着人家的手非要带回宫?我那天怎么拦都拦不住,你忘啦?”
沈映:“……”原来还有这种事?
沈映观察着安郡王的表情,试探地又问:“那这么说,你跟他不熟?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当然不熟啊,他是自荐来我府上的,而这些事情都是下人们安排,所以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见他。”安郡王振振有词道,说罢眨了眨眼,看着沈映小声说道,“照熹,是不是姓顾的惹你生气了?你是皇帝,犯不着同这种低贱的人置气,要是嫌他伺候得不好,换一个就是了!说起来我府上最近又来了一批新宠,个顶个的清秀温顺,你什么时候有空出宫去我府上玩玩?”
“谢了,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沈映也是因为生顾悯的气,所以刚才才会无意识地迁怒了安郡王,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以安郡王的猪脑子,应该不可能是顾悯一伙儿的,便指了指旁边的桌椅道,“行了别说顾悯了,你陪朕下两盘棋。”
他俩下棋不为切磋棋艺,纯属为了解闷儿,沈映也就小时候跟家里的长辈学过点怎么下围棋,安郡王更是个臭棋篓子,两人菜鸡互啄杀了两盘,第三盘才下到一半,被沈映派出宫去北镇抚司询问案情的万忠全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刘承义。
那刘承义一进到书房见到皇帝,就朝沈映屈膝下跪磕头,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样。
“启禀皇上,陈子荣昨夜突发绞肠痧,今早在狱中暴毙了!是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沈映两指间夹的棋子掉在棋盘上,看着刘承义敛起眉心问:“你说陈子荣死了?”
万忠全出声道:“回皇上,的确是急病死了,奴婢亲眼看见的陈子荣的尸体,仵作也验过尸了。”
沈映没看万忠全,仍旧盯着刘承义问:“那你可有从陈子荣嘴里问出点什么?”
刘承义道:“回皇上,那陈子荣就是个没用的软脚虾,刚进诏狱,还没怎么对他用刑就被吓晕过去两次,后半夜人就开始烧起来上吐下泻,到了今天早上人就不好了,是以臣也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
沈映把手伸进放棋子的瓷罐里,把里面的棋子拨弄出响声,凉凉地问:“所以呢?”
刘承义不明所以地偷偷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冷不防皇帝把头转过来,正对上皇帝冰冷的视线,“你就打算拿这么个结果来回朕是吗?”
安郡王看了看皇帝不快的脸色,忙帮腔道:“刘承义,人死了案子就不能查了吗?你们锦衣卫难道就这点儿本事?”
沈映眼含赞赏地扫了眼安郡王,忽地用力一拍桌,棋盘上的棋子纷纷被震得跳了起来,他沉声道:“听听,这道理连安郡王都明白,陈子荣虽死,他身边的随从呢?平时在京中跟他来往接触的都有哪些人?这些你们都查了没有?你一个专管刑讯查案的锦衣卫指挥使需要朕来教你怎么做事吗?还是你想用死无对证四个字来糊弄朕!”
刘承义身体一震,连忙拜伏下去,“臣不敢!”
“刘承义,陈子荣到底怎么死的,朕不想追问,但你要是觉得人死了,朕就可以既往不咎,那你可真就是猪油蒙了心了。”沈映松开手里抓的一把棋子,拍了拍手站起来,负手走到跪着的刘承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让寻常百姓和官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冷冷道,“既然你没本事从死人嘴里问出话,那就换个能问出话的人来接手吧。来人,去传锦衣卫指挥佥事顾悯过来!”
沈映才不会相信陈子荣会死的那么凑巧,昨夜人才进诏狱,今天早上就突发疾病死了,肯定是被人所害,而能在锦衣卫的诏狱里下手杀人的,只有锦衣卫自己。
他已然知晓了陈子荣一案是顾悯和郭九尘联手给杜谦仁设下的圈套,而刘承义是郭九尘的人,照理说不应该帮杜谦仁才是,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一定是今天早上杜谦仁去太后宫里,请太后帮忙,郭九尘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最后才答应放杜谦仁一马。
至于杜谦仁和太后之间有没有因此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那就尚未可知了。
而沈映之所以会传顾悯过来,就是想把这桩科举舞弊案交给顾悯来查,顾悯不是和杜谦仁水火不容吗?那他就给顾悯这个对付杜谦仁的机会。
若是顾悯真把杜谦仁扳倒了,对他今后掌权也是一桩好事,若是顾悯阳奉阴违,那就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以顾悯办事不利为由,顺势除去这颗眼中钉的机会。
或许是男人基因中天生就烙印着征服欲,沈映刚穿过来时,不过只是想混吃等死好好保住他这条小命,可等当了几天皇帝,享受了几天周围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的日子后,最初的心境已然发生改变。
他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之主,生杀予夺就在他一念之间,与其贪生怕死,龟缩在这深宫内院里当个傀儡,战战兢兢不知道悬在脖子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还不如放手一搏,去开辟一番新的天地。
若是成功,那就效仿秦皇汉武开创盛世,垂名青史,若是失败,至少也为自己挣过了,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
沈映想到此处心血沸腾,没想到今日无意中在寿安宫宫墙外面听到的话竟让他生出几分凌云壮志来。
他看了眼棋盘上已经杀到溃不成军的棋子,心中暗哂,顾君恕,你以为自己可以算无遗策、瞒天过海,可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约摸过了两刻钟,顾悯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过来了。
顾悯进来照规矩行过礼,站在刘承义旁边,神色恭敬地望着皇帝。
说起来,这还是沈映第一次见穿飞鱼服的顾悯,绯色官服将男人衬托得很有精神,再加上他完全符合锦衣卫选人要求的猿臂蜂腰螳螂腿的标准身材,恐怕满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顾悯穿锦衣卫官服更好看的男人。
只是,这身衣服是他赐给顾悯穿上的,今日看起来,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沈映索性不去看顾悯,垂着眼皮看着手里的茶盏,沉吟道:“君恕,朕将陈子荣科举舞弊一案交给你来彻查,三日为限,到底是谁帮的陈子荣作弊,还有没有其他涉案考生,朕要一个满意的结果,北镇抚司上下务必全力配合,听明白没有?”
顾悯和刘承义二人齐答“臣遵旨”。
沈映又想了想,忽然目光瞟向一旁的安郡王,心里另外有了个主意,“安郡王。”
安郡王突然听到自己被点名,不明所以地站到沈映面前,“臣在。”
沈映抬起下巴指了下顾悯,“君恕新官上任,难免对官场有不熟悉之处,朕另外命你为本案督查,若有办事不力、阳奉阴违者,上报给朕严惩不贷!”
顾悯闻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帝一眼。
安郡王也诧异地指着自己,“啊?这儿还有我的事呢?”
沈映知道安郡王与顾悯不和,所以故意让安郡王当督查,以安郡王嚣张跋扈的性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故意给顾悯使绊子,既然他不能明着对顾悯出手,那让安郡王帮忙整整顾悯也是好的。
沈映冲安郡王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朕现在就交代件正经事给你做,你可别让朕失望。”
安郡王:“…………”
--
翌日,安郡王第一次帮皇帝办差,不敢怠慢,卯时刚过就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彼时顾悯才刚出宫,足足比安郡王晚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进门就对上安郡王那张臭到不行的脸。
安郡王穿着一身威风光鲜的郡王服,大摇大摆地坐在堂上,旁边站着两个锦衣卫千户,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安郡王见顾悯不紧不慢地进来,放下手里茶盏,冷哼道:“顾少君,你是真不把皇上交代的差事放在心上啊,这都多晚了,你才到?”
顾悯早有预料安郡王会为难自己,对安郡王阴阳怪气的指摘并不当回事,只是奇怪小皇帝明知安郡王与他不对付,为什么还要指派安郡王当督办,难道不怕安郡王拖他后腿?
顾悯走到堂前,心平气和地向安郡王虚虚行了礼,淡淡道:“王爷,这里是北镇抚司,没有什么少君,况且看把皇上的事放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凭谁来得早的。”
安郡王拍案冷笑,“好你个牙尖嘴利的顾悯,行,你来得迟的事本王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本王问你,那陈子荣的书童,你可抓到了?”
锦衣卫昨日就已经查到,陈子荣进京赶考,只带了一个书童,还有一个伺候的老仆,陈子荣被抓进诏狱后,锦衣卫去到陈子荣住宿的客栈,只发现一个老仆,书童却不见了踪影。
而那老仆年迈,眼花耳聋又目不识丁,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锦衣卫又盘查了几个与陈子荣住在同一家客栈的其他考生,那些考生说,陈子荣平时为人高傲冷僻,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都看不上他们这些其他地方来的举子,除了同乡的冯季平,甚少和其他人来往。
更奇怪的是,陈子荣一到京城,其他举子都是闭门埋头温习苦读,他却日日出去和京城中的高门子弟去酒楼青楼寻欢作乐,到了会试前,他更是高调扬言自己这科必中。
锦衣卫便去调查那些平时和陈子荣一起喝酒玩乐的高门子弟,可那些人却像一起约好了似的,都只说陈子荣与他们只是酒肉朋友,交情并不深,甚至都不知道陈子荣是这次科考的考生。
如此统一的口径,必然是有人提前教他们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杜成美,可那些高门子弟或是家里有爵位,或是父兄在朝为官,没有证据锦衣卫也不能把他们拘到诏狱里挨个严刑拷问一遍。
所以,此案的关键,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书童,他作为陈子荣近身伺候的随从,几乎与陈子荣形影不离,那陈子荣在京中这段时间,究竟交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书童最清楚不过。
顾悯面不改色地回道:“已经派人在尽力搜捕。”
“那就是还没有抓到咯?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书童,锦衣卫找了两天居然还没找到人,本王看你们根本就没尽心给皇上办差!”安郡王手指顾悯,耍起官威道,“尤其是你,顾佥事,待到三日期满,你若不能查明本案,本王到时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个渎职之罪!”
顾悯懒得搭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安郡王,迈步就往后院走,安郡王见顾悯不理自己,气得拿起桌上的醒木一顿乱敲,“顾君恕你听到没有?本王在跟你说话呢!”
这时忽然有个锦衣卫从衙门外面进来和顾悯禀报要事:“顾大人,不好了,一群落榜的举子去杜首辅府上闹事了!”
顾悯停下脚步转过身,“怎么回事?”
那锦衣卫道:“不知道是谁散播的消息,说在琼林宴上杜首辅的公子杜成美帮陈子荣说过话,那些落榜的举子知道后,就说杜首辅是天下文臣的表率,其子却有心包庇作弊者,谁知道是不是以权谋私,现在那些落榜的举子要杜首辅出来给个说法,还要求重考会试,要不然就堵在杜府门口不走,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郡王一听拍手乐了,一脸看戏的幸灾乐祸,“哈哈,还有这种事?那些落榜举子去杜府闹事了?哈哈!那本王可得去看看热闹!”
说罢人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大门,呼喝小厮赶紧把马牵过来,骑上马一溜烟就走了,好像生怕去晚了热闹就没得看了似的。
顾悯不慌不忙地等安郡王那尊瘟神走远了,然后才吩咐下属,“叫上几个兄弟,我们也去看看。”
--
顾悯到的时候,那杜府门外,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的人头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个落榜举子本来心里就憋着股名落孙山的怨气,又知道此次科举出了舞弊案,连状元都参与了作弊,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没集体冲进贡院把贡院砸了都算好的了,更不可能服气此次科考的结果。
安郡王坐在离杜府门口不远处的一家茶摊上,喝着茶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又听打探消息的随从回来告诉他,杜谦仁回府的时候都是从后门走的,扔了手里的瓜子,乐得直拍桌子。
“没想到啊,堂堂杜首辅竟然也有今天,这回事情可闹大了,都说读书人的嘴巴厉害,现在杜府门口可是几百张举子的嘴,本王看杜谦仁怎么解释得清哈哈哈!”
茶摊隔壁的一条巷子里,顾悯带着四个锦衣卫藏身在里面,也在悄悄观察着杜府门口的动静,一名锦衣卫试探地问道:“顾大人,我们需不需要出面驱散这些学生?”
顾悯右手摩挲着挂在腰上的绣春刀的刀鞘,漫不经心地道:“聚众闹事,自有五城兵马司来管,轮不到我们插手。”
锦衣卫奇怪道:“那咱们在这里看什么呢?”
顾悯看着杜府紧闭的大门,微微冷笑,沉声下令:“派两个人去杜府后院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报我。”
这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杜府面前看着戏,那边杜谦仁听到消息,急匆匆从宫里赶回府。
杜成美这两日都只能趴在床上养伤,听说外面来了一群落榜举子堵在门口要求严查他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看到杜谦仁进屋,立即挣扎着抬起头,哭丧着脸道:“爹,那些穷酸举子现在全堵在咱家门口,您快想想办法怎么把他们赶走吧!陈子荣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好像没了陈子荣他们就考得上一样!”
“这些人定然是被人煽动而来,若是贸然驱赶,到时候和他们起了冲突,只怕事情会更难收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管他们,等到时间一长自然就散了。”杜谦仁久经风浪,到底比杜成美沉得住气,从容不迫地道,“反正我已经向太后禀明缘由,太后也答应不再追究你的罪。虽然皇帝还在让锦衣卫追查,但左右陈子荣已死,该封的口也都封了,想必他们暂时也查不到什么东西,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书童……”
杜成美拍床大叫道:“对!那个书童,得赶紧找到他灭口,他一定知道不少事情,要不然也不会主人一出事他就先逃了!”
杜谦仁眯起眼,抚须道:“我已经命人暗中全力搜查,只要他人还在京城,就绝对走不掉。”
杜成美想了想问:“万一被锦衣卫他们先找到怎么办?”
杜谦仁瞟了儿子一眼,“居然太后都答应网开一面了,郭九尘自然也不会再为难我们,就算锦衣卫先找到书童,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说的话难达上听。”
杜成美听完松了口气,喜滋滋地道:“那儿子就放心了,爹,还是您厉害,我就说嘛,太后看在您的面子上,一定会饶了我的。”
杜谦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也别得意,这次为了你的事,你知道为父在太后那儿费了多少唇舌?我再问你一遍,除了那个书童以外,还有没有谁知道你和陈子荣有往来?”
杜成美张嘴本来想说没有,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知子莫如父,杜谦仁一看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还有事瞒着自己,登时大怒,“你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不快说!”
杜成美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姓陈的短命鬼还送了我三个女人,我见她们长得实在甚美,一时没忍住就、就收用了……”
杜谦仁气得一掌拍在杜成美的后脑上,“你这个糊涂东西,我打死你!那三个女人现在何处?”
杜成美捂着头哀嚎道:“我都放在城外庄子上养了,这事儿只有我和陈子荣知道,其他人都不知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杜谦仁眼里闪过杀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立即派人过去处理了她们。”
杜成美对那三个美人正感新鲜,表情有些不舍,但也不敢违逆杜谦仁,只得讷讷道:“那全凭父亲您做主。”
杜谦仁立即唤了心腹过来,要心腹带人去城外庄子上把和陈子荣有关系的那三个女人灭口,可他没想到的是,太师府的人马刚从后院出府,负责盯梢的锦衣卫探子便把消息禀告给了顾悯。
顾悯听完探子禀报,大拇指推了一下绣春刀的刀柄,刀身出鞘,闪过一道寒光。
“派人继续跟着太师府的人,不要打草惊蛇。”
--
示威的落榜举子,在杜府门口闹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散去,第二日清早又自发地聚集过去继续闹,害杜谦仁出入都只能和下人们一起走后门,堂堂太师,内阁首辅,实在憋屈。
五城兵马司的人倒是来过一趟,但面对的都是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各个还都有功名在身,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更别说后面皇帝还发了旨意下来,说士子们因为科举舞弊案心里有怨气乃是常理,下令在案件审查清楚之前,五城兵马司对闹事士子只能疏导劝解,切不可动武伤人。
好嘛,这下等于连皇帝都默许士子们闹事了,直接人手一道免死金牌,五城兵马司更是管不了了,干脆就放任他们去杜府门口闹去,反正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也不怕他们闹翻天。
因为科考闹出舞弊案,连累这批新科进士的授官也被耽搁。
为了平息闹事士子的愤怒,皇帝这日早上宣了榜眼和探花入宫觐见,商量应对之策。
三人谈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谈话的过程中沈映就发现了,古来能进士及第的,绝非等闲之辈。
谢毓自不必说,出身清贵,才学气度皆是不凡,侃侃而谈间出口成章,深入浅出,让沈映真正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相比谢毓,出身寒门的榜眼郎刘协在谈吐上就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和家世有关。
刘协已年近三十,家中贫寒,全靠老母贤妻给人做针线活来支撑他科考之路,会试考了三次才得以高中,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刘协文章虽写得好,但不善于言谈,贫苦人家出身,圣驾跟前自然不像谢毓那般收放自如,谈论中也是应和谢毓的时候多,不过当沈映单独问他想法的时候,刘协说出来话也颇有些见地,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聊了一上午,沈映心里对榜眼、探花已经有了大致印象,都还比较满意。
朝廷需要谢毓这样才高气傲的人才,当然也需要刘协这种老实本分的臣子。
聊得差不多了,沈映摆了摆手,道:“好了,聊得也有些时辰了,虽然今科出了舞弊案,但榜眼郎和探花郎还是深得朕心,其他人暂且不论,朕会命吏部先授你们翰林院编修一职,从明日起,你们二人就进翰林院当值吧。”
本朝有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因此入了翰林就等于有了位极人臣的机会。
沈映单独给谢毓和刘协二人授官,也是想让其他朝中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知道,效忠他这个皇帝,也能平步青云。
果然谢毓和刘协听完后脸上俱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连忙磕头谢恩。
沈映看着两位新科进士,拍了拍身下龙椅的扶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得色,他算是能够体会唐太宗说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只要坐在这把椅子上,都不需要他去特意招揽,全天下的英才自然便会争先恐后地汇聚在他面前,听候他差遣,这样的感觉,实在美妙。
“榜眼郎先退下吧,朕与探花郎还有点事要说。”坐的久了,腰有些酸,沈映起身活动了下腿脚,挥袖让刘协先离开。
谢毓猜到皇帝将他单独留下所为何事,等到刘协走了后,主动开口道:“皇上,臣已按您的吩咐,煽动士子们前去杜府闹事,可如今民怨沸腾,不可抑制,若是朝廷还迟迟不给出此次科举舞弊案的交代,恐怕士子们难免会对朝廷失望。”
沈映不以为意地淡笑道:“朕知道,放心,等时间一到,朕定会给士子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朕将你单独留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谢毓行礼道:“请皇上吩咐。”
沈映转了转手腕道:“朕要你在京中帮朕留意一个人。”
谢毓好奇:“何人?”
沈映抬眸对谢毓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慢条斯理地道:“朕的顾少君。”
谢毓懵然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手示意谢毓坐他旁边,然后语调悠悠道:“你没听错,就是顾悯、顾君恕。”
谢毓坐下来,汗颜道:“臣不解,还请皇上明示。”
沈映抱着手臂,“谢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谢毓老老实实道:“回皇上,臣尚未婚配。”
沈映听他说没有那就放心了,开始无所顾忌地发挥起他的忽悠功力,“那就是了,你不懂。男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忍不住疑神疑鬼。”
谢毓:“呃……”
沈映微微一笑,继续到:“君恕替朕办差,时常在宫外走动,而朕平时在宫里,出宫多有不便,无法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出宫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自然也都无法知晓,朕这心里啊,总是感觉不安。”
谢毓不明白,诚恳地问:“为何不安?”
沈映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怕他出去偷人啊。”
一向只读圣贤书的谢毓被皇帝大胆直白的用词惊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君恕有他的抱负和志向,朕也不忍心让他和其他的后宫嫔妃一样被困在深宫。”沈映装模作样地叹息了声,“但你也知道,君恕品貌出众,喜欢他的人如过江之鲫,朕就怕他被宫外的乱花迷了眼,辜负了朕……”
剩下的话沈映还没说完,就被谢毓一脸愤慨地打断,“难不成,他还敢背叛皇上您,红杏出墙?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已是他几辈子的福分,若是他还敢辜负圣意,那真是罪该万死!”
沈映挑了下眉,没想到谢毓会突然比他还激动,“那个,他现在还没背叛朕,你倒也不必如此说。”
谢毓听沈映还这么维护顾悯,心里对顾悯更加不屑,蓝颜祸水,狐媚惑主,竟勾得堂堂帝王为他如此神魂颠倒。
怪不得之前皇帝在百官心中声名狼藉,绝对就是被这些男宠祸害的,明明他看皇帝就贤明得很!
有这种人在皇帝身边,迟早会成为一大祸患!
谢毓虽有心劝谏皇帝不要过于宠幸顾悯,但他自己也是才得圣心,在皇上心中的重量恐怕还比不上顾悯,现在开口可能只会触怒皇帝,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谢毓起身行礼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您放心,臣会让人盯着顾少君出宫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向皇上您禀报!”
沈映就等他说这句话,立即眉开眼笑地点头道:“那就有劳谢卿了。”
--
与此同时,揽月斋里,江水平从外面回来,带回了榜眼郎走后,探花郎又在永乐宫和皇帝单独密谈了半个时辰还没走的消息。
顾悯正在房里给一盆君子兰浇水,听完并不感觉惊讶,只淡淡说了一句:“看来,杜府门口那群闹事的士子,应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被人煽动的了。”
江水平好奇问道:“谁啊?”
顾悯扯了扯嘴角,没说名字,岔开话题问:“昨天跟着太师府那几个人出城的探子如何说?”
江水平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和你所料不差,那些人出城后去了郊外的一所庄子,我们的人在外面守了大半夜,终于等到他们扛着三个麻袋出来,他们把三个麻袋放到马车上,拉到一处荒郊野外埋了,我们的人等他们走后把麻袋挖出来,那三个麻袋,每个都装了一具女尸!都是被勒断脖子死的!”
顾悯闲闲拨弄了两下君子兰的叶子,“三具女尸的身份可能确定?”
“暂时还不能确定身份,但应该都是青楼女子,尸体已经都带回衙门了。”江水平道,“这个时间,杜谦仁这么着急杀人灭口,想必这三个女子,大可能和陈子荣有关。”
顾悯转过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安郡王今日出城了?”
江水平笑道:“嗯,他今日早上去了北镇抚司一趟,没看见你便骂骂咧咧地走了,还扬言要参你,后来就去了城外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顾悯轻嗤了声,“我给他准备的那份大礼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当了。”江水平促狭地道,“不过人家要参你,你还给他送礼?”
顾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这礼,是给皇上准备的。”
--
到了戌时,沈映脱了外衣正准备沐浴,忽然外面的太监来禀报说安郡王求见。
沈映心中纳闷这么晚了安郡王进宫找他会有什么事,便让小太监传他进来。
“皇上!皇上!”安郡王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来,跑得连头上戴的金冠都歪了。
沈映懒得再重新把衣服穿上,便再外面随便披了件衣服,不慌不忙地从内殿走出来,“什么事啊你这个时候急着见朕?”
安郡王急急行了个礼,道:“皇上,我找到陈子荣的书童了!”
沈映半信半疑;“锦衣卫都没找得到的人,你又是在哪儿找到的?”
安郡王一脸傻乐,“你听我跟你说啊!”
原来安郡王和友人今日约了去城外踏青游玩,日落回城途中经过一片林子,没想到在林子里捡到一个晕过去的男人,安郡王便让随从把人救起来。
本想在男人身上找找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件儿,结果在他身上只翻出来一本账本,又等看了账本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陈子荣的书童!
安郡王从袖子里掏出账本递给沈映,一脸得意地道:“皇上,没想到这陈子荣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记账却是一把好手,到底是商贾人家出身。这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他来京之后的所有开销,包括给哪个当官的送礼,请了谁吃酒狎妓,一笔一笔都记得明明白白!”
沈映把账本接过来翻了翻,眼角抽了抽道:“你这什么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路边随便捡个人,就能被你捡到陈子荣的书童?你怎么不去买彩票呢?”
安郡王愣了下,“彩票是什么?”
沈映敷衍地笑了两声:“没什么,你接着说。”
“哦,皇上您请看,这账本上记着,陈子荣前前后后给杜成美送了十几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珍宝古玩,要说他们两人之间没猫腻,打死我都不信!”安郡王美滋滋地搓着手说,“你之前还说我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怎么样,我这次算不算立了一大功?你得好好赏我才行!”
沈映看着安郡王赞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赏!”
正说着要赏什么,忽然小太监又来报,说是顾少君有要事求见。
沈映皱眉,奇了怪了,今晚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扎堆跑来求见。
“传他进来。”沈映挥了下手,把账本放到桌上,又在上面压了两本奏章做掩饰。
一会儿顾悯进来了,安郡王自以为立了头功,眼睛长在了脑门上,斜眼瞧着顾悯嘲弄道:“顾少君,你再晚来一会儿,恐怕这案子都要结了。皇上信得过你才让你来查科举舞弊的案子,结果你就是这么帮皇上办事的?”
顾悯没理睬安郡王,对着皇帝行礼道:“请皇上圣躬金安。”
沈映面色淡淡,拢了拢身上披的袍子,“朕安。这么晚了,你找朕有何事?”
顾悯道:“臣无意中查到一件事,想禀报皇上。”
沈映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
顾悯把查到杜府家丁出城在杜家的庄子里杀了三名青楼女子埋尸荒郊的事,跟皇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安郡王听完拍了下大腿,急道:“那三个青楼女子肯定是陈子荣送给杜成美的!账本里都记着绝对不会错!好他个杜谦仁,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敢杀人灭口!”
顾悯故意装傻充楞,“什么账本?”
沈映白了安郡王一眼,这家伙,说话前能不能动动脑子?真是白费了他刚才还特意把账本藏起来的功夫,账本这么重要的证据能被顾悯这个二五仔知道?
沈映推着安郡王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先出宫回府吧,朕明日再召你。”
安郡王还不肯走,“啊?我这就走了吗?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映忍无可忍,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出老远,“赶紧走吧你!”
安郡王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永乐宫,在心里更加把顾悯记恨上了,都怪这个低贱的男宠,也不知道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皇帝对他这个以前关系最好的堂哥的态度都变了!
聒噪的安郡王走了,沈映瞟了眼身上还穿着飞鱼服的顾悯,转身往寝宫内殿走,“你跟朕进来。”
两人前后进了内殿,沈映往龙床上一坐,先吩咐小太监端了桶洗脚水过来,边泡脚边和顾悯说话。
“你第一次办案,能查到杜家埋的那三具女尸,说明也是尽心了。”
顾悯肃立在离龙床不远处,恭谨道:“这本是臣分内之事。”
沈映抬起头看着他笑道:“离朕那么远干什么?走近些。朕知道这几日你都在忙着办案,所以夜里也没召你过来,你可有想朕?”
顾悯嘴角抿了抿,似有些说不出口。
沈映也没真的期待他回答,注意到顾悯眉头皱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被自己刚刚那句话恶心到了,不禁暗爽。
看我恶心不死你!
“安郡王办案有功方才跟朕讨了赏,君恕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跟朕说。”
安郡王办案有功?
顾悯心中不屑冷笑,要不是他把那书童打晕送到安郡王面前,那个草包安郡王除了会耍嘴皮子外,能凭什么本事找到人,心里没点数,竟然还有脸来邀功。
如今他佯装投靠郭九尘,郭九尘得了太后的吩咐要对杜家手下留情,他明面上也不好过于帮着皇帝,但也不好一分力不出。
所以只能把头功让给安郡王那个草包,他自己则上报些不痛不痒的线索好装作尽力查案的样子,这样既不会失了皇帝的宠信,也不会引起郭九尘的怀疑。
顾悯收敛思绪,望着沈映含笑道:“臣有皇上的恩宠就足够了,不敢再奢望别的赏赐。”
沈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原来你把朕的恩宠看得如此重要?”
肉麻的话打死顾悯都说不出口,所以他但笑不语。
“那今日朕非得好好赏你不可了。”沈映抬起手朝顾悯招了招,嘴角向上扬起,“君恕你过来。”
顾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慢慢朝龙床靠过去,等站到皇帝跟前,沈映又突然说了句,“你蹲下。”
顾悯低头,看到小皇帝泡在水里的双脚,好像剥了壳的菱角,嫩白水汪,馋得人心里发痒。
皇帝让他蹲下做什么?
虽然不明所以,但君命不可违,顾悯还是顺从地蹲下了,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朝木桶里面看。
沈映看着顾悯线条紧绷的侧脸无声冷笑了下,从床上抓起一条干帕子扔给顾悯,语气倨傲地命令道:“帮朕把脚擦干。”
顾悯诧异地抬眸看了眼沈映,沈映冲他弯起眉眼,恣意一笑,“怎么了?不愿意伺候朕?”
顾悯心跳猛然开始加速,垂下眼皮,紧着嗓子道:“臣愿意。”
他把沈映的左脚从水里捧出来,拿帕子仔细地帮沈映把脚上的水擦干,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抵触,毕竟这是下人做的事,可当把小皇帝的脚捧在手心时,他忽然又觉得这没什么。
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手感温软,像是一块暖玉。
自小就在军汉堆里长大的顾悯,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脚是长得这样的,比女人的手还要柔软白皙。
心里甚至还冒起了个不想以后有其他人再碰到小皇帝的脚的念头。
会这么想,他真是疯了。
擦干了左脚,正准备擦右脚,突然沈映把水里的右脚提了起来,一脚踩在了顾悯胸口官服上的飞鱼纹补子上,水渍立即在绯色官服上洇开,将颜色晕染得更深。
热水湿了衣衫,顾悯垂眸扫了眼自己胸前,小皇帝的脚正踩中他心房位置,心口顿时蹭蹭蹭地窜起了火,牙关死死咬住,才勉强控住了想把小皇帝的脚抓下来,放在手里任意揉搓惩罚来他如此轻慢自己的冲动。
不行,这是皇帝,大事未成,他不能以下犯上。
“这身飞鱼服,是朕赐给你穿上的。”沈映很享受看顾悯极力忍耐克制的表情,更期待看顾悯能忍耐到什么地步,低声似叹道,“朕能让你穿上,也可以让你脱了。”
顾悯眼睫动了动,往上掀起看向沈映,颜色如墨的瞳孔里,眸光晦暗难辨,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皇上所言何意?”
沈映笑容纯良无害,“朕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湿了,那不如就脱了吧。”说完忽然抬起右脚,用脚背抬起顾悯的下巴,然后拍了拍身下的龙床,看着顾悯的眼睛道,“顾少君,既然你不想要赏赐,那就上来伺候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