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提着一桶水,桶的边缘搭着几块布。他走得很稳,水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清扫房间?”
半小时前,那只可恨的雄虫这样对凌说:“不然呢——”
雄虫仰躺在柔软的藤椅上,双腿交叠,从鼻腔里慢悠悠地哼道。
“难道你想在这里白吃白喝么?我看起来很慈祥?”
凌:“但……”
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凌在过去曾亲眼见过无数悲惨的事,幸福的虫族大多数是相似的,而不幸者有各自的不同。但即使如此,有一件事却是所有雌虫都恐惧的事。
——成为奴隶。
一旦沦为奴隶,会遭遇什么都无法揣测。
翅膀被一点点割碎,腺体被扯出,亦或是被斩断四肢,只能在地上蠕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凌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到恐惧的,但当他看到陆墨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时,他心里的恐惧和害怕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翻涌上来,怒火就率先占据了他的大脑。
被耍弄的荒谬,对陆墨的难以置信,这只雄虫总是能精准地挑动他最容易爆炸的点——
boom。
真稀奇,他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流浪里,早就习惯了忍受。无能狂怒只会消耗他的体力和精神,没有一点益处,只有冷静地蛰伏下来,才能找到生机。
但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他居然被这只雄虫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现在冷静下来以后,他反而再也无法回忆起,过去对“奴隶”这一身份的恐惧。
只是更加警戒着这只雄虫的动静。
凌站在陆墨的身后不远处,盯着他的随着藤椅摇晃的发丝,平静道:“只是清扫房间而已吗?你费了这么大周章只是为了这样?”
不,这只雄虫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凌下意识地微微弓起背,准备迎接陆墨随时可能到来的发难。
“嘎吱……”
“嘎吱……”
藤椅渐渐停止了摇晃,雄虫的脚尖一点,藤椅就转了过来。
他靠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小小的宝石装饰品,那双绿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凌的脸色。
凌:“……”
他尽量忍住头皮发毛的感觉,挺直背脊。
不管这只雄虫在盘算什么,心里在琢磨着什么东西,他都要冷静下来。
只要能挑动对方有所动作,动作越多越大,可能暴露出来的情报也就越多。
这样他才能找到机会逃走。
看着陆墨手指一顿,终于微微坐直了身体,凌的心里一紧:来了!
“我说,你在期待什么?”
雄虫微微勾唇,笑容里透着一分邪肆:“奴隶这个身份,让你想到了什么?”
凌:“……”
他心里十分茫然,不明白陆墨的意思。
陆墨的问题,就好像在问一个“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问题一样,答案太过于理所当然,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斟酌了一下,谨慎道:“我想,清洗房间应该是仆从的工作,奴隶应该还有别的用途……”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墨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内心的想法。
没错,他就是在有意提醒陆墨,别的雄虫大多是怎么对待奴隶的。
假如有恶意的话,总会露出一些马脚。
……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看到一丝戏谑掠过了陆墨的眼睛,随后那双眼睛变得越发深沉起来。
“别的用处……你确实提醒了我。”
雄虫双腿交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亲爱的小奴隶,你的心思未免也太好猜了。”
凌的心脏一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强作镇定道:“我没有什么心思。”
“哈,别在这里装了,很无聊的。”
陆墨摆了摆手,一脸【我已经看穿了你】的表情:“一切已经很明显了,真相只有一个——”
“我明明指定要抓的是一只成年的军雌,来为我诞下雄子,但为什么出现在我房间里的却是你呢?”
陆墨眯起眼睛,笃定道:“一定是你买通了我的属下,混进了我的房间。”
凌:“……哈?”
不等他反应过来,陆墨继续道:“你喜欢我,所以你咬了我,就像某本小说里写的那样,以后只要我一看到这个咬痕,就能想起你来!”
凌的瞳孔战斗:“不……不是这样……”
陆墨哪里会给凌解释的机会:“不仅如此!”
他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大半夜的,你偷偷地用沾满了我气息的被子,将你自己紧紧包裹……哦,我亲爱的小奴隶,你实在是太大胆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看起来文静,实际上却如此地……”
“热、辣、滚、烫。”
凌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他无力地辩解道:“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太冷了……”
天哪,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更要命的是,他现在瞬间想起了——当时的确被雄虫的气息包裹住的回忆。
就算他是无心的,现在想来却莫名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我没有那个意思。”
“综上所述!”
陆墨单手托着脸颊,懒洋洋道:“一切都是你有意所为。”
凌恐惧地捂住了耳朵(虽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惧),他生平第一次恨起了自己过于敏锐的听力。
他大概是第一只因为羞愤而死去的雌虫吧,真是可悲啊……
“真是可爱的小奴隶啊,虽然我很理解你们这些雌虫的小心思。小说看多了,就以为学着那些书上的套路,来个带球跑之类的,我就会爱上你吗?”
“承认吧。”
陆墨洋洋得意道:“你爱我爱到不惜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我都被你感动了。虽然你只是一只卑微的雌虫,但我允许你来吻我。”
看着陆墨矜持闭上的眼睛,凌只觉得在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一边的落地镜上,映出凌如烟霞般的脸颊,他低下头,踱着快速的小碎步来到了陆墨的身边。
俊美无俦的雄虫安静地半躺在那里,光是看着都会不小心看痴了。
凌双手按在扶手上,微微低下头。
雄虫的眼睫毛颤了颤。
然后下一刻,凌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丝冷笑。
吻你?
他抓着椅子的双手用力一转!整个椅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陆墨:“诶诶诶——啊啊啊桥豆麻袋呕呕呕——”
足足过了三分钟,椅子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陆墨抱着椅子晕头转脑,房间里早已没了凌的身影,房门大开着。
“哈……哈……”
陆墨颤抖着伸出手,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这一波普信男,灵性不灵性??】
系统给他呱唧呱唧鼓掌:【又油又雷,陆墨你他娘的简直是个天才!】
陆墨:【……】
不会夸可以不用夸的,谢谢。
凌去提水的时候,顺便用水洗了把脸,然而等水珠都流下去了,他的脸上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热意。
心跳也有些快。
一定是因为那只雄虫太不要脸了!他愤愤地想,但走着走着,总有几个画面又偷偷地浮上他的脑海……
陆墨沉静地包扎着绷带的样子,他微敛着眼睫,捋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小臂。
自己蜷缩在陆墨身上,一睁眼就看到陆墨蹙起的眉,俊美的脸庞映着金色的正午日光,左眼含着日光,右眼幽深似深潭。
安静时的雄虫,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呆,凌猛地晃了晃脑袋,终于把陆墨驱赶出了自己的脑海。
那些都是表象!不要被骗了啊!
他蹬蹬蹬提着水桶,进入了要清扫的房间。
进入房间,轻轻地带上门,凌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水桶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迅速地开始检查房间的各个角落,没有找到任何监控器。
一路走来,也没有人跟踪他。
凌跪坐在地上,一时有些懵。
他正打算借着清扫房间的机会,好好探查一下陆墨的情报,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竟然如此顺利,顺利得他都有些不敢动手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储物间,很多虫族习惯把一些杂物放进储物间里,里面可能就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一个高高的衣柜,打开以后凌就注意到了,这里存放着许多军队的制服。
质地上乘,不像是假货,而且看样子,这些衣服的主人在军队里的地位里相当之高。
这不像是那只雄虫的衣服。虽然他的等级很高,但他身上没有军虫的气质——更何况,军队里的雄虫屈指可数,更别说等级那么高的雄虫(这点凌是不情不愿地承认的),绝对不会寂寂无名。
所以,这个庄园里应当还有一只雌虫。
凌合上柜子,在房间里翻找到的其他东西,也都证实了这个猜想。
旁边一个柜子,第一个抽屉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徽章,但主人看起来不是很爱惜。大概是随手一丢,才会放得这么凌乱。
凌给它们一个个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第二个抽屉里,堆着满满一抽屉的肩章。这些肩章一模一样,和凌记忆里的都有些不一样,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和军团长的肩章十分相似……
但为什么要这么多的呢,一共也才俩肩膀。
凌:“……”
他的手一抖,有了一个古怪的猜想。
不会是因为——总是不断地弄丢肩章,所以干脆弄了这么多备用吧?
莱茵先生也是这样,凌叹了一口气,军雌都是一样的脾气吗?
他无力地关上这个抽屉,拉开了下一个抽屉,这一拉开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家伙!
第三个抽屉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这些照片上全是各种死相凄惨的尸体。
凌一边震惊,一边却迟迟没有合上抽屉。
不知为何,这些照片好像都有魔力一般,不断地吸引着他。
就看一眼。
他拿起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是一只雌虫,浑身上下的关节都错位扭曲,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头。
无论是谁,光是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被那可怖的景象吓得浑身颤抖。
凌也在细细地发着抖,但更令他害怕的是,自己似乎是因为隐隐的兴奋……
“啪”的一声,他仿佛被烫到一般,将照片扔回去合上了抽屉。
自己是怎么回事?
凌低低地喘着气,目光下意识看向了最后一个抽屉。
“……”
犹豫了近十秒以后,他还是伸出手,缓缓拉开了抽屉。
这个抽屉里没有任何东西。
凌眨了眨眼,下意识地伸出手,不知为何他向上摸了摸,在上面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摸索了一会儿,凌打开了一个微小的机关,那个东西就落入了他的手里。
拿出来一看,是个黑色的金属块。
他好奇地摆弄了两下,不知手指碰到了那里,它发出“滴”的一声,自动开启了。
凌素来谨慎的性格,让他在一瞬间把这东西丢了出去。金属块在地上滚了滚,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在空中隐隐浮现。
这大概是用来记录机密的仪器,凌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很多时候,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凌瞪大了眼,看着屏幕上的字,缓缓伸出手捂住了嘴巴。
屏幕上记录的东西很简单,但光是看一眼就能明白,写下这些文字的主人,到底是多么地恐怖。
【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陆墨】
【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
记录条还在不停地滚动着,但看起来似乎没有止境。
文字主人的疯狂,在这呆板的系统字体衬托下,反而显得越发恐怖。
凌背抵着墙,脸上映着屏幕的蓝光,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震撼。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手,喃喃念道:
“完全是,病态啊……”
一时间,凌竟然无法对陆墨生气了。
陆墨,可是被变态盯上了啊,这只变态甚至潜伏在陆墨的身边。
天哪……好可怜啊……
凌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假如、假如自己帮陆墨挖出这个变态的真面目,陆墨会不会愿意放自己走?
但一定要小心谨慎,这种变态狂,一旦被发现是自己搞的鬼,他绝对会杀了自己——哪怕是追杀到天涯海角。
要冷静,要仔细,想想具体的办法……
凌看向了那个道具,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标志性的东西,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是自己伪造的。
然后陆墨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喜欢他,所以编造出来陷害那个变态的!
凌狠狠地锤了下墙,脸上又慢慢地浮现出热意来。
他曲起双腿,将脸埋进了膝盖里,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