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时代发生更迭时,身处其中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什么。
正如同历史上发生过的剧变,在后世人看来简直惊涛骇浪——
或许奠定了一个帝国的基石;
或许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但围观着这些剧变的人们,却只能看见在这些汹涌的暗流上,被推来搡去的几片枯叶。
……
当母虫彻底消亡的那一瞬间,他强加于所有虫族精神之上的枷锁,彻底碎裂了。
高高的神庙之下,虫族最忠诚的战士们还维持着奋战的姿势,但脸上尽是迷茫。他们因着惯性,还是往前冲了几步,随后慢慢停了下来。
震天的喊声戛然而止,天光下他们的剪影如同被定格的黑白电影。
或举着枪,或提着刀,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困惑不已。似乎他们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虫……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奇怪的是,他们心里并不觉得难过。明明失去了虫族最重要的母虫,预料中末日降临般的恐慌却并未来临,反而是……
心头一轻?
不,不止是心头一轻,连身体都轻松了许多,简直就像是从某种牢笼中逃离出来了一般!
就在这时,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倏地浮现出一个投屏来。所有人纷纷抬起头,看着那半空中的投屏上,逐渐出现一个景象。
过去那庄严的神庙中,破天荒地有了一束日光。
日光静静地照射在神像上。
然而高大的神像从腰间断裂开,砸在地上成了一堆废墟。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个银发的高挑身影进入人们的视野。在所有人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中,他来到了神像的面前,蹲下身去。
一颗无与伦比的美丽宝石,被呈放在了原本的神像脚前。
它在日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去关注那残破的神像了。
埋藏在所有虫族的血脉深处,远古血脉的传承,终于苏醒了。
“这……这是……”
战士们再也顾不上其他,那些染血的长刀和枪,从他们手中纷纷落下,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他们怔怔地看着这颗宝石,向来寡淡的脸色,逐渐蔓延上了一层模糊的追思。
是的,毫无疑问地,在遍布他们全身的血管中,连血液也在欢呼不已——
欢呼神明的归来。
千年的苦难,千年的压抑,在这一刻都尽数融冰成水,从他们的眼里汩汩流出。
士兵们纷纷地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放声大哭。
母虫的时代落幕了,但紧随而来的并非是虫族的终结。
从那旧时代的尸骸里,冉冉升起了新时代的希望。
“哈……哈……”
伊奇喘着气,他已经近乎脱力,此时张开四肢呈“大”字躺在地上。
弟弟比他更累,此时已经是跪在地上,一头栽在了伊奇的胸膛上,昏撅过去了。
伊奇勉强用手揽住弟弟的脑袋,看着屏幕上的场景。他尝试着露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居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无奈只好作罢,心里却极是畅快。
半山腰上,泰坦一族的李靠坐在树干上,仰天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我把灵魂输给了一个恶魔,今天我就要下地狱去了。”
在他的面前,成千上百的军雌躺在地上,这些战士被他拉入了精神领域,至少要昏迷三日以上。
在通往山顶的唯一路径上,有一个高挑的身影拾级而下,出现在了李的面前。
那是一只穿着管家服的雌虫,和狼狈的李比起来,这只雌虫简直称得上干净整洁。即使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战斗,他身上的衣服依旧服服帖帖,没有一丝褶皱,短发清爽不沾血迹。
他向李伸出手:“需要帮忙么?”
李:“……”
他无言地抓住对方的手,将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道:“你不会是下来之前还抽空洗了个澡吧?”
雌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算了……”李撇了撇嘴,摆手道:“我大概知道你是哪种类型的了。”
是——他最不擅长相处的那种,最死板最冷静最无法沟通的雌虫!一想到自己和他还是同事,李就觉得头痛欲裂。
“不论如何,请多多关照,以后我们还要一起为主人效力呢。”
雌虫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了那么一个像素点:“多多关照。”
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明天奔赴而去。
————
但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忘记,除了母虫之外,还有另一位始作俑者。正是他一手引导着虫族,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虫皇陛下端坐于宝座之上。
他还穿着那一身织满了星辰的礼服,头戴皇冠,手执权杖,神态安详无比。
他早已知道他的结局,心里没有一丝侥幸,因此当苏临推开大门,穿过空荡荡的大殿,来到他面前时,虫皇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反而露出了笑容。
“苏临,你是来刺杀我的么?”
苏临抿着唇,看着虫皇的眼神平静到可怕。
虫皇低声笑了笑:“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也是来刺杀我的……死在你手里,应该说是命中注定吧?”
他微微扬起头,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脖颈:“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请尽量让我走得轻松些吧。”
然而苏临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声道:“……情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般,露出一抹冷笑来:“我亲爱的大人,你以为到了如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吗?”
他的眼里闪烁着冰冷的怒火,那黑色的火舌蹿动着,越发高昂起来。
从前的钦佩和忠诚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的愤怒,对自己曾经那样愚蠢的悔恨。但更多的,还是他出于正直的性格,对自己无法遏制的谴责。
正是因为他的帮助,才会让虫皇的统治越发稳固。
而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到底有多少虫族,因为他的愚蠢而丢失了性命……
“我简直……恨不得一点点割下你的肉……”苏临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吟,“而你如今却还在跟我说什么情分?你这个恶魔,我恨你只有一条命,抵不上那么多的无辜灵魂!”
虫皇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犯的罪行无法弥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忍受。”
说吧,他闭上眼睛,决意不再为自己辩护一句,哪怕接下来可能会是无法言喻的酷刑。
这样俊美的雄虫,又曾经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在这一刻做出这样坦然向死的姿态,任谁都会为之动容。
或许换了一个人,就会因此而干脆利落地杀掉虫皇。
偏偏站在这里的是苏临,他在虫皇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假如虫皇满嘴谎言自然是不能一直瞒过苏临的。
最好的谎言,是九分真话里夹杂着一分的欺骗。
而从那九分的真话里,已经足够苏临明白,虫皇真正的软肋了。
他深吸一口气,警告着自己决不能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在这样的时候,他绝不能再受虫皇的诱导。
等苏临再睁开眼时,那愤怒的火焰已经被压制到了最低,但这样平静的眼神,反而更加危险。
“酷刑?”苏临嗤笑着,语气极其嘲讽:“我尊贵的大人啊,你就这么急着去死么?你想隐瞒些什么呢?”
“……”
虫皇看着这样的苏临,心里变得不安了起来。这点不安表现出来,就是他下意识眨了眨眼,重复道:“隐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太明显了。”苏临定定地看着虫皇,虫皇越是慌乱,他心里反而越是平静,缓缓道:“母虫欺骗了虫族,可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人能确定,你是否知道真相,只要你咬定自己不知道真相,没有谁能判你死刑,不是么?”
虫皇的脸色终于绷不住,血色逐渐淡去,变得苍白起来。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汗,咬着牙道:“是么,看来你打算放过我了?”
苏临不理睬他的话,继续道:“但是,假如是那样的话,你失去的东西显而易见——尽管你也是被母虫欺骗,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领导虫族了。”
虫皇睁大了眼睛,用力握紧了手里的权杖,连指节都在颤抖发白。
苏临眯起眼,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虫皇陛下,你最害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折磨,你这一生最在意的,就是你的权势。”
“你想要作为尊贵的虫皇而死去,这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话音刚落,虫皇就惊、喘了一下。
苏临的话,完完全全命中了他内心的死穴,他死死瞪着苏临:“你、你不能——”
苏临每往前走一步,他就瑟缩一分,拼命将权杖抱在自己的怀里,但他如今只是一只衰微的雄虫,完全无法阻止苏临的动作。
苏临稳稳地握住了权杖,在虫皇恐惧的眼神里,一点点将权杖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当权杖彻底被拿走时,虫皇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苏临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手,只听得“当啷”一声,一柄匕首落在了地上。
匕首上装饰着各色宝石,称得上国宝也不为过,虫皇想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倒也算体面。
“你休想这么做!”
苏临厉声喝道,他死死握住虫皇的手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半俯下身,低声宣判了虫皇最后的结局。
“你不仅会活下去,还会活得长长久久,我要你看着虫族如何尊崇新皇,我要你听虫族为新皇高声欢呼,我要你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里。”
“而你,只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你会被关在皇宫最高的塔里看歌舞升平海晏河清。我会看守着你,直到你死去,直到所有人都忘记你。”
虫皇绝望地看着苏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罚。
————
三天后。
傍晚,秋风渐起,褪去了夏日的炎热的潮湿,天气越发清爽,陆墨已经穿上了风衣。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虫皇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位执掌了虫族近千年的大人,一夜之间去了何方。
新闻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报道这件事,陆墨吃着早餐,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小到——还比不上陆墨最近的一件烦心事。
他将勺子放回餐盘,望着空荡荡的桌子,冷冷地眯起了眼睛。
三天了,已经整整三天了,凌已经躲了他三天了。
——说好的美好大结局呢???
三天之前他们解决了一切的事,陆墨被凌感动得稀里哗啦——没想到凌居然为了他,居然强行突破了母虫的精神结界,他本来都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凌了,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系统谨慎地说:【可能是,你失去了神秘感……于是他腻了?】
陆墨:“……”
他面如寒霜,冷冷道:【腻了?腻了也得给我滚回来。】
呵,雌虫!!
始乱终弃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凸。
陆墨从餐桌边站起来,年轻的管家悄无声息地上前,为陆墨呈上饭后漱口的水。
“你去告诉凌,今晚我不回来了。”陆墨冷着一张脸:“我出门找别的雌虫去了。”
管家垂首应道:“是。”
等陆墨踩着略显愤怒的步子出门以后,管家在通讯仪上点了几下,给凌发了一条消息。
【主人今晚不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发了一个消息回来。
【嗯。】
管家收起通讯仪,面无波澜地收拾起了桌上的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