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她是有意作弄，裴念之指尖仍不自觉蜷缩，一股细细密密的酥麻泛滥开来。
他掐了掐指尖//肉，目光闪动，竟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句：“你当真想做我的徒弟？”
“依依，你没事吧？”
一道声音打断他们。
见两人安全，孟窕忙过来，拉着林依依左瞧右瞧，没发现什么明显伤处，她这才松口气。
林依依心下一暖，抿唇摇头，甜丝丝道：“我没事，谢谢孟姐姐。”
孟窕嗔怪地轻弹少女额头，叹道：“是我太大意了，那符纸虽能让我感知到你，却不能获知更详细的情况。下次当求师尊炼制一副传音牌，这样你有事可立即传讯给我。”
她面上歉意，林依依挽住她的胳膊：“没事，有裴大哥在呢。”
虽然不是主动的，但他毕竟又救了她一次。她决定两两抵消，不将他先前的背刺记在小本本上了。
“对了，裴大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她没听太清。
少女歪着脑袋看他，却不再喊“师父”了。裴念之垂眸，摩挲指尖，很快恢复一贯的神色，淡淡道：“无事。”
“哦。”林依依眨眨眼睛，心道圣父这情绪也变得忒快些。
这时候祁青霄难得出声：“危险，出去再说。”
裴念之毁了桃花树后，这片空间再难以维持住，大地崩坏的速度更快了，天幕之上无数裂纹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想来不出三分钟就会彻底崩溃。
“出不去，此地有结界，只有解决结界的主人才行。”孟窕摇头，望向那边的桃花妖。
她的身躯接近透明，如同狂风巨浪中摇曳的一簇微弱烛火，不消片刻就会彻底熄灭。
桃花树是她的本体，本体被摧毁，她也活不了多久。
心知大势已去，桃花妖再不将心神浪费在林依依身上，她用身躯包裹住女童，吻了吻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阿薇，我会让你活下去。”
林依依的话不是没有给她心神造成动荡，她也知自己行将差错。
可那又如何？既已走上了这条路，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至少芳薇还在这里。
现在唯独让她心存疑虑的只剩下少女那句“你当真明白她的愿望是什么吗？”
桃花妖贴着女童的脸颊：“阿薇，我做的应当都是你想做的，是吗？”
让李洪、林家都在痛苦中死去，让他们尝尝该有的报应，这都是你的愿望，对吗？
女童没有意识，她注定得不到回答。即使能得到回答，那回答当真是作为人时的芳薇会给出的答案吗？
一妖一鬼相互依偎，孟窕却心无所动，她解下腰间的梵印，笑道：“裴道友已出过手，接下来就由我和青霄来吧。”
孟家举族亡于妖物之手，林依依知道孟窕对妖邪的恨意有多深，自然也明白此妖定无活路。可此时她仍拽住了孟窕的手，在她不明所以地转头时，沉默片刻，道：“孟姐姐，能不能...别让她们太疼？”
此话让祁青霄微微侧了侧眸，孟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林依依：“我之后会好好解释的，所以...”
她苦恼，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孟窕。
少女的目光坦诚而认真，虽不理解，但孟窕默了默，道：“知道了。”
她和祁青霄上前，林依依捂着心口长呼口气。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裴念之扫少女一眼，突然开口：“林小姐，你这不就是可怜么？”
林依依扭过头，却见青年神色困惑。她一顿，想起刚刚那句话，明白他是在问她为什么否认怜悯那一妖一鬼。
林依依解释：“不是可怜是惋惜，如果桃夭能早一些化形的话就不会...”
然而说到一半她住了嘴。
如果桃夭早一些化形，如果她不将芳薇炼化成阴魅，如果芳薇不嫁到李家而是逃出去...
“可是没有如果。”裴念之替她将后半句话讲完，也许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有晦色一点点沉淀，沉到最深处，藏匿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地方。
“是啊，没有如果，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林依依有些戚戚然，禁不住长叹。
孟窕和祁青霄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她只能看见白光金光噼里啪啦闪过。
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后，那天上地下化作星星点点，宛如绽开半边天空的烟火，拖着余温的星子，划过天际落下，流光溢彩而转瞬即逝。
更吹落，星如雨。
凝固的氛围猝然被少女扬起的一句打破：“但是，如果有如果的话...”
裴念之看向她。
少女仰头注视这片空间的消弭，星星点点映在了她弯弯的眸子里，给那双鹿眸点缀上亮色，恍似绘了漫天繁星，璀璨逼人。
那漂亮的眸子里有无边的期盼和希冀，是他难以企及难以触碰的明媚与纯粹。
她巧笑嫣然，竟带了那么点调皮的意味，启唇道：“如果有如果的话，那一定是if线了吧。”
裴念之怔松片刻，末了才发现自己没听懂她的话：“什么？”
林依依看他，笑意晏晏，却没再回答。
裴念之蹙眉，恰是这时候，“嘭”的一声，这片空间彻底崩溃。
他们再次踩上软软的土地，清冽的风卷着桃花香拂过耳畔，浓浓淡青携着乳白漫过地平线。
是晨曦的光。
他们回到了芳薇家的小院。
下一秒，在四个人的视线中，那株生长在外界的庞大桃花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变成一株焦黑色的枯木。
桃花妖和女童都被除去，它自然也难以生存。
“终是将此间事了了。”孟窕长舒道：“我去将马车牵来。”
她往院门口走去，就在祁青霄惯例想跟上去时，便听见某人“啊”一声。
林依依两掌相合，对裴念之道：“对了，裴大哥，你不是说帮我去马车里拿东西吗？”
闻言，裴念之眼波闪了闪，就那么静静盯着她，也不作声。
给你创造机会呢，瞅她做什么？林依依嘴角抽抽，干脆看向孟窕，挥挥手：“孟姐姐，裴大哥说他也去！”说完，她推着裴念之到孟窕身边。
孟窕愣神，莞尔道：“也好，裴道友先请。”
裴念之瞥林依依一眼，孟窕在旁边等着他，他点点头。
俊男靓女并肩而去。
裴念之离开，总要有个人留下来护卫林依依，祁青霄自发填补了青年的位置。
于是林依依转身便看见男主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她后头，她脚步一顿，忽然有些心虚。
悄摸摸往旁边挪两步，环视这个小院，她突然在那株焦黑的桃花树根处发现一点粉意。
轻“咦”一声，林依依过去，却见一朵小巧烂漫的桃花和一根带血的桃枝倚在一起，如同那片空间里一妖一鬼相互依偎着。
恍惚明白了什么，她抿唇，心情再次黯然下来。
注视那桃花和桃枝良久，她想想，进了院子里的小屋，带出一把铲子和一块木头。
祁青霄看着少女跑来跑去地忙活，看她哼哧哼哧于桃花树下挖个坑，看她将那朵桃花和桃枝一起埋进去，看她拿着那木头苦思冥想。
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不善言辞的男主竟然对她讲话了，林依依稀奇。注意到祁青霄的视线放在自己手中的木牌上，于是了然，摸摸脑袋：“这人死了不得修个坟墓吗？哦，不对，是妖。”
“那个，祁大哥，你知道写什么话比较好吗？”她扬了扬手中的木头，颇有点不好意思。
祁青霄张口欲说什么，却听得车辙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他望过去，只见孟窕和裴念之回来了。
这厢被打断，他也不再讲话，继续恢复沉默寡言的状态。
“依依，青霄，我们回来了。”
“哎！”林依依应一声，看着木头，细想想，提笔写了六个字上去。写完往那隆起的小土堆上一插，叹道：“希望你们如愿吧。”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跟在祁青霄身后。
她并非不明白祁青霄想问什么。
孟家被妖物毁灭，孟窕对妖邪有着无比的憎恶，而林家同样经历此事，她却能对桃夭有所宽容，祁青霄定是想不明白这点。
可她和孟窕不一样。
她对林家毫无感情，硬要说的话，原主兄长和父亲就算不被桃夭抹杀，她也会想办法送他们蹲大牢。
但祁青霄之所以会主动开口，也不仅仅因为如此。
他有心结，那是他和孟窕纠纠缠缠数十章最关键的一点。
孟窕憎恶妖邪，而祁青霄，是一只兔子半妖。
林依依轻声叹了口气，甩甩头，不再想这些事情。
她加快脚步，奔向孟窕和裴念之，腐朽的木门于她身后闭合，也关住了那一院子的往事。
也许等到某天，会有胆大的桃花村村民路过这小院时惊异那株桃花树竟枯萎了，也会疑惑何人在桃花树下立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有风卷着桃花瓣滑过小院，落在那方坟茔之上，带走坟前木碑的泥土和尘埃，显出少女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六个字：
她们终将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解释下这个篇章，为什么最后会选“她们终将自由”这句话
芳薇是很常见的女性，相夫教子，一生被蹉跎，她其实很渴望外面的世界，也很渴望有家人的关心，但她被困囿在村子里出不去。
而桃夭是芳薇的玩伴，是她的倾听者，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的母亲，但最后成了她的坟墓，她不甘心也不愿意，她将自己束缚在名为芳薇的壳子身边。
所以这一句话，其实是女鹅对他们的期盼，也是芳薇的期盼，希望她们终有一天能够获得自由。
嘛这一篇章算是结束了，下一部分就要去澹州啦！女鹅的正式攻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