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池睁眼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趴在一个敞开的胸膛上还有些不解。
郗池刚醒的时候总不知身在何处,而且昨晚喝了不少酒还有点头疼。
他一手撑在钟烨的腹部勉强让自己起来,这下动作自然也把钟烨给惊醒了。
钟烨缓缓抬眸。
郗池一手在钟烨身上支撑着,一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义兄,我昨天醉后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虽然郗池平时仪态修养都不错,但喝醉的人容易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撒酒疯打人说出不得体的话之类的。
“没有。”
钟烨心情不大好,他还记着昨晚的事情。郗池对盛月念念不忘一直都是扎在钟烨心底的一根刺。
“那就好。”郗池习惯了再睡个回笼觉,他又躺了下来,“一早上见到义兄真高兴。”
钟烨道:“侧躺过来面对着朕。”
郗池被他扳着肩膀转了过身,与钟烨面对着面。
虽然没有睁开眼睛,郗池却嗅到了钟烨身上浅淡的龙涎香,昨晚金华殿里点的是龙涎香,钟烨沾染的味道多些。
郗池感觉到对方温热呼吸,这种面对面的接触让他心跳很快。郗池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悸动来自于哪里,他睁开眼睛:“义兄,你不睡吗?”
钟烨不爱睡觉,他天生睡眠少。
“不想睡。”钟烨抬手抚摸郗池的脸颊,“义兄想和你说话。”
郗池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并不排斥钟烨对他这样,郗池很喜欢钟烨。郗池清楚人与人之间有边界,义兄义弟之间哪有这样亲密的。
从前在书院中,也没有师兄摸郗池的脸。
郗池只记得自己母亲再嫁前天晚上,摸着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要想念娘亲,但这点印象已经非常淡了。
他的手贴在了钟烨的手背上,本意是想推开钟烨,但看到钟烨神情阴郁,瞬间想起义兄这么多年当皇帝的不容易。
高处不胜寒。
义兄失去了父亲母亲,没有亲密的兄弟姐妹,所以把感情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将自己视作亲弟弟。
自己又怎么好拒他于千里之外?
郗池道:“义兄想说什么?平定迎州的事情么?还是溧南官员状况?溧南的事情我了解多一些,你想谈政事也好,谈军事也好,我都陪你。”
钟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郗池面容:“小曦,你喜欢金色的笼子还是银色的笼子?上面要装饰什么合适?珍珠?玛瑙?宝石?朕想把你装起来。”
郗池狭长眸中带着笑意,他以为钟烨在开玩笑:“我喜欢和田玉,笼子最好大一点,义兄进来陪我下棋。”
两人在床榻间面对面说了些话,郗池困意全无,随后钟烨让宫人们进来伺候洗漱。
郗池更换了一身衣物。
钟烨道:“这是朕少年时穿过的,朕十七八岁时与你现在身形差不多。”
穿钟烨现在的衣物会宽松一点,郗池身形更偏单薄,没有那么多明显的肌肉,早上起来时撑在钟烨的胸腹之间,郗池感觉到他的肌肉特别坚硬且块块分明。
郗池不介意别人穿过的,穿的时候却发现衣物上以银线绣着蟒纹。
蟒纹和龙纹没什么太大差别,就比龙少了个爪子。
根据暄朝的礼制,普通人是不能穿蟒袍的,特赏过的一品大臣和郡王、亲王才能穿。
异姓王和其他一品大臣穿四爪蟒袍,皇子皇叔这些穿五爪蟒袍。
五爪蟒袍虽然说是蟒袍,但蟒的外形和龙没什么差别了。
郗池认真看了看,上面绣的是五爪蟒,当时哀帝在位,钟烨还是一个王爷。
“我穿这件逾矩了,郑公公,你让人拿件没有花纹的来吧。”
郑如看向钟烨。
钟烨已经穿好了,他把玉带拿来给郗池束上:“有什么不合适?你改姓钟好了,就叫钟曦,朕封你为宸王。”
郗池琢磨着诚王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不过钟烨不是第一个想让郗池改姓的,禹王还想过让郗池跟他姓,从此以后叫铁池呢。
郗池又当钟烨在开玩笑:“义兄,哪能随便就封王,我受不起。”
尤其是“宸”这个封号,一般人都担不住。
用过早膳郗池就出宫了:“义兄,我得走了,我们得空再会。”
郑如想着昨晚皇上是不是没有得到人所以一早上就脸色这么差。
他也不敢多问,金华殿里的宫女太监在外面怎么威风,回来后都畏惧钟烨畏惧得不行。
郗池早上回去后诚王已经醒了,郗修远还在他的院子里逗小鸟儿。
诚王拉着郗池盘问了一番,知道郗池没事他放心了,回去补了一觉。
郗修远的眼睛比诚王的眼睛尖,他一眼看出来郗池的衣服有问题:“阿池,你衣服上怎么还绣着龙?”
郗池这身衣物颜色是象牙白,银线绣的五爪蟒纹并不明显,郗修远的眼睛太尖锐了,瞬间看出了不正常:“你穿了皇上的衣服?”
郗池点了点头:“昨天酒喝太多留在了宫里。不是龙,是蟒纹,皇上做王爷时穿的。”
郗修远摸了摸郗池的头:“你长不高了,只能穿一穿皇上少年时的衣服。”
郗池把他的手推开了:“你也没有皇上高,咱俩身高明明一样的,大哥你好意思嘲笑我吗?”
郗池长高了,现在可以说是玉树临风芝兰玉树般的美男子了,他身高正好八尺,身姿修长挺拔。
可皇上身高八尺有余,在身高方面,郗池还是比钟烨差了些。
但满朝文武再加上这些官员生的儿子又有几个能像钟烨这样身高优越身材优越的。
郗修远还有很多好奇的事情。
他知道有些皇帝会把自己的衣服赏赐给亲儿子穿,但郗池明显不是钟烨亲儿子,宫里又不缺衣服,为什么钟烨让郗池穿他的衣服?
郗修远想揣摩一下皇帝的意思,揣摩半天没有揣摩出来。
他完全没有往感情这方面去想。主要因为钟烨是个冷血的帝王,钟烨完全没有正常感情,而且郗池和钟烨……一个温柔一个残酷,压根不搭配。
况且两个都是男人。
大概因为郗家为暄朝立了汗马功劳,皇上想展示一下他对郗家的宠爱。
郗池道:“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不过这件事情对父王来说可能是坏事,皇上答应我不给我指婚。”
郗修远摇着头道:“你还没有挨过咱父王的打吧?告诉你,我小时候做错事被揍过,疼了半个月左右。”
郗池不信诚王能抓得到自己。
他逗了一会儿郗修远养的鸟儿,鸟声啾啾,它们都冲着郗池唱歌,郗池逗逗这个又逗逗那个。
郗修远这两天应酬很多,他出门去了:“今天晚上再带你一起玩,我去见几个老朋友。”
郗池点了点头:“好。”
远处铺天盖地飞来了一只大鸟,如果郗修远还在这里,他肯定能认出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宣威大将军”。
郗池看着宣威大将军飞快的窜过来叼了正开口说话的小鹦鹉,一口就要吞下去。
他赶紧把鹦鹉拽了出来,在宣威大将军头上拍了一下:“娇娇,它不能吃。”
事到如今,娇娇真正的主人是谁已经明朗了。
今天天气比较好,伺候鸟儿的宫人把它放了出来,它直接飞到了诚王府上。
娇娇踩在了郗池肩膀上轻轻蹭郗池的脸,“啊啊”叫了两声。
笼子里其他小鸟都被娇娇吓得瑟瑟发抖,鹦鹉直接飞走了。
郗池知道郗修远这些鸟儿金贵得很,他赶紧带娇娇去其他地方玩了。
郗府管家是在后院一棵参天大树下找到了郗池。
午时都过了,初夏阳光从浓密树荫里洒下来,一直落在郗池玉白的面孔上。
这样纤长浓密的眼睫,这般挺秀的鼻梁,还有柔软上翘的薄唇,无论皮相和骨相都是绝佳,让人感慨女娲造人时的神通。
老管家想起郗池的母亲也是个让人惊艳的美人,不过姚夫人冷傲又娇贵,郗池温柔又明媚,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郗池听到脚步就醒了,他摸了摸娇娇丰厚的羽毛,就是没有把眼睛睁开。
管家对他道:“世子,外面有人送来拜贴,说是过几天想见您一面。”
郗池这才睁开眼睛,从管家手里接过了拜贴。
他猜的没有错,果然是禹王。
禹王进京后就要见自己,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来,郗池和生母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郗池点了点头:“下次他们过来,直接见我就好。”
禹王一脉子孙不济,姚夫人和禹王早就生了一个男孩子,郗池与这个弟弟没怎么见过,禹王信里说他是个虎头虎脑挺淘气的孩子。
家族人多才兴旺,有优秀的子孙最好,禹王看中郗池的资质,带回去不仅自己脸上有面子,还能给小儿立个好榜样。
可惜姚家老爷子左右阻拦,郗池不想认他当亲爹。
彼此之间关系都不错,郗池和各方面的关系都维持得很平衡。
其实郗池小时候一直都觉得自己命苦,母亲再嫁后外祖母和舅母总会说他“是个好可怜的孩子”“这孩子命苦得很”。
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再看到表哥表弟都有父母心疼,郗池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
后来郗池长大,在书院听到师兄弟们讨论家中情况时往往闭口不言。旁人有亲生父母,有亲生兄弟,郗池家庭状况和他们不同,他是个“命苦的孩子”。
盛家把持朝政时蛮河水灾,朝廷把银子都拿来给盛太后造行宫,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郗池随着师兄弟一路北上呼吁各级官府有所作为,路上见到因被盛家一党官员吞没土地的流民,见到因为水灾往别省谋生的灾民,见到三四岁的孩子饿死后被抛在路上,这些孩子瘦到皮肉贴着骨头,身上生着烂疮。
那个时候郗池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命苦的孩子”。
当时郗池羞愧于自己眼界太浅,只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从未看过这个世道,只自怨自艾,没有看到芸芸众生。
所以他不到十三岁就跟着师兄们做出些什么事情去改变一切。
“姚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名。
他回到“郗池”这个身份时,无论是面对姚家,还是面对禹王,或者面对诚王,都能理解所有人。
不把姚家暗地里奚落自己的下人放在眼里,不把禹王当成抢走自己母亲的敌人,不把诚王看做未尽责任的父亲。当他走得远了,有些事情就能想开了,与所有人就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中。
娇娇把爪子搭在郗池的身上,郗池手指拨弄了一下娇娇蓬松的胸毛:“小娇娇,你的主人是不是和我想法一样,追求一样?”
娇娇“啊啊”了两声,似乎在默认郗池的回答,在回应说“是的”。
郗池眼睛弯弯,他知道义兄会是一个好皇帝,开创盛世,不会出现盛家把持朝政时的腐败,不会让世道混乱。
虽然他和义兄不在同一处,但两人都有相同的想法。
郗池捉了片被风吹落的绿叶遮盖一只眼睛:“为什么我总想起义兄呢?难道我真的把义兄当成了亲生兄弟?”
娇娇被郗池揉得毛发蓬松起来,往常谁敢这样糟蹋它“宣威大将军”,它肯定把人的脑袋瓜子给啄烂,但眼前的人是郗池,娇娇只好忍气吞声了。
宫中。
钟烨声音瞬间冷了:“郗修远和郗池住在一个院子里?”
郑如不敢说话,只是一个院子里,又不是一个屋子里一个被窝里,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但皇上想法与众不同,皇上就是介意这个。
实际上,钟烨还介意郗修远是郗池的兄长。
钟烨只想当郗池唯一的亲哥哥,郗修远的存在威胁到他了。
而且,郗池在京城待不长久,郗池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太长时间。
钟烨想把人留下来,此时更想找个理由把郗池困在自己宫中。
钟烨喜欢一个人,他更想要生吞活剥吃肚子里,想日夜缠绵长相厮守,他要看得见摸得着。
郗池喜欢一个人,只会把人永远记在心里,然后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能不能见到无所谓,再相逢时彼此一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