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一回到家,李春花就开始收拾起了各种拜年的东西,同时对着姚馨和姚哲说道:“你们两个都好好收拾一下,阿哲,你把头发洗洗,你看你头发都出油了。”
“馨馨,你换套好看点的、鲜亮点的衣服,年纪轻轻的,你看你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顺便好好化个妆。”
姚哲不太在意的说道: “都是同个村里的人平日里天天见,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模样吗?”
“再说姐姐这样就挺好看的啊,不用再换衣服化妆什么的了吧,就是去拜个年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跟你说让你去洗个头,你这废话这么多,你看看你姐,就没你这么多废话。别搁这磨蹭了,动作快一点,现在都已经不早了,你在磨蹭下去都几点了?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 ”
姚哲对着姚馨努嘴,一副你看咱妈这样子真是要命的模样。
李春花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要拿手上的衣架去抽他。
姚哲没敢再继续磨蹭下去,最终还是按照李春花说的,进屋里边去洗头发了。
李春花在这之后看向了姚馨的方向:“行了,你弟弟洗头去了,你也去准备准备吧,动作快一点。”
想到要去拜年,姚馨就很紧张,心跳也开始不自觉地加速,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李春花回头,见姚馨仍旧杵在原地,皱眉道:“还搁这磨蹭什么呢?赶紧去准备,这都几点了?”
姚馨努力地张了几次嘴,最终小声说道:“我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拜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李春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想去拜年?”
“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一到要出门,就说身体要不这儿不舒服,要不那儿不舒服。”
“你小的时候,我也就不跟你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在都这么大人了,你还这样觉得有意思吗?”
“你现在在外面上班,一年能回来几趟?也就在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四处走走。”
“现在好多人说看到你都不敢认了,你再这样躲着不见人,到时候人都把你给忘了!”
姚馨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想问:“跟其他人走往不走往的,影响有那么大吗?”
姚馨到现在为止还记得,她爸爸跟别的女人走了之后,其他人对他们一家的冷言冷语——
“李春花虽然长得还行,但是那个性格哟,可太凶了,这不就把她男人都给气走了。”
“要我说女人可不能像她这样,就该温柔如水,否则男人迟早要跟别人跑的。”
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李春花就是当年太高傲了,你想想那会儿十里八村的多少人想要娶她,结果她偏偏眼高于顶,一个也看不上,最后就找了这么个外地人。”
“就说这外地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连个房子都没有,还得她贴补着,结果呢,这不也没能留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才几年就跟人跑了。我看她现在带着两个拖油瓶,还能不能高傲得起来……”
不只是冷言冷语,姚馨还记得早些年家里穷的时候,不仅很少有人对他们施以援手,甚至还有些人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刻意落井下石。
曾经有过那么几年,家里很困难,整个家里只有李春花在外打工赚钱,而她一个人却要负担四个人的生活花销。
最穷的时候,家里上下一两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她那个时候在上小学,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变得不合身,这让她在学校里频频引来注视。
在那之后不久,班上统一组织交学杂费和班费,姚馨没能和其他人一样,按照老师说的在第二天就把这笔钱拿到学校来。
于是她的贫穷与局促,再一次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姚馨不得已只能去找老师说明了情况,后来足足往后拖延了两周,她才勉强把这笔钱给交上。
姚馨在那之后才意识到,生命中居然有那么多要花钱的时候。
每当学校里边儿说要交班费的时候、说要集体出去春游的时候、说要统一买课后材料学习用具的时候……她的头都会深深地低下去。
如果说贫穷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很难受了的话,那么因为贫穷而产生的连带效应就更是几乎把她给压垮了。
贫穷本身就像是一个诱因,似乎穷人在其他的方面也会有所欠缺一样。
就比如说班里面如果有人丢了钱或者丢什么东西,总有人会怀疑到她的身上,班里边有人做错事,班主任不点名批评的时候,总有人怀疑事情是她做的。
渐渐地,本来和她玩得不错的几个人,也在这种情况下,和她逐渐疏远。
再后来有一天,班里边有个女生忽然对其他人说:“你们知道姚馨他爸为什么跟别的女人走了吗?”
“那是因为她妈出轨了,给她爸戴了绿帽子,她爸再也受不了才会离家出走的。听说她和她弟弟都不见得是她爹亲生的,指不定是她妈跟谁生的野种……”
姚馨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了,就和那个女生吵了起来,再后来就演变为了打架。
虽然她们后续被老师给拉开了,但她们还是被请了家长。
那一天那个女生的父母都来了,她的父亲是一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男人,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他看到姚馨后直接就要上前打她给自家女儿出气。
那一天李春花因为上班的缘故没办法过来,那天是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姥姥去的学校,姥姥下意识地就伸开双手把姚馨给挡在了身后。
在那一瞬间,她那干瘪佝偻的身体,和对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在那一天的最后,那男人没能真的动手,就被学校里的老师给拉开了。
最后在老师的说和下,她们两个互相道歉。
然而对方家长态度十分强硬,除了道歉之外,他还要求他们这边把她女儿看病的药费给出了。
最后姚馨的姥姥无奈地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放钱的破旧的小布袋,从里边颤颤巍巍地拿出了钱,交给了对方。
具体多少钱姚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之后,家里边接连吃了一个月的大白菜和土豆,没见过别的菜,也没有半点荤腥。
此后姚馨就意识到,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拥有任性的资本。
她不能做错事,否则只会给起早贪黑忙碌的母亲,和已经上了年纪身体孱弱的姥姥带来麻烦。
在那之后在学校里无论其他人对姚馨说什么,她都当作没有听到,别人的嘲讽和笑闹她全都当作耳边风。
姚馨开始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在那之后的日子竟然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姚馨原本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突然有一天,班里边有一个女生走到了她的身边,对她说:“家里面穷不是你的错,他们不该这样,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朋友,要不这样,我们做朋友吧?”
姚馨当时对她的出现感觉很意外,但她从内心深处却是感激着对方的,因为这让她看起来至少有了个朋友,不再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她们两个在那之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一同上学,每天一起写作业,晚上的时候一起回家,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后来有一天,女生在姚馨家里和她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忽然间说道:“在咱们班里你最讨厌谁?”
姚馨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道:“咱们班里我最讨厌陈欣了,因为他长得最好看,好看得让人嫉妒,感觉班里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在这之后她就对着姚馨问道:“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现在我们来交换吧,你在班里边最讨厌谁?”
姚馨其实是不想说的,但在对方的再三追问之下,她还是说道:“其实班里有很多人我都不喜欢,因为他们对我抱有偏见,并且会无缘无故地欺负人。”
“那如果让你选一个最讨厌的人呢,你会选谁,陈彤吗?”
她嘴里的陈彤,就是当初和姚馨打架的那个女生。
姚馨摇了摇头,“我最讨厌的不是她,她只是将从外面听到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而已。”
“我更讨厌李赫,因为他带头污蔑我,无论是班里丢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丢了钱,他都诬蔑说是我偷的。”
“即使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即使我当时明明不在场,他也总是将这些事情往我身上推,明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合逻辑的,他只是想要排挤我就这么做。我觉得他这样很不好,我也很讨厌这样的人。”
姚馨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但是等到第二天她去到班里的时候就发现班里所有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有人率先开口问道:“听说你讨厌咱们全班的人是吗?”
“我听说咱们班里边儿你最讨厌我?”一个胖胖的男生走到了姚馨的面前问道——这人正是李赫。
当姚馨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女生时,她却只对她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嘲弄的笑容。
在那之后姚馨被整个班级彻底的孤立了,而班上人渐渐地对她从嘲笑和讽刺,演变为更为严重的欺凌。
此后姚馨便不再打开自己的内心,她只埋头读书,不再和任何人产生过多的交流。
她努力无视其他人的歧视,被欺负了,她也只是坐在原地,红着眼圈一言不发。
从那时候开始,姚馨就深深的畏惧着和人相处。
后来他们家的生活条件逐渐变好,她上了市重点高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考上大学,彻底地摆脱了之前的种种,她的这种情况仍旧没能有所改善。
直到很久后,姚馨在书上看到一句话,‘他人即地狱……’
姚馨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没有小时候的那些事,她或许就不会患上社交恐惧症,或许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