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抑被陆衡叫去了治疗室,后者锁上门,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抑靠在轮椅里,垂着眼,并没立刻回答。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已经这种程度了,不吃药是好不了的,你每天自己跟自己斗争你不累吗?你明明不想死,既然想活着那就好好治病,好不好?”
秦抑依然保持沉默。
陆衡有些心力交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母亲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还是得好好活着,不是吗?”
“我并不难过,”秦抑终于开了口,“只是不能理解。”
他没说不能理解什么,陆衡也没追问:“不难过,那就更要积极治疗了啊,我知道你不想吃药是怕影响你弹琴,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本来也弹不了琴,不如趁这时间赶快把你的病治好。”
“过去的十几年都没有治好,你就能确保现在能治好?”
“……你还好意思说?”陆衡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接坐在了桌子上,“要不是你经常性的私自增减药量,会拖这么久?都跟你说了那点药量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你还是一到演出前夕就断药,你这样反反复复,能好才怪。”
秦抑没吭声。
陆衡好像很生气:“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一年前我就该强迫你吃药,当时觉得反正治不治是你自己的事,你爱作贱自己也碍不着别人,懒得管你,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能不能对自己负起责任,也对沈辞负起责任?”
沈辞……
秦抑的神色微微动容,他用掌心轻贴在自己胸前,以前那里只有一道被刀刺出来的旧疤,而现在,多了一条沈辞送他的项链。
他伸手勾出了衣服里的项链,指甲盖大的银色小球垂在他指间,圆润可爱,透过上面镂空的花纹,能看到里面漂亮的祖母绿。
陆衡留意着他的举动,好像明白了什么,“沈辞”二字就像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某人心中的那把锁,只有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秦抑才会有所反应。
于是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你想,再过个一年两年,你们肯定得去领证对吧?你还不赶紧把你自己弄好,保持最好的状态跟他举办婚礼,是不是?”
秦抑闭了闭眼:“再给我点时间考虑。”
“没时间给你考虑了,”陆衡见他居然还要犹豫,自觉好话已经说尽,开始说歹话,“你赶紧给我把药吃上,你今天是缓过来了,要是在你考虑的时间里又加重了怎么办?你知道你今天给沈辞吓成什么样了,持续不断地喊了你两个小时,嗓子都哑了,要是再有下次,你是想让他直接崩溃,还是想让他守你一辈子?”
秦抑紧紧地抿住了唇。
陆衡站起身来:“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我现在就回医院给你拿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说完,直接离开了房间。
*
沈辞独自留在卧室,情绪还没能完全平静下来。
他先去洗了把脸,因为刚刚哭过,脸上的皮肤被蛰得有点疼,到现在还红着。
他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断深呼吸,过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平复下来。
原本从警局回来时,他心里就已经非常难受,一回家看到秦抑这样子,更是直接情绪失控了。
嗓子喊得很疼,他出去喝了口水润喉,就看到那个被遗忘在床上的透明糖盒,没忍住伸手拿起,心情复杂地看着里面的糖。
这些年,秦抑一直是靠它熬过来的吗?
想要自杀的时候就吃一颗。
“沈辞”这个名字对秦抑的意义,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沈辞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忽然觉得心力交瘁,他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向秦抑坦白自己不是原主,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必要纠结了。
他不能说。
母亲的离世已经给秦抑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他现在需要稳定情绪,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他不是原主这件事,现在不能说,以后也不能说,只希望秦抑永远也不要怀疑,永远也不要问起,不去提它,或许还能让他少一点负罪感。
包括他可能找到了在高速上扔饮料瓶的人是谁,也暂时不要告诉秦抑好了。
就像之前陆衡说的,事情已经发生,就算真的找到了那个人又能怎么样,让他赔钱,还是让他坐牢?不论怎样,都已经无法弥补对受害者造成的伤害。
“小辞,”始终在一旁没吭声的温遥忽然开了口,他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沈辞的肩膀,“放轻松点,虽然我和秦抑一直不对付,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没这么容易被击垮。”
“嗯,”沈辞故作轻松地冲他笑了笑,“我没事。”
他这笑容太过勉强,温遥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劝慰,还是就此停住话题,正在犹豫时,忽然看到沈辞抬头向外张望,好像被什么动静吸引。
陆衡从治疗室出来,直接离开了别墅,沈辞没来得及拦他,只好去找秦抑,小心地问:“陆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秦抑没答,只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还没。”
“先去吃饭吧。”
沈辞哪里还吃得下饭,可一想秦抑也没吃,还是只好先跟他去了餐厅。
中午的饭已经完全凉了,厨房阿姨又做了新的,因为只有他们两个吃,就让她随便准备了一点,凑合吃一口,毕竟两人都没胃口。
沈辞很想问问秦抑陆衡到底说了什么,也很想问问关于他母亲的事,可看他没有任何进行话题的**,还是忍住了,没敢开口。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迟到的午餐,很有默契地都没吃多少,等到阿姨把碗筷收走,就听到玄关传来响动——陆衡又回来了。
陆衡拿着几盒药,径直走到秦抑面前,一边抠药片一边道:“今天你先应个急,明天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一会儿让你的管家帮你约好明天的检查时间,然后告诉我,明天我陪你去,听到了吗?”
沈辞看了一眼他拿来的药,好像都是抗抑郁类药物,不禁心里一紧:“陆医生,不是说吃这些药会影响……”
“影响他弹钢琴是吧?现在他本来也弹不了琴,不需要什么创作灵感,你也高考完了,暂时不用他指点,不冲突。”
陆衡说着,已经把药片都倒在白纸上,递到秦抑面前:“快点吃。”
他态度格外坚决,沈辞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才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这一年多以来明明也很稳定,除了刚开始那两次,后来都没再发作过……”
“暂时的稳定不能算痊愈,就算真的一年没有发作,也不是没有复发的风险,复发了就得吃药,何况现在已经这种程度了,在医生这里除了吃药没有其他办法。”
“沈辞,”秦抑拦住了还想说什么的沈辞,“不用跟他争了,我吃。”
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水,把所有的药片一并送服。
“今天先不让你吃太多了,明天去医院检查完再调整药量,一会儿你就睡觉吧,好好休息,你母亲那边的事,找人帮你处理,你现在需要稳定情绪。”
陆衡好像还有事要忙,留下药以后就准备走:“我得回医院了,我建议你自己再找个心理医生,我毕竟不是精神科的,总是在你和那边的医生之间两边跑也怪耽误事。”
“心理医生对我没用,”秦抑抬起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回去吧。”
“行吧,随你,”陆衡拿起自己的东西,“我现在对你的要求就只有,谨遵医嘱,好好吃药。”
陆衡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别墅,气氛一下子陷入寂静,沈辞艰难地把视线从那些药盒上移开,伸手轻轻握住了秦抑的手:“哥哥,别难过了。”
“我不难过,”秦抑给出了和给陆衡一样的答案,“我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会走,曾经甚至每天都做好了第二天就听到她离世消息的觉悟,但我唯独没想到的是,她能够活到‘寿终正寝’,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秦抑……”
“一个每天都想自杀的人,离世的原因是‘自然死亡’,她是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自杀,所以彻底放弃了吗?甚至不告诉我她身体不好,是怕我知道了会想尽办法给她治疗?”
秦抑说着,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她不信任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做那种事,还说什么想看我的婚礼……还和以前一样,永远在欺骗我。不论她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我都还拿她当母亲,可她心里,真的有把我当成过儿子吗。”
“不……不是,”沈辞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感觉到他指尖还是很凉,“虞阿姨肯定不是那么想的!中午的时候,我们给疗养院打了电话,护士说回忆起来,除夕之后的某天,她跟虞阿姨聊起我们,听到她说‘看到他们,我也算能放心了’这样的话。”
他往秦抑跟前凑了凑:“不告诉你身体状况,应该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没有等到我们的婚礼……可能只是她看到你现在过得还好,觉得唯一的挂念也能让她放心了,所以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并不是不信任你,也是真的爱着你的。”
“……是吗,”秦抑的眼中难得透出些茫然,这似乎是他从未想过的另外一种结果,“或许吧。”
当这些话从沈辞嘴里说出来时,他心中的天平产生了倾斜,不由自主地斜向“信任”那一端,即便这有可能只是安慰。
在选择信任的那一刻,心底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悄然瓦解,他忽然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像是放下了一件困扰多年的心事。
原来那个女人还是爱着他的。
尽管这点爱意远不如伤害来得深刻。
尽管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也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抑真的很容易满足。
放心吧,今后你会得到比这更多十倍、百倍、千倍的爱。
也将以同样多的爱意回馈给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