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

气氛陷入长久的寂静。

许久,秦抑才听到自己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上午?具体什么时间?”

“我们看过监控发现,大约在两个小时以前,十点半左右。”

“两个小时以前,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对方耐心地解释说:“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了虞女士的监护人,也就是秦潜先生,他……没告诉您吗?”

秦潜……

因为上次闹僵,他已经跟秦潜说不需要再来往了。

秦抑合了合眼,略过这个话题:“她是怎么自杀的,你们不是24小时有人看着吗?”

“秦先生您误会了,虞女士不是自杀,是自然死亡。”

秦抑呼吸微微一滞:“你说什么?”

“虞女士没有自杀,”对方道,“我们确实24小时有人看管,所以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当时护士甚至就在房间里,以为她只是睡着,过了十分钟发觉不对,立刻叫来医生对她进行了抢救。”

“但很遗憾,”他说,“医生抢救时也做了检查,并没发现她身上有外伤,也没服用过除日常治疗药物和食物以外的东西,我们调取了监控录像,一切都很正常,虽然我们也很痛心,可虞女士……的确是自然死亡。”

“她今年只有五十二岁,”秦抑觉得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几乎听不出任何波澜,“自然死亡?”

“是这样,在前几次例行体检中,虞女士都有查出轻微的器官衰竭,属于人上了年纪以后自然的老化现象。老化的程度因人而异,有人可能九十岁还很健朗,有人五十岁身体各项机能就逐渐衰弱了,加上长期服用药物,也确实会给脏器带来一些负担,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他说到这里,又补充:“每一次的体检报告,我们都会发给监护人,秦潜先生对此并没说什么,他是没有转告您吗?”

秦潜当然不会转告他。

他们甚至少有来往,根本不可能聊起虞姝的事。

秦抑回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的视频通话——每次联系她时,他都会问一句“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她的答复永远是“很好”。

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也清楚秦潜不会通知他。

那么为什么不肯跟他说实话?

是不想让他担心,还是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他难道不是她的儿子吗?

不算她的家人吗?

“您还在听吗?”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电话那边小心地询问道,“秦先生?”

“我在。”

“我们很能理解您的心情,”对方说,“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您对我们产生质疑也是合理的,如果您不相信我们的诊断结果,可以请警方介入,申请尸检,我们会妥善保存监控录像,封锁现场,尽全力配合调查。”

“不用了,”秦抑说,“给她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吧。”

“我们尊重您的决定。不过现在天气炎热,虞女士的遗体我们只能先送到殡仪馆进行停放,刚刚跟秦潜先生沟通过,他同意了,您看您这边……”

“按他说的做。”

“好,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请随时联系。”对方说着,顿了顿,“她走得很安详,还请您节哀。”

通话被挂断,手机里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但秦抑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他沉默地看向窗外,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那个女人,不在了。

那个生他养他,会给他买钢琴,会带他去吃饭,会问他冷不冷,会给他披衣服,会在雨天接他放学的女人。

那个伤害过他,会在生气时砸烂她自己买的钢琴,会在吃饭时突然摔碗离去,会教他如何自杀,会在犯病时用刀刺进他的胸口,强行把氰¨化钾塞进他嘴里,看着他惊恐万分的模样,又笑着告诉他那不过是普通糖块的女人。

不在了。

他早就想过她会死。

他设想过无数次,她会以怎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惨烈的,还是平淡的,却从没想过,最后她竟不是自杀。

自然死亡。

是什么概念?

走得很安详。

又是什么概念?

他好像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境地,他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忽然在今天全部落空。

他视线落在虚空中,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连手机从掌心滑落也没有意识到。

明明除夕的时候还好端端地跟他聊着天,告诉他要主动些,为什么才时隔半年,音容笑貌就化作了一句苍白的“自然死亡”。

不是说好的,要看他和沈辞的婚礼录像吗?

为什么食言?

就像无数次欺骗他“妈妈下次一定不会了”那样,这一次也在撒谎吗?

他还没有和沈辞举办婚礼。

沈辞……

对了,沈辞出门还没有回来,他本来是要让管家准备摆午饭的,突然接了这么一通电话——现在沈辞应该到家了吧?

像是在一片混沌之中抓到了一点光亮,眼前的灰暗渐渐被驱散了,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冰冷记忆如落潮般退去,视野重新清明起来,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秦抑!”

“秦抑!”

“秦抑!!”

这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尖锐,以至于刺得他耳膜都有点疼,忽然他眨了眨眼,看到面前有人,渐渐凝现出熟悉的轮廓,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沈辞用手撑着轮椅扶手,半趴在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竟是眼眶通红,泪水在眼里打转。

“沈辞?”秦抑莫名觉得脊背一松,抬手想去碰对方的脸,才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辞用力一咬下唇,再也绷不住了似的,猛地抱住他,近乎拼命地勒紧胳膊:“我一直在叫你!喊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听不到!你想吓死我吗!”

他高声嘶喊着,完全破了音,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哭腔,用力把头埋进他肩窝,彻底泣不成声。

秦抑下意识地回抱住他,余光扫到屋子里好像还有别人在,抬起头,才发现陆衡站在窗边,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温遥在另一边,那双时常含笑的狐狸眼此刻没有任何笑意,脸色一片复杂。

甚至连管家也在。

秦抑心头一凉,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低头去寻找手机,却发现手机早不在原位了,而陆衡拿起自己的手机,向他展示上面的时间。

下午三点。

“两个小时,”陆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平静地叙述某种事实,“沈辞说他回家以后,发现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不论怎么叫你都没有回应,情急之下把我叫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吧?”

秦抑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我……”

“你还能自己缓过来,挺给面子,”陆衡在床边坐下,语气终于不那么淡定了,“这次是两个小时,下次是多久?木僵状态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吧?我现在就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秦抑缓慢地闭了闭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拍了拍沈辞的后背,低声安抚:“别哭了,小辞。”

沈辞坐在他腿上,好不容易才从他怀里抬起头,他用力抹了把脸,嗓子已经喊哑了:“求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中午一回来就看到秦抑这副样子,手机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捡,问过管家,管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翻了手机的通话记录,看到最后一通来电是疗养院打来的,打回去一问,才知道是秦抑的母亲过世了。

整整两个小时,无论他怎么喊秦抑,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他吓坏了,急忙叫来了陆医生,陆衡说,这是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导致抑郁发作,陷入了木僵状态。

这次似乎还不算特别严重,持续了两个小时以后,又在他的不停呼唤下缓解了,但谁也无法保证还有没有下一次,下一次是不是还能缓解。

沈辞浑身都在颤抖,还处在刚才的恐慌里缓不过来,他握着对方的手,终于感到他手心恢复了一点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凉得吓人。

秦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对不起。”

陆衡坐在床边,忽然留意到什么,伸手拿起了放在床头的透明糖盒,他把盒子打开,抓了一把里面的糖:“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防止自己自杀的秘诀是什么——想死的时候就吃一颗糖,这样你就会想起当年送你糖的那个孩子,就又不想死了,是吧?”

秦抑瞳孔微微收缩,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被沈辞握着的手紧了一紧。

沈辞错愕地看向陆衡,看向他手里的糖。

想自杀的时候……就吃一颗?

不是他认为的“不开心的时候吃糖就会开心了”吗?

所以,他之前撞到秦抑在吃糖,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想要自杀?!

沈辞只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椎只窜头顶,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秦抑:“你……”

“糖能当药吃吗?”陆衡把拿出来的糖又放了回去,“这一年半以来总共吃了多少?不,或者我应该问,从小到大,一共吃过多少?”

秦抑抬起头来,好像已经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声音趋于平静:“我没记错的话,216颗。”

沈辞猛地站了起来。

陆衡眼皮跳了跳:“……你自己还数着?”

“当然,”秦抑拿起糖盒,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以及闪闪发亮的糖纸,“我总要记得自己究竟产生过多少次想死的念头,不过这个计数方法倒也不太准,有时候吃一颗不管用,我会继续吃,直到念头打消为止,最多的一次,好像一口气吃了七八颗吧。”

陆衡紧皱眉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你真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辞拦在了自己面前,后者脸色惨白,嗓音颤抖着道:“不准骂他。”

陆衡用力捏了捏眉心,强行忍下了即将出口的话:“好,不骂。”

他说着起身往卧室外走:“秦抑,你给我过来,我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