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吗?”温遥又确认了一遍,“来之前不是期待了一路,说要在学校逛逛再走吗?”
“反正以后真考上了,有的是机会,也不在乎这一天,”沈辞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想拉他上车,“我们快回家。”
“好吧。”
沈辞执意要回家,温遥也不好再说什么,中途路过甜品店,沈辞还兴致勃勃地去买了点吃的。
他们到家时是中午十一点多,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但沈辞却没有在餐厅看到秦抑,只闻到有饭菜的香味,厨房阿姨正在准备。
问了管家,管家告诉他,饭还要等一会儿,秦少正在复健室。
既然要给惊喜,那就不能让秦抑发现,沈辞回来是悄悄地回来,这会儿又悄悄地去了复健室。
可能是某种天命注定的巧合,今天的秦少居然忘了锁门,沈辞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开门之后,飞快地闪了进去。
要怪就怪别墅的隔音太好,他刚刚回家的动静,还在餐厅和管家说话,复健室里的人完全听不到。
直到开门声传进秦抑耳中,他才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和闯进来的沈辞对上视线。
秦抑本来正在平衡杠上,看到沈辞的瞬间,因为过于震惊而忘了维持胳膊上的力量,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手里一滑,身体失去支撑,一下子跪倒在地。
“……哥哥!”沈辞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摔倒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蛋糕,冲上前去,就想扶他起来。
谁料他还没碰到对方,先听到秦抑带着喘息的呵斥:“谁准你进来的?”
沈辞的手瞬间顿住,尴尬地停在半空:“我不能进来吗?”
秦抑拧紧眉心,额头的汗一直顺着鬓角滑到下颌,声音有些低哑:“谁给你的钥匙,管家?”
“什么钥匙?”沈辞一愣,“我没用钥匙啊,门不是开着的吗?”
秦抑:“……”
他居然忘了锁门?
怎么偏偏就在他忘记锁门的时候沈辞回来了?
沈辞见他这奇怪的反应,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所以你平常复健的时候,都是锁门的吗?”
秦抑没吭声。
“你不光不让人陪你,还要锁门?”沈辞震惊,“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就像你现在这样,要不是我正好进来,谁来扶你?”
“要不是你进来,我也不会摔。”秦抑道,“我自己能起来,不用你扶。”
沈辞一听这话,顿时有点生气了,还真就没再扶他:“那你倒是快点起啊。”
秦抑抿唇,却又不起来了,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改跪为坐,摘下露指手套,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手套是防滑用的,双手撑住平衡杠时,也可以保护手掌,现在他把手套摘掉,大概是不打算再继续,准备休息了。
沈辞见他半天不起来,只好也蹲下身:“不是说自己能起吗,坐着不动是什么意思?”
“歇会儿。”
“好吧,”沈辞也不拆穿他,“那我等你,马上要吃饭了,你歇得差不多就赶紧起来。”
秦抑没再看他,慢慢摘掉护膝和护踝,居然伸手从旁边小桌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别墅里的暖气确实开得太足了些,但大冬天的开空调,未免不太合时宜。
沈辞忍不住问:“你不怕又吹得神经痛。”
秦抑冷淡道:“不会。”
他好像确实很热,身上只穿了一件半袖,已经湿了大半,脸色也因为体温升高而比平常红润些,项链并没有挂在颈间,应该是怕被汗渍弄脏而摘掉了。
沈辞视线扫向放遥控器和毛巾的桌子,那分明是个小床桌,摆在地上非常矮,如果正常站着,得弯腰才能从上面拿东西,但要是坐在地上,这高度就很合适了。
看来秦少没少坐在这里休息,在平衡杠上摔倒可能已经是家常便饭。
沈辞又看了看被他扔在一边的护膝和护踝,心说难怪这段时间没再在他腿上发现伤口,这是又增加了保护措施。
答应不再摔倒是假的,摔倒不受伤,或者受伤不被他发现倒是真的。
沈辞这么一想,不免更生气了,他倒是也没指望秦抑一定能不摔倒,复健的过程中跌倒也在所难免,他气在这人不肯让人陪同,还要把门反锁,就算把关节都保护上,万一出什么别的意外呢?
万一跌倒的时候撞到头,或者磕到其他地方怎么办?
他看着秦抑,脸色越来越沉,对方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装没看到,等屋子里的温度低下来,又把空调关了。
空调产生的一点噪音瞬间消失,屋子里变得格外安静,沈辞板起脸,命令他道:“快点起来。”
“你先出去吧。”
“我在这儿你不能起?”沈辞被他再三拖延时间搞得有些恼怒,“不就是不想让人看到你这狼狈的样子吗,这有你的人身安全重要?这种时候了,还要在乎颜面?”
秦抑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有被他这过分尖锐的指责刺到,半天才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不是。”
“那是什么?”
“……我在你面前颜面尽失的时候还少吗,”秦抑垂下眼帘,“算了,没什么。”
他说着,慢慢地挪动身体,想回到轮椅上,但轮椅停在平衡杠另一边,他想要过去,只能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
沈辞看着他跪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移动,宛如一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孩。
这样的视觉冲击来得太过剧烈,让他心里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秦抑。”
秦抑停住动作。
沈辞从平衡杠底下钻过去,来到他身边,他有些后悔,心脏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用力攫住了,近乎慌乱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没说错,”秦抑并没抬眼,语气也没显出太多波澜,“为了‘活着’,确实应该放弃一切,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重要。”
他说着,伸手轻轻推了对方一把,似乎想让他躲开,还要继续往前。
他越是平静,沈辞心里越涌起强烈的酸涩感,非但没躲开,反而一把抱住了他。
秦抑身上的汗还没全落,完全不想被他碰,本能地就要推拒,却被他更加用力地箍住,紧紧地锁在怀里。
沈辞拼命抱紧他,丝毫不嫌弃他浑身是汗,低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你了。”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最丑陋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
即便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
也正因为是喜欢的人,才更想向他展示自己最好的时候。
他刚来秦家时,也曾因为被秦抑看到满是错误的琴谱而羞愧,也曾害怕自己琴弹得不好而被嫌弃,他明明和现在的秦抑有着极为相似的心理,他应该最能理解,最没资格指责对方。
在最狼狈落魄时遇到那个人,无疑是种折磨。
就算他们彼此间已经没什么**可言,可他依然应该给这个男人留下最后一分尊严。
一切本不该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还应该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他已经从云端跌落,像是被折去傲骨关进铁笼的困兽,被磨平牙齿,剪断利爪,被迫向残忍的现状妥协,苟延残喘至今,只为前方那一点渺茫的生机。
他不该再遭受任何指责,更不该真的被当做一只已被完全驯化的家猫。
秦抑没对他的承诺做出任何回应,只皱眉道:“快点松手,热。”
沈辞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垂头丧气地跪在他面前,像只耷拉着耳朵等着挨训的狗狗:“对不起,我错了。”
“……你没错。”
“我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骂我吧。”
“……”秦抑差点被他气笑了,无奈叹气,“你到底想干嘛,还等着我安慰你吗?快点让开,不让开就赶紧扶我一把,你想让我跪到什么时候?”
沈辞听到“扶”,瞬间支棱起耳朵,好像又有精神了,他迅速起身,架住对方的胳膊,试图把秦抑从地上拉起来。
但毕竟两个人的身量差距在那摆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他真的搀扶秦抑还是太困难了,秦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努力抓住平衡杠,终于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重新起身。
沈辞承担了他一部分体重,能够感觉到他是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己站稳的,刚刚被他摘掉的护膝和护踝似乎有稳定关节的作用,不戴的情况下更是难以保持平衡。
但好在这段距离没有多远,秦抑艰难地挪动了几步,终于在他的搀扶下重新回到轮椅上,随即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捣乱了,你又扶不动我,还非要给我添乱。”
“对不起,”沈辞自知理亏,低下头去接受批评,小声道,“所以我说让温遥……”
“不准提他,”秦抑皱眉,“我自己可以,不需要。”
沈辞只好闭嘴,不敢再说话了。
他偷偷瞄向对方——以前根本没发现秦抑居然有这么高,只觉得他腿长,刚才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坐着的秦抑站起来了,因为膝盖缺乏力量,难以站直,但即便这样,他也感觉自己比对方矮了小半个头。
他和温遥站在一起时,只能到对方眉毛,刚刚扶秦抑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也就是说,如果秦抑完全站直了,绝对比温遥还要高。
加上这具身体本来就偏瘦弱,力量也不足,所以他硬要扶秦抑的话,确实是给他添乱。
沈辞不禁有些挫败,不敢再上前了,难得拘谨地跟他保持了距离,小声问:“你真的……不生气了吧?”
“我本来也没生气,”秦抑拿起放在旁边的矿泉水,一连喝了好几口,“我还没有脆弱到连句话也听不得的程度。”
翻译过来就是“还在忍受范围内,但也确实不想听到”。
沈辞继续认错:“我下次一定敲门再进。”
秦抑看他一眼:“随你,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说着,操控轮椅离开复健室,又留下一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沈辞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透出些许迷茫。
这话什么意思?他确实是第一次在他复健的时候进来啊?
还是说,指的不单单是这件事,而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他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