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人跟柳如月眉眼相似,只不过未施粉黛,又是一身男装,看上去少了娇媚动人,倒是多了几分干净稚嫩。若非最近看了太多柳如月的画像,对她的模样十分熟悉,洛白或许也无法将画上的人跟她联系起来。
可分明就是柳如月。
洛白看向夜晟泽,“世子爷,把那套男装拿去给老伯认认吧。”
老汉对买船人心存感激,所以印象颇深,想来对于他当时的穿着打扮,也能有几分印象。买船的人是不是柳如月,想来见到那身衣袍之后,老汉能给出个确切的答案来。
虽然洛白心里觉得,画像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得来的答案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可她终究还抱着一丝希望。
因为,若买船的人是柳如月,这案子难以解释的地方就变得更多了。
夜晟泽明白洛白的意思,他也清楚洛白心中的想法。脸色暗沉沉的,夜晟泽点了点头,他随即探头出去,把事情安排下去。一切妥当之后,马车才继续向义庄的方向走。
只是,因为这一幅画像的出现,洛白和夜晟泽心里乱,他们都没有再开口。
这一路安静的压抑。
义庄。
洛白本是要过来再验路明修的尸体的,只不过她才下马车,就见义庄冒着黑烟,里面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洛白和夜晟泽觉得情况不对,他们迅速进了义庄,一进来,就见两个身材健壮的仆役,架着守义庄的老伯,将他从柳如月停尸的院子里扔了出来。
夜晟泽冷着脸低吼,“你们在干什么?”
守义庄的老伯听到声音,忙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疼,他匆匆的到夜晟泽身边,“世子爷快去瞧瞧吧,公主府的人把柳如月的尸体,还有那停尸房,全都给烧了。”
“什么?”
夜晟泽和洛白不敢置信,他们忙向里边跑去。
义庄本就简陋,地方虽大,却比不得那些上好的宅院。枯木的房梁、窗框,还有茅草的房顶全都易燃,再加上公主府的人诚心要毁了这里,毁了尸体,这火大的厉害。洛白和夜晟泽进来的时候,想要去救火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们都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桐油味儿,想来这火会烧的这么大,也跟桐油有关。
看着站在停尸房前的公主府的管家路庭,夜晟泽上前,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你让人干的?找死是不是?”
夜晟泽大怒,脚下也没留情,路庭毫无防备,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上。
挣扎着起身,路庭揉揉自己被踹的生疼的腰,这才看向夜晟泽,“世子爷息怒,老奴也是奉命办事。”
“奉命?”
“想必世子爷也听说了,昨夜拦下我们公子的人是柳如月,也是因为她,我们公子才遇害的。长公主的意思是,有些人活着轻浮卑贱,死了还要出来祸害人,这种人就合该要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一桶桐油一把火,烧个干净,也算为民除害了。”
路庭把鬼神之语说的振振有词,还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夜晟泽听着只觉得心火更盛。
他忍不住抬脚,又踹了路庭一脚。
“少跟本世子扯淡,烧毁尸体,妨碍查案,还说为民除害,你也配?”
路庭在公主府做管家多年,也算体面,已经好多年没这么接连的被人踹,被人冷言羞辱了。不过,想着夜晟泽那爱犯浑的纨绔性子,他倒也识趣。不恼怒不叫屈不抱怨,路庭缓缓起来,脸上恭敬不减。
只是,他的话更犀利了不少。
“世子爷,老奴来义庄之前,长公主曾言,若是遇见了世子爷,让老奴给世子爷带句话。正所谓尊卑有别,皇家人生来尊贵,与下九流的卑贱之辈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世子爷爱风流爱美色,也该选些出身干净的,自降身份沉溺青楼,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是皇家的体面。长公主劝世子爷好自为之,至于那些不该插手的事,也当懂得适可而止。”
话音落下,路庭笑着行了礼,便离开了。
只不过才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夜晟泽,他眼底带着两分不屑。
“对了,还有件事也是该告诉世子爷一声的,长公主下了命令,一刻钟前,已经将我们公子接回府了。我们公子到底身份尊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染指的,就算是查验,也该由官府出面,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闲散贱役,还是不要再插手的好。公主府固然有心胸有气度,可也不会任人揉捏,让人为所欲为。尤其我们公子已经去了,逝者为大,谁要是再去打扰他,我们公主府定然不会让步。”
“你……”
“世子爷忙着,老奴告退。”
仗着有公主府在后面撑腰,路庭的话说的傲气,话音落下,也不等夜晟泽回应什么,他很快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夜晟泽气的咬牙切齿。
倒也不是为了他自己,风流的名声在外,他被人轻视被人嘲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这些他根本不在意。他气的是昭阳长公主府盛气凌人的态度,是柳如月尸体被烧,路明修尸体被带走,是洛白身份被轻视,查案受阻。
出身皇家,就高人一等,就高高在上为所欲为……昭阳长公主府这做派,让他看着心里不痛快。
拳头握得紧紧的,夜晟泽极力克制着,才忍住没出手。
收拾一个路庭,甚至是收拾了昭阳长公主府,对他来说倒都不是难事,可那不是他一个风流纨绔该办的事。
他不能抛开这面具这身份,做出格的事。
洛白将夜晟泽的模样看在眼里,她缓步上前,“没了尸体,还能从别处入手,只要肯查下去,这案子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五日之后,我要南下。”
他的时间并不多。
当然,他大可以撒手不管,一走了之,毕竟别管是路明修还是柳如月,比起淮南的事,都不值一提。可到底和柳如月相识一场,他又曾被裹挟进案子里,深陷其中,案子已经查到了这个份上,他就这么离开,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道坎。
听着夜晟泽的话,洛白不由的愣了愣。
五日之后夜晟泽就要南下,这就意味着,就算在南下之前她能破了柳如月和路明修的案子,夜晟泽大约也没时间去管她的旧事了。
或许,这就是时候未到吧。
来日方长,洛白倒也不心急,她看着夜晟泽轻声道,“世子爷,咱们走吧。”尸体没了,查验的事也泡汤了,可他们不能就此停下来。
该做的事,总归还是要去做的。
洛白并没有再劝夜晟泽什么,夜晟泽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人,他不需要人劝。
不过,洛白眼神里的坚定,还有语气中的沉稳,终究让夜晟泽安心不少。火气稍稍消散,夜晟泽点了点头,他们一起出了义庄。
本该带着洛白去啼红庄园的,可出义庄没多久,夜晟泽就瞧见了龙霄卫的信号。
知道龙霄卫有事找他,夜晟泽索性让车夫调转了方向,送洛白回府。路明修的死,或许就跟啼红庄园的事有关,凶手还没查到,夜晟泽不放心洛白独自过去。
“你回府等我,我去办些事,等我忙完了咱们再去啼红庄园。”
知道夜晟泽的担忧,也知道夜晟泽不简单,他说有事要办,那就不是小事。听着他的安排,洛白从善如流,“你忙你的,我在城里转转,至于啼红庄园,倒也不急。”
“那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夜晟泽直接下了马车,他脚步飞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洛白第一次瞧见夜晟泽的功夫,虽然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可他的深不可测,可见一斑。洛白心中惊骇,反倒是车夫,见怪不怪,一脸的平静。洛白见状,也收敛起自己的思绪,迅速吩咐。
“劳烦送我去长盛戏楼。”
哪怕探查到了仙儿有古怪,可洛白心中对杨玉笙的怀疑,也没有太多的消减。这会儿闲来无事,她也想再去瞧瞧。
长盛戏楼外。
洛白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戏楼,不知是不是杨玉笙坏了嗓子又伤了脸,影响了戏楼的缘故,今儿这里显得特别安静。
洛白让车夫在外边等着,她独自奔着戏楼去了。
不过还没进门呢,洛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扑通”一声。下意识的回身,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倒在对面铺子的门口,她手中拎着的蜜饯糕点,散落了一地。一边心疼的收拾东西,那妇人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东边瞅了瞅,只一眼,她就匆匆的收回了目光。
“活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
妇人身边跟着她的年轻媳妇,瞧着她模样古怪,忙蹲下来帮忙,年轻媳妇也压低声音询问,“娘,你这是怎么了?”
“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咱回家。”
“回家?咱不是还要去买肉的吗?就在东边那条街,咱们……”
“说了回家就回家,”打断自家媳妇的话,妇人黑着脸小声嘀咕,“遇上鬼了,还买什么肉啊?我跟你说,刚刚我瞧见阿柳了,都死了那么久的人了,青天白日的就从我眼前走过去了,可不就是活见鬼了?咱赶紧回家,可别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越说越怕,索性也不捡地上的东西了,她拉着年轻媳妇便匆匆的走了。
洛白瞧着她们的背影,下意识的跟上。
阿柳……
本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可这两个字,会让洛白不由自主的想到柳如月。不论是不是,她总得上前问问,才能安心。
那妇人走的快,洛白跟的匆忙,可才走了没几步,洛白就被人撞到了。
杨玉笙一身酒气,醉眼朦胧的,他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推搡着要搀扶他的班主,没注意到洛白,便迎面撞了上来。手没拿稳,酒坛子落在地上,发出清冷的碎裂声,杨玉笙瞧着愣了片刻,随即歪头指着酒坛子冷喝。
“你也跟我作对……你算什么东西?忘恩负义的玩意,没良心的东西。”
“玉笙……”
班主瞧着杨玉笙失态的模样,脸色青黑,他再次上前拽住杨玉笙。看向洛白时,他的眼里也有些许歉疚和尴尬。
杨玉笙这次倒是没有挣扎,他头靠在班主的肩膀上,委屈的落泪。
“班主,你知道嘛,我心里委屈,我这心里……委屈……”捻着兰花指,杨玉笙拿捏着戏腔,流着泪清唱,“一江秋水一江寒,一片烟云一段缘,一条奈河阴阳断,一世许诺成枉然。一行清泪一声叹,一人孤寂无人怜,一心念着前尘事,三生石畔守流年。念卿卿思卿卿,情思未断,等卿卿守卿卿,再续前缘。盼卿卿待卿卿,何时相见?恋卿卿护卿卿,碧落黄泉……碧落黄泉……呵呵……哈哈哈……”
嘶哑的声音,没有一丝平日唱《妾薄命》时候的思念缠绵,反而带着些声嘶力竭的愤恨。到最后,杨玉笙直接放声大笑,可他的眼泪却也愈发汹涌。
泪水划过脸颊,衬得脸上依旧泛着血色的伤口愈发的狰狞。
那样子让人怕,也让人心疼。
洛白站在一旁紧紧的抿着唇,她蹙着眉头静静的瞧着,街上的人走过路过,也少不得要看杨玉笙两眼。
然而,他宛若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