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随水流

“世子爷,劳烦你正经点。”

她问的是正事,并没有一点揶揄夜晟泽沉迷风花雪月的意思,夜晟泽那么精明的人,洛白不信他会分辨不出来。

扯些有的没的,他倒是有闲心。

“心中好奇,就问问而已,怎的就不正经了?”夜晟泽理直气壮的应着,见洛白又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几分,“正经点的就是,我和柳如月之间除了谈论琴棋书画之外,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包括谈心,也不曾涉及到她的身世背景,遭遇过往。”

“一点都不曾有?”

“柳如月曾说过:人生在世,犹如随水浮萍,除了随水飘零,再没有其他的办法。身世凄苦也好,身世显赫也罢,那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世上的人,多数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事不关己,谁又会理会她苦不苦?痛不痛?有些事,说了也不过是把自己的伤口扒出来,让自己重新痛一次,以此来给别人田两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了,夜晟泽依然记得这一席话,这大约也算柳如月说的,唯一关于过往的事了。

听着夜晟泽的话,洛白下意识的点头。

别的不谈,单说这一席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看来,柳如月也算是个看事通透的人。

心里正想着,洛白就见夜晟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进了她手里,“柳如月的事,单靠猜测终究作用不大,我的人已经在查了,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再等等看。你先看看这个吧,一刻钟前,崔雍让人送来的。”

知道崔雍是去调查杨玉笙的,他送来的东西,定与杨玉笙有关,洛白忙将纸打开。

上面记录的,是崔雍从天香居和长盛戏楼查证后得来的口供。

洛白一目十行的扫过口供,这才道,“这么说,杨玉笙确实在天香居醉酒,而且栽了跟头。事后,天香居的伙计将他送回长盛戏楼,他回房歇息后,就不曾再出过长盛戏楼,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他不但没出过长盛戏楼,而且,半个时辰前还大闹了一场。”

“大闹?”

夜晟泽点头,也不瞒着什么,“送口供的人过来说,杨玉笙用刀子把自己的脸划了,弄出了好大一个伤口,若不是被发现的及时,还不定要伤成什么样呢。他们的班主连夜请了郎中,但依照郎中的意思,伤口有些深,基本不可能恢复如初。再加上他毁了嗓子,以后,应该也就不大可能再登台了。”

从戏楼名角儿,到毁的彻底,一共也不过才一两日的工夫而已。

杨玉笙的遭遇,让人不免唏嘘。

洛白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那个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人,怎么会在损了嗓子之后,再动手划花自己的脸呢?

是酒醉乱智?还是心灰意冷,绝望使然?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

看向夜晟泽,洛白紧紧的抿着唇,她思量片刻问道,“世子爷,能不能派个人盯住杨玉笙?”

“你怀疑他?可他没有作案时间。”

在柳如月的案子里没有!在路明修的案子里依然没有!

知道夜晟泽的意思,洛白的眸光轻轻扫过手上的口供,她秀眉皱的紧紧的,脸色暗沉,“从口供上来看,的确找不到什么破绽,可是说不出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今晚的行为有些反常。从醉酒栽楼,到划伤自己的脸,这跟之前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洛白对观面相也算精通,人说相由心生,看面相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看人心。可杨玉笙之前让她看到的,和醉酒自残的那个他,却像是两个人。

洛白没法骗自己,她就是觉得怪。

夜晟泽听着洛白的话,轻声道,“人在失意的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更何况,杨玉笙这样的情况,已然不是‘失意’二字能形容的了,他就算有些失常的行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洛白并不否认,夜晟泽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是……

看着夜晟泽,洛白眉眼里微微露出一抹笑,她殷勤的奉承道,“反正世子爷手下多有精兵强将,随便派个什么人过去盯着点,总归不是难事。就算他不是凶手,可他情绪失常,今儿能自残伤了脸,明儿说不准就能自杀丢了命呢。世子爷就当去盯着个可能轻生的人,就当积德行善了,应该没问题吧?”

“所以,洛洛的意思是,我很缺德吗?”

“世子爷仁心仁德,哪就……”

“为了个杨玉笙,你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狗腿奉承到如此地步,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打断洛白的话,夜晟泽斜眼睨了她一眼,“仁心仁德,这话你自己信吗?本世子虽然浑,可还是有脑子的,你糊弄我就跟糊弄鬼似的,洛洛,这说不过去吧?”

被夜晟泽戳穿了心思,洛白也不辩驳什么,她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的尴尬之态,反而笑得坦然,“世子爷英明。”

“你这嘴,能气死我。”

“世子爷说笑了,世子爷一脸的长寿多子之相,大灾大难都伤不到你分毫,更何况是我?气不死的,我可以保证。”

夜晟泽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这算是解释安慰吗?

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也知道洛白不是什么嘴甜的人,夜晟泽也不纠缠,讨那个没趣,他迅速起身,“不跟你说了,省的我这长寿之相都被你气没了。就听你的,杨玉笙那边我安排人盯着,时候不早了,你也歇着吧。等明日一早咱们去醉红楼,然后去啼红庄园。”

在柳如月和路明修的案子里,接连出现女人,而醉红楼和啼红庄园里,最多的就是女人。

过去瞧瞧,也许会有所发现。

明白夜晟泽安排的用意,洛白认同的点头,见状,夜晟泽很快便离开了。至于洛白,关好了门熄了灯,也再次躺下了。也不知是不是夜晟泽插科打诨的调侃,让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之后她倒是没有再被噩梦烦扰,甚至连案情也没多想,便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

知道有事要忙,洛白早早的便起来了。接连两夜没睡好,洛白的脸色有些差,她特意用了点胭脂水粉上了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她答应了崔雍,三日之内要有个结果,即便不能破案,也势必要有突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能倒下。

洛白手脚麻利,很快就忙完了,之后,她本是要去用膳的。可这时,有下人过来传话,说夜晟泽那边得到了些新线索,让她过去商量案子。

洛白不疑有他,她给思锦留了话,忙匆匆的便跟着下人走了。

永亲王府很大,洛白虽然已经住了两夜,却没有认真的打量欣赏过。下人带着她兜兜转转的走了许久,洛白在感慨永亲王府奢华气派的同时,心中也略微有些怀疑。

夜晟泽不是个挪不动脚步的人,凭他的性子,若是有了线索,当是赶过来告诉她才对,怎么可能让她兜兜转转的浪费时间?就像昨夜,时候那么晚了,他不也自己跑过来,把崔雍送来的口供带给她,不曾假手于人,更不曾让她奔波,不是吗?

只怕,要见她的人不是夜晟泽。

之前没往这上面想,现在想了,那事情是怎么回事,也就不难猜了。

洛白不动声色,跟着下人很快就到了云来阁。彼时,永亲王正在用膳,他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派皇家的矜贵,当然,也带着几分表露在外的疏离感。见洛白来了,他只淡淡的瞟了一眼,也不开口,而是继续用膳。

洛白也不是没眼力的人,她瞧得出来,永亲王态度不善。

不过,她并不在意!

自从出了鬼门谷,做了仵作,接触了尸体之后,冷言冷语鄙视蔑视,这些她见的多了。普通官宦富贵之家尚且看不上仵作贱役,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永亲王。不过,永亲王不喜欢又如何?她也从未奢求过他的欣赏。

自始始终,她要的都只是个夜晟泽肯帮她的机会。

但也仅此而已。

将事情想得通透,洛白静默的站在一旁,也不出言打扰,一脸的云淡风清。

大约一刻钟之后,永亲王才放下碗筷,侧头看向洛白,他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只是轻声喊道,“王路。”

听到声音,王路会意,忙拿着一个厚实的信封到洛白的边上。

洛白顺手将信封接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沓银票,五百两一张,一沓子算下来,至少有五六千两。

“王爷这是何意?”

永亲王听问也不兜圈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你救了世子,那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洛白轻哼,“这所谓的应得,是不是也意味着王爷还想说,自此银货两讫,恩情尽断,让民女不要再缠着世子爷,更不要有任何的痴心妄想?”

比起永亲王来,洛白可直接多了,她的话一针见血。

一时间,房内静静的。王路看了看洛白,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永亲王的脸色,他悄悄的退到了一旁。

剩下的事,不是他能掺和的。

洛白把话挑明了,永亲王倒也不绕弯子,脸上带着一抹欣然的笑意,他缓缓点头。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办聪明事。不该想的人不想,不该管的事不管,不该碰的东西不碰,手不长心不贪,人活得才长久。本王不管你是怀着什么心思来的,但本王希望你能尽快离开。世子虽不成器,可那也是永亲王府的世子,不是谁都能肖想的。这一点,你应该想的明白,也应该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