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楼心月

“皇上有令,最迟五日之内,必须启程南下。”

淮南堤坝损毁,百姓受灾严重,虽然已经派出了人赈灾,处理后续事宜,可这事却没有结束。

才修了一年多些的堤坝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这里面隐藏的贪腐之事,皇上怎么可能容忍?那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事,是势必要挖出来的。之前查到的宁远逃不掉,至于淮南的人,也逃不掉。

这些事夜晟泽心中有数,对于皇上的命令倒不意外。

只是,五日……

柳如月和路明修之死蹊跷重重,诡异颇多,五日的时间,终究太短了些。也不知道洛白能不能顶得住这个压力?

在夜晟泽心中忐忑的时候,洛白已经躺下歇息了。

接连两日奔波查案,没能好好休息,洛白累的不轻。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

昏昏沉沉的梦,又将她带回到了义庄,带回到了柳如月停尸的院子。梦中,洛白站在院门口,远远的就听到停尸房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的鹧鸪天,被唱的悲戚满满。

快走两步,到停尸房门口,洛白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的往里瞧去。

只一眼,她的心头便是一惊。

停尸房里泛着一层昏黄的光,像是迷蒙着雾气一样,让人有些看不分明。在停尸的桌案旁边,放着许多纸扎的人,它们像是活了一样,一个个的仰头看着桌案上翩翩起舞的柳如月,偶尔还会发出似笑非笑的咯咯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

洛白也看向柳如月,只见她一身红衣,玉足轻点,脚步轻盈,翩翩欲飞,她跳的妩媚,唱的动人。

似乎是感受到洛白来了,柳如月还玉指轻拂过脸颊,回眸冲她盈盈一笑……

可那一瞬,全都变了。

美艳无双的桃花面,霎时一片焦黑,而那些纸人也被火焰点燃,在一片凄厉的声音中,化作了灰烬。

洛白看着这一幕,心微微一颤,她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下意识的后退。这眨眼的工夫,柳如月的焦尸已经冲着她飞来,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柳如月那焦黑扭曲到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手,就紧紧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离得很近,洛白可以清晰的看到柳如月的表情,她面目全非的脸上,此刻涌动的全是恨意。

“冤有头债有主,不入黄泉,不可轮回,不得超生,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恶狠狠的念叨着,柳如月的手里赫然出现了一道黄符。

纸符泛着浓重的血腥味,洛白也瞧见,它像是自己会流血一样,血迹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一滴滴的往下落。洛白用尽全力挣扎,可是,柳如月的力道要比她大上许多,她根本挣脱不开。染血的符被贴在她的额上,她的整个身子,就像是在阳光下溃散的薄雾一样,渐渐虚空。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柳如月咯咯的笑了起来,那诡异的笑声,让人寒毛直立。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再次低声婉转的唱了起来,高高低低的声音,萦绕在洛白耳畔,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疼。那种痛苦,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似乎很满意她的下场,柳如月猛地凑过来,空洞的眼眶里宛若有凌厉的视线一样,与洛白四目相对,“报应,都是报应……报应,都是报应……”

“啊……”

洛白下意识的尖叫出声,她猛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身子直立立的坐了起来,几乎是那一瞬间,她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额上冷汗涔涔,那是她心头泛滥的恐惧。

甩甩头,洛白拍着自己的心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她夜夜都被噩梦纠缠,早已经习惯了,今日只是换了一个噩梦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洛小姐,你没事吧?”

是思锦的声音!

这是王路留给她的小丫鬟,说夜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叫她的。洛白没成想,自己的一场噩梦,还惊扰了思锦。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洛白忙开口,“做了个梦而已,没事的,你去休息吧。”

“是。”

随着思锦话音落下,门外陷入了一片安静。

洛白似乎还沉浸在梦里,她的脑海里全是梦中的场景,柳如月的歌舞,淌血的纸符,还有身上的那种疼,让她睡意全无。知道今夜大约是再也睡不着了,洛白索性披了衣服起身,把桌上的灯重新点燃。

桌上还放着柳如月的画像,有从醉红楼拿来的,也有今儿从路明修的画舫上得来的。洛白瞧着,顺手将画像打开,并排的三幅画,都是柳如月明艳鲜活的模样,风姿绰约,妩媚动人,人间尤物不过如此。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回想着梦里柳如月的唱词,洛白觉得这话倒是衬她,只是颇为悲凉。

“能歌善舞,琴棋皆通,若非遭遇了家庭之变,你应该也不会北上寻亲,进而沦落风尘,落得客死异乡的地步吧?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终究是难……”洛白低声念叨着,可才说了一半,她的声音却陡然顿住了。脸上带着惊骇,也带着恍然,半晌她才继续,“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一句可不止刚刚在梦里,柳如月唱过,之前查看柳如月的画舫时,那扇刺绣屏风上,也曾绣着这一句。

洛白记得那图,也记得句子,却忘了后面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君……

柳如月的心里的确有人,而这个人,她应该从来都不曾放下。虽然沦落风尘,可她却把对他的感情,绣在了屏风上,也绣在了自己的心里。

这个人应该就是给柳如月作画的人,是她隐藏的秘密。

想着这些,洛白看三幅画的眼神也更炙热了些,越看她越觉得画不太对劲儿。

“怎么会呢?”

低声呢喃着,洛白眉头紧锁,再三的思量过后,她匆匆的转身往外走。洛白刚把门打开,就见夜晟泽站在门外,他扬着手似乎正要敲门。

洛白这一开门,他们倒是碰了个面对面。

夜晟泽瞧着洛白,痞痞的笑道,“洛洛,咱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有发现。”

不理会夜晟泽的调侃,洛白单刀直入的说道,话音落下,她转身进了房间。夜晟泽也跟了进来,不过鉴于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遭人诟病,对洛白不利,夜晟泽并没有关门。

到桌边上,夜晟泽一眼就瞧见了柳如月的画像,“你在画上有所发现?”

“是。”

洛白点头,她的手指一寸寸的挪动,轻轻的摩挲过从路明修的画舫上弄来的两幅画。

“我记得之前从醉红楼拿到柳如月的画像时,世子爷说过一句话,你说那副画上少东西。也的确,那画上大片的留白,刻意隐去了背景,隐去了原本作画之人的相关信息,的确是少了东西的。我用这种思路,去审视从路明修的画舫上得来的两幅画,却有截然不同的发现。这两幅画上,可透露了不少信息。”

夜晟泽坐下,凝眸看了两眼画像,“细说说。”

洛白也不耽搁,“第一,秦姑姑说过,柳如月是遭遇家庭变故,父母俱亡,故而北上寻亲的。所谓北上,那她的老家应在南方。这两幅画中的庭院山水景致,包括九曲回廊的模样,整体风格偏向温婉素雅,与京城不同。这说明这画上描绘的,应该是柳如月在家中时的模样。这就引出了第二点,柳如月大约对秦姑姑撒了谎。”

“撒谎?”

夜晟泽看向洛白,眼里满是不解。

洛白点头,缓缓解释道,“秦姑姑说,柳如月曾说过,她在家中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按照常规的想法,所谓的娇养,那应该即便不是大家闺秀,也当是小家碧玉才对。可世子爷你看,画上的柳如月,从身穿的薄纱襦裙,到跳的类似于掌中舞的舞蹈,从动作到眼神,无一不充满了媚态。这哪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而我想说的第三点,正是这第二点的辅证,只不过准不准,得看画有没有问题。”

一边说着,洛白的纤细的手指,一边分别在两幅画上轻轻的点了点。

夜晟泽顺着洛白指的地方看去。

坐弹琵琶的柳如月,左臂环抱着琵琶,玉臂微斜,在内侧隐隐可以看到朱砂一点,那是守宫砂。可另外一幅画上,翩翩起舞的柳如月,手臂上却是光洁干净,根本没有守宫砂。

夜晟泽眼睛眯了眯,“洛洛,你的意思是……”

“我不排除画像出错的可能,毕竟,在这么大幅的画像中,区区一点守宫砂,真的很渺小,作画之人漏掉了也是极可能的。但是,若不是画有错漏,那我就会推测,柳如月对秦姑姑所言的身世,是有问题的。”

之前听秦姑姑说柳如月的身世时,她心里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这画,就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测。

出身、遭遇、入青楼的理由……这是洛白最怀疑的三点。

而她有种直觉,这就是柳如月的秘密。

心里想着,洛白不由的看向夜晟泽,“世子爷,你跟柳如月接触不少,除了闲谈风月之外,她就不曾向你说过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你那么精明的人,难道真的什么异常都不曾发现?”

“洛洛,你这是算是在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