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完全没想到,夜晟泽的人会连夜查问燕京城的布庄,还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不过想想,倒也不难理解。
之前她找上夜晟泽的时候,他也不过用了一日的时间,就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近乎大海捞针的探查他都可以做到,去查问一下布庄,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心里想着,洛白急急的开口,“都查到了什么?”
听着问话,来的影卫看了夜晟泽一眼,见夜晟泽点头默许,这才轻声回应洛白。
“属下们探查了京城内的所有布庄,发现这些布庄中,有流光红锦出售的一共只有六家。我们着重盘问了这六家,据他们掌柜的说,因为淮南堤坝被毁,出了水灾,从惠州走临淮水路的货船都受了影响,所以近来流光红锦供应不足,基本上半个月前就已经断货了。这六家之中,只有锦缘坊还有些存货。”
锦缘坊是南平郡王妃名下的产业,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南平郡王妃出身照惠将军府,将门独女,做事雷厉风行,嫁妆丰厚,在南平郡王府又得宠,底气十足。在京城众多的布庄之中,锦缘坊虽不是开张最早的,可却是扩张最快的。连带着还有金缘楼,也是南平郡王妃名下的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京城早有传言,说南平郡王娶了个活财神。
锦缘坊里有流光红锦的存货,这并不奇怪,夜晟泽看向影卫,“锦缘坊最近可有流光红锦出售?”
“因为十五的缘故,昨日和今日锦缘坊是歇业的,不过之前铺子里倒是有流光红锦售出。属下们查了账目,也询问了掌柜的和伙计,其他的看上去倒也正常,唯有一个人十分惹人注意。十四日一早,她买了整整一匹流光红锦。”
“是谁?”
“谁?”
夜晟泽和洛白两个人异口同声,他们盯着影卫的眼神,明显也热切了许多。
影卫一边掏出从锦缘坊抄录下来的账目,递给夜晟泽,一边轻声回应,“十四一早,买下流光红锦的人,是醉红楼的花魁柳如月。”
“怎么会是她?”
洛白的脑海里,不禁又闪现出停尸房中,柳如月身缠红锦的模样。还有那个红衣女子,在院门口翩然回头,冲着她低声浅笑的样子。
义庄里的红锦,是柳如月买的那匹红锦吗?这是巧合吗?
不自觉的,洛白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心知洛白所想,夜晟泽顺手将抄录的账册接过来,并没有急着翻看,他只是清冷的询问,“还问出其他的东西没有?”
影卫不敢隐瞒,“掌柜的说,柳如月是十四一早孤身一人去的,她说要一整匹流光红锦,当时掌柜的还有些不乐意。因为流光红锦眼下补货困难,一匹一匹的卖,锦缘坊的存货也撑不了多久。不过,柳如月却很坚持,愣是把价格提到了三倍,才让掌柜的松口。原本掌柜的是想让伙计替柳如月把红锦送去醉红楼的,可柳如月却说她不回醉红楼,谢绝了掌柜的好意,之后便自己带着红锦离开了。”
“可知道她去了哪?”
影卫摇头,“掌柜的只是瞧着她出了锦缘坊,奔着西边走了一段,进了福禄胡同。可从另一头出了福禄胡同,街道四通八达,掌柜的也不好断言她到底去了哪。”
毕竟一早谁也没想到,柳如月会突然被烧死,谁又能对她事事上心?
夜晟泽和洛白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没多说什么。
让影卫下去,夜晟泽这才翻看了一下账册。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很快他就将账册递给了洛白。账目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诚如影卫所言,柳如月买了红锦,算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洛白看过账册,想法类似,不过她更关注另外一件事。
“世子爷,我记得小桃说过,柳如月的衣裳首饰都是醉红楼准备的,她不好这些,所以很少逛布庄、金楼这样的地方。那十四的时候,她为何要亲自去买一匹流光红锦?而且,我们在醉红楼查看的时候,不曾看到过流光红锦,柳如月也言不回醉红楼,那这是不是说,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她至少还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或者是一个能让她牵挂的人。”
要不然,她抱着一匹三倍价格买来的流光红锦,能去哪?
而若真如猜想的那般,那之前秦姑姑和小桃所说的,似乎就全成了荒诞之词。是她们都不够了解柳如月,还是她们说了谎,这也是值得深思细查的。
洛白看了看夜晟泽,只一个眼神,夜晟泽便心领神会了。
“我安排人细查柳如月。”
夜晟泽睿智机敏,更心细如发,洛白有些想不通他为何要佯装风流,故作纨绔。不过,这么个足可以卓然而立,叱咤风云的人,就那么被人误会成个败家子,倒是有几分委屈他了。
心里想着,洛白下意识的开口,“世子爷能力超群,心细如发,还能窥探人心,御人有术,着实让人佩服。”
“本世子值得你佩服的地方还多着呢。”
轻飘飘的话里,带着几分得意。话音落下,夜晟泽转身离开,去安排事情了。
洛白瞧着夜晟泽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之后才去了画舫边上,准备查看现场。可当看到画舫的时候,她不由的震惊了一下。倒也不是画舫装点的有多奢华,有多特别,亦或者是被烧的有多严重,只是洛白记得很清楚,昨夜在岸边上第一眼看醉红楼的画舫时,最吸引她的就是挂在画舫东南角的一串风铃。
而今日这画舫东南角,也挂着一串风铃。
之前洛白一直都觉得,风铃是柳如月之死案件里最多余的一环,她从验尸结果来看,也认定了柳如月和路明修之死是两个凶手做案,不该相关。
可这突然出现的风铃,却似乎将她的预判全都打乱了。
洛白急切的上前,将风铃解下来。
这风铃和昨日柳如月画舫上的那个看上去差不多,若说差别,或许就是这个风铃看上去显得要新一些,也要更精致一些。反复查看了两遍,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洛白这才拿了素帕将风铃包起来,进而开始查看画舫。
这画舫是公主府的,平日里路明修游湖观景,与人小聚倒是常用。
路明修被焚尸的位置是船头,火势虽猛,但波及的范围不算广。洛白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被烧的位置,从一堆杂乱的黑色痕迹里,她依稀可以找到两三个甚为清晰的脚印。她发现,在脚印的后方,会有一些斜长的拖痕。只不过这痕迹很浅,再加上大约是路明修倒下的时候,压到了痕迹,更让痕迹显得模糊不清了。
不过,洛白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些猜测。
洛白起身往画舫里去。
路明修出身富贵,好奢靡华丽,整个画舫内的装点,都透着纸醉金迷的气质。
紫檀木铺天水碧软垫的美人榻、冰绡窗纱、鎏金飞花的香炉、鎏金蟠花的烛台、梨花圆桌、青玉案几、象牙镂花边框垫黄花梨底座的整身方镜、五彩双耳绘鸳鸯春水图的胆瓶,一样样的,都价值连城,奢靡至极。
洛白环视了一圈,目光缓缓落到画舫两侧挂着的画上。
路明修喜女色好美人,他的画舫里挂两幅美人图,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画舫两侧挂着的两幅美人图,上面画的却全都是柳如月。
左边的画上,柳如月身着一套烟柳绿的单薄纱衣,于九曲回廊内坐弹琵琶,眸中含笑,熠熠生辉。右边的一幅,柳如月着一身淡粉纱裙,玉足轻点,于一个双掌大小的平台上翩翩起舞,裙摆飘飘,如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美的灵动。
画上的柳如月很美,可洛白瞧着,脑子里浮现的却都是身上缠着红锦的焦尸。
佳人不再,留下的唯有重重的迷雾。
洛白定定的看着画,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夜晟泽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夜晟泽进来,本是瞧向洛白的,可他一眼就看到了柳如月的画像。洛白不曾见过柳如月,或许还没什么感觉,可夜晟泽见过,他心里清楚,这两幅画的画功虽然不算上乘,但却将柳如月的模样刻画的极像,尤其是点睛,颇为传神。夜晟泽看着,也甚至会有种柳如月活了过来,就在眼前的感觉。
上前两步到洛白身边,夜晟泽低声道,“你进来时,这画就在这?”
“嗯。”
洛白点头回应,她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些许压抑。
“路明修的仆从说,他不曾见过柳如月,而且对柳如月之流的青楼女子颇为不屑,按照这种说法,他们本是不该有什么交集的。再加上两个人死法虽然表面很像,实质上截然不同,我本也觉得这两个案子是不相干的。可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同样是画舫杀人,同样有风铃出现,同样和柳如月有了牵扯……”
即便是两个凶手作案,可这两个案子,却大约是有深层的牵连的。
只是他们还没挖掘到那些牵丝绊藤的线索而已。
夜晟泽眼神幽暗,“我已经让人在查柳如月了,路明修这近一年来的事,我也让人去探查了。若是顺利,最迟一两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一边说着,夜晟泽一边上前,又看了看画,他伸手去取画。
“这画得当做证物带回去。”
夜晟泽速度倒是快,可当他将柳如月的画像拿下来时,他和洛白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由的心头一颤。
谁能想到,柳如月的画像后面,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