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雍之前盘问的时候,可没听两个仆从说过这事,他也忙催促,“遇上过谁?之前怎么没说?快说说看。”
见大家伙脸色都不对,两个仆从也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办错了事。
没敢再耽搁,仆从忙开口,“奴才们随着公子进天香居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就是长盛戏楼的角儿杨玉笙。当时他喝的醉醺醺的,咱们上楼的时候,他正好从楼上下来,大约是喝的太多,他踩空了,直接就栽下来了。他撞上了我们公子,差点把我们公子撞到楼下去。”
“杨玉笙?”
洛白呢喃着,脑海里不禁想起之前遇见杨玉笙时,他的模样。
虽然因为嗓子坏了,杨玉笙的身上透着一股浓郁的悲戚感,可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那股子淡然优雅,不至失态。他喝得酩酊大醉,还狼狈的从楼上栽下来……洛白还真想不出,那么个脚步翩然,宛若出尘的人,能办出这种事来。
下意识的看向夜晟泽,只见夜晟泽也眉头紧锁,一脸的诧异。
倒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仆从叹息着继续。
“可不就是杨玉笙,原本他明儿是要跟着戏班子,到公主府唱戏的,可不知怎的坏了嗓子,戏也跟着改了。估计就是因为这点事,他才会喝成那样吧?别说,奴才们还真听见了,从前他唱戏声音好听的不行,就是女人柔声细语的说话,怕是也比不上他十之一二。可今儿他一开口,就跟鸭子乱叫似的。”
仆从们说的不痛不痒,还带着几分嘲弄,事不关己,他们才不会在意杨玉笙的悲欢愁苦。
甚至于到最后,他们的语气里还透着几分骄傲得意。
“我们公子心善,念着他坏了嗓子,断了生计,心情不好,也就没跟他计较。不但如此,我们公子还让天香居的掌柜的,安排了个伙计,送他回了长盛戏楼呢。他跟我们公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有了今儿这事,他更该念着我们公子的好,怎么能杀人呢?”
天香居的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并不难查,夜晟泽看了崔雍一眼。
崔雍会意,也不用夜晟泽说什么,他即刻起身,带着梁仵作一起出去了。他要派人去天香居探问情况,再去长盛戏楼确认一下杨玉笙的行踪,这都是当下的要紧事。
少了两个人,这屋里显得空旷安静了不少。
洛白却没闲着,“你们公子平日里去戏楼吗?他跟杨玉笙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仆从回应的笃定,几乎不带犹豫的,“我们公子对听戏没什么兴趣,他常说那戏咿咿呀呀腻腻歪歪的,唱的人脑仁疼。就说长盛戏楼里新出的那曲《妾薄命》吧,我们公子说,那苏念卿就是个蠢的,为了一个男人殉情,简直愚不可及。我们公子不爱听这些,若非府里要宴请,得张罗着挑几出戏热闹热闹,他压根就不会进戏楼。自然的,也就跟杨玉笙那种人没什么交集了。”
《妾薄命》的曲子,洛白只听长盛戏楼的班主说过,却没有听过。她倒是不知戏中深情,不过,路明修如此对深情不屑一顾,倒是真真不值得人动情。
心中对路明修不喜,不过,洛白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纠缠,她话锋一转问道,“路公子认识柳如月吗?”
“知道这个人,但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
仆从点头,轻声解释,“我们公子从不逛青楼,虽然柳如月名声在外,我们公子却是不屑的。他说,青楼里的女子都……”
仆从的话刚说一半,就听到一声轻咳,后知后觉的,他才反应过来,夜晟泽是个流连青楼的主。有些话虽然是实话,也确实是路明修说的,可当着夜晟泽的面说出来,难免有含沙射影的嫌疑,让夜晟泽心里不痛快。
路明修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又何苦提那些,去得罪夜晟泽呢?
两个仆从噤声,低着头不再言语。
洛白将仆从的模样都看在眼里,她不由的睨了夜晟泽一眼,四目相对,夜晟泽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神色坦然,一点都看不出尴尬之态。也不等洛白说什么,他便开口敲打了仆从几句,叮嘱他们回公主府候着,随时等待问询,便放他们离开了。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了夜晟泽和洛白两个。
洛白起身到窗边上,顺手推开窗子,夜风微凉,却也让人清醒。
站在这,遥遥的可以望见义庄的方向,只是这一刻,她像个局外的看客,而局中人却早已经都不在了。想着路明修,想着柳如月,想着他们的身世以及生前的种种,洛白心底觉得这夜色似乎更冷了许多。
夜晟泽跟过来,站在洛白身侧,“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是命?”
顺手把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洛白轻声应和,之后她缓缓看向夜晟泽。
“我精通算命之道,时常谈起命数二字,可什么是命?路明修欺男霸女,那些女人被劫掠,被舍弃,被豢养在庄子上,犹如宠物一般……这是命数?还是打着命数的幌子,给自己的无耻粉饰?给自己的无情遮羞?柳如月遭下人背叛,遭亲人嫌恶,沦落风尘,惨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又是命数使然,还是人性使然?”
夜晟泽定定的看着洛白,一双桃花眸中没有春水潋滟,唯有深邃幽沉。
他抿着唇没有开口。
故作风流挥金如土的纨绔世子,没资格回答这样的问题,而见惯了世间丑陋浊恶的龙霄卫的头领,则没法坦然的说一句“都是命”。
屋里静静的,连喘息声似乎都变得异常沉重。
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的,洛白勾唇苦笑了一声,她摇摇头,转身回到桌边上。
“一时感慨之语,世子爷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说说案子吧,”洛白转了话锋,之后也不用夜晟泽回应什么,她倒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用手蘸着茶水边写边道,“第一,路明修的死状从表象上来看,和柳如月之死相似,但验尸的结果却截然不同,一个烧死一个中毒而亡,差别很大。所以我认为模仿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些,两千案子应该不是同一个凶手。”
这话在义庄时洛白就说过,夜晟泽也认同,他点点头,示意洛白继续。
洛白也不耽搁,她顺手在桌上写了个“二。”
“第二,仆从说路明修是突然要去啼红庄园的,这个‘突然’很耐人寻味。路明修固然身份尊贵,行事乖张,有随心所欲的资本,可也不至于急不可耐到那般程度。仆从跟着能浪费多少时间?他为何会等不及?我验尸时只勘验出他是中毒而亡,是□□致死,并没有其他的发现。不过,明日我还想再去验验尸体。”
夜晟泽凝眉,“你的意思是,有人给路明修下了其他的药,促使他□□难耐,从而匆匆的去往啼红庄园。而凶手就埋伏在去啼红庄园的路上,以下杀手?”
“可能性很大。”
若非如此,洛白想不出路明修急切的去啼红庄园的理由。
不过,这还得通过验尸来证实。只是,□□毒性剧烈,再加上烈火焚尸,很多本该浮现出的症状都被掩去了,想要从路明修的尸体上探查出些许端倪,怕是不那么容易。
洛白眉心蹙得紧紧的,她缓缓继续,“这其三,就是路明修遇见凶手的时间。”
“时间……”
夜晟泽呢喃着,沉寂混沌的心上,也有了那么一丝清明。
从洛白验尸的结果来看,路明修死在酉时至戌时之间,这个时间不算太晚,街上的人应当不少。从天香居出来,要从东城门出城去啼红庄园,城内来往人多,凶手不可能当街对路明修粗暴的动手。这就意味着,他有一个可以拦下路明修,而且还不会被路明修排斥拒绝的理由。
路明修认识凶手,亦或者是凶手所说之事,对路明修而言很重要,这都是可能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路明修已经出了城,凶手是在城外动手,再将路明修带回城里,弄到沁芳湖的画舫上的。
不过,私心里夜晟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
从路明修出天香居策马离开,到亥时初被焚尸,虽然时间不算太短,可对于模仿作案来说,这时间却也绝不算长。
时间那么珍贵,凶手又怎么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心里想的通透,一时间,夜晟泽的眸子不由的眯了眯,“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个女人?”路明修生性风流,若他急不可耐的去啼红庄园,为的是男女之事,那路上遇上个心仪的女人,凭他的性子,只怕不用人拦,他就得倒贴上去。
如此,整个凶杀过程就会简单很多。
洛白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并没有什么证据来印证猜想。而且,一想到女人,现在她的脑海里能想到的,全是在义庄碰上的那个红衣女子,是她的回眸浅笑,是那酷似柳如月的红衣翩跹,风情万种。
叹息了一声,洛白摇了摇头。
“还是派人查查从天香居到东城门这段路吧,探访一下,说不准能有什么发现。至于凶手是女人的猜想,暂时还是别说了。”
若是被人知道义庄发生的种种,指不定会有人说,是柳如月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明白洛白的意思,夜晟泽也不多言。
整体梳理了一下今夜的事,也没再酒馆多待,他们很快就去了沁芳湖。虽然折腾了大半夜,甚是疲惫,可还是得去画舫查查。
沁芳湖。
洛白和夜晟泽到这后,才一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去看画舫呢,就有一个黑衣影卫匆匆的走了过来。
流光红锦的事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