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听着问话,忙走过去查看。
在放尸体的桌案下方,大约就是正对着柳如月头部的位置,有一撮淡粉色的粉末。
蹲下身子,洛白轻轻的捻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有香气,色若桃花,应该是十和香粉。这是用官粉、水飞朱砂、蜜陀僧、蛤粉、檀香等活脑麝研磨调配出来的,调色以桃花为度,上妆清丽明艳,在众多的香粉之中,算是上乘的了。”
昨日来时,洛白也查看过这里,她确认这东西不是之前就有的,那就只可能是和流光红锦一起出现的。
大约也可能,是跟那红衣女子一起出现的。
洛白自己也是女人,虽然她深知孤身行走在外,太娇艳的容貌容易招惹灾祸,所以自从鬼门谷出来之后,她很少会精心上妆打扮,可是对于这些胭脂水粉,化妆之术,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若是手艺极好的人,通过上妆,足可以修饰容貌,甚至让自己变得跟另一个人似的,也未尝不可。
红衣女子,貌似柳如月……
甚至连活着的柳如月都不曾见过,又何谈有所了解?通过上妆,打造一个神似柳如月的侧颜,混淆视听,骗骗她这个陌生人……这远比撞见了鬼更让她信服。
心里想着,洛白侧头看向夜晟泽,“怕是这十和香粉,也得劳烦世子爷查查了。”
这或许也是个方向。
至于是与不是,成与不成,都查了再说吧。
“我这就去安排,”夜晟泽说着便起身出去,只是,临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回头看向洛白,夜晟泽微微挑眉,“你不跟我一起走?一个人在这,不怕?”
“已经过了害怕的时候了,我再查验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世子爷不必管我。”
见洛白神色平静,不似在逞强,夜晟泽也不再多言。
夜晟泽走后,洛白又仔细的查验了一遍柳如月的尸体,见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将白布重新盖回去。之后洛白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在停尸房内踱步,搜寻来人可能留下的痕迹。只是,依旧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知道大约是夜晟泽过来找她了,洛白也不多逗留,她款步往屋外走。
十五圆月,十六亦清辉满地,外面倒也亮堂。
洛白瞧着这光亮,不由的仰头看了看高悬的皓月,清晰的柔光似乎能散落进人的心里。洛白瞧得入神,可下一瞬,她却猛地回头再次看向屋里。
夜晟泽见状,忙上前两步,开口询问,“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你看。”
洛白缓缓抬手,纤纤玉指带着几分颤抖,指向房里。
从他们站在院里,还没进停尸房时,他们就瞧见了这房内有烛光。烛光距离柳如月尸体不远,所以即便只有盈盈一点,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房内的一切。可他们光顾着看房内的异状,看柳如月身上的种种异常,以至于忘了那烛光本身。
那是一根红烛!
虽说如今这年月,红烛和白烛都很常见,可在义庄内却鲜少有点红烛的。
偏偏这停尸房里多了红烛,多了红锦,多了泛着桃花色的十和香粉,这一切都跟义庄格格不入。若说红锦和十和香粉,是为了给柳如月上妆打扮用的,是保全她体面的方法……那这红烛呢?
夜晟泽心知洛白的想法,他上前将红烛拿了下来,反复查看了两遍。
只是,红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带着疑惑,夜晟泽和洛白出了义庄,去了距离不远的如归酒馆。
二楼包厢,崔雍、梁仵作都已经在等着了,还有两个仆从在一旁候着。这两人洛白倒也见过,就是之前在长盛戏楼遇上路明修的时候,跟在路明修身后的人。想来,他们也是跟着路明修去天香居,并且很可能是最后见过他的人。
审视的目光不断在两人身上逡巡,洛白眼神幽暗,半晌都没有开口。
被她这么盯着,两个仆从明显有些不自在。
毕竟他们白日里才见过,而且剑拔弩张的,闹得并不愉快。虽说那都是听了路明修的指使,只是听命办事,可总归尴尬。
好在这时候,崔雍打破了房内的寂静,“世子爷、洛姑娘,快请坐。”
“嗯。”
夜晟泽慵懒的应了一声,随即坐在椅子上,顺手接过来崔雍倒好的茶,他轻轻的抿了一口,便放到了一旁。淡淡的瞟了一眼两个仆从,他问,“这就是跟着路明修去天香居的人?”
“是,”崔雍点头,“我又询问过一次,说法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世子爷和洛小姐若是还有什么疑问,不妨再审问看看,或许能有所发现呢。”
夜晟泽看向洛白,“洛洛,还是你来吧。”
洛白倒也没客气,她点了点头,随即到两个仆从的身边,“你们是路公子近身侍候的人吧?跟了路公子多少年了?”
听问,仆从忙不迭的回应,“奴才们是公主府的家生子,一小就跟着公子。”
“家生子,那时候也不短了,能被路公子带在身边,想来他是十分信任你们的吧?说说路公子这个人吧……他喜欢去哪,有什么特殊的喜好的,以及近来是否曾与人结怨?不拘着什么,只要知道的,都说来听听。”
洛白问的随意,倒和官府那种上来单刀直入,攻击性很强的审问不同。
两个仆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的开口。
“奴才两个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公子身边,公子对奴才还算信任。公子脾气暴躁,是个易怒的性子,要说结怨倒也有,可说来也不过是口舌之争,骂上两句就过了,根本到不了杀人泄愤的地步。至于公子喜欢去的地方,其实还真不多,啼红庄园是他最常去的,一个月至少得有半个来月,他是要夜宿在那的。今儿从天香居出来,公子本就是要去啼红庄园的,可谁成想居然出了事。”
“啼红庄园?那是什么地方?”
“这……”
两个仆从抿了抿唇,不由的对视一眼,之后他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夜晟泽。
虽然路明修已经死了,可他们这些当下的人,总还得顾及着几分他的名声,不好妄议他的是非。啼红庄园的事,倒也未必就没人知晓,只是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又是在路明修死后……他们当下人的,总归有些心慌,不敢轻易开口。
夜晟泽倒是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也不强求。
一边抬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洛白,夜晟泽一边淡淡的给她解释。
“路明修生性风流,却从不逛青楼,他看上的女人多半是要抢回去的。公主府要脸面,他又尚未娶亲,自然不可能由着他一个个的往府里抬人,所以他就在城外购置了庄子,这些年他抢来的女人,九成都养在了那。鸣绿啼红春色满,他那啼红庄园,是名副其实的满园春色。”
夜晟泽到底含蓄些,没有将路明修的那些破事,说的太过露骨。
坊间也有传言,说路明修不仅玩女人,更有龙阳之好。虽说是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可无风不起浪,这话能传出来,自然也有它的道理。
这些事说给洛白,那纯属脏了她的耳朵。
并不知道夜晟泽的心思,不过,洛白之前见过路明修,她也曾差点被路明修带回去,她自然明白夜晟泽话里所谓的“抢”,以及“满园春色”是何意。
看向两个仆从,洛白问的一针见血。
“占了一个‘抢’字,那就多少都有不甘的成分在,想来为了这点事,你们路公子也得罪了不少人吧?想杀他的,应该也不在少数。你们怎么会说,他没有仇家到要杀人泄愤的地步?”
话已经说开了,两个仆从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的。
“小姐有所不知,虽说我家公子生性风流,见了喜欢的女人就不愿再撒手,可他也从未亏待过谁。虽说这些人不是娶进门的,可一个个的,他都有让人妥善打点。上百两的银子,各色的珠宝首饰,锦缎华服,那可都是比着聘礼高上几倍的数,一样样的送出去的。那些个姑娘家里,见了这,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又哪谈得上结怨?”
洛白听着这话,不由的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这就是如今的世道。说不公也好,说残忍也罢,可女子活的不易这是事实,不是谁能轻易改变的。
路明修抢了人,塞银子了事,不但没人说他错,还得赞他一句“仁义”……
这何其荒唐?
脸色冷了不少,洛白把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淡漠的继续,“路公子离开天香居后,要去啼红庄园?你们为何没跟着?”
“啼红庄园在城外,距离不算近,平日里公子都是乘马车去,奴才们也多半都是要跟着的,今儿是例外。明儿府里要宴请,公子原本是没打算出城的,可不知怎的,快要用完膳的时候,他就火急火燎的说要去庄子上。大约是嫌弃奴才们太慢,他骑了马就走了,没用奴才们跟。”
“突然要去?”
路明修就算再任性,也不可能这么急不可耐,突然要去……这不正常。眯着眼睛,洛白的眼神骤然凌厉了许多。
“在天香居,你们可曾遇见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仆从呢喃,蹙眉思量,“要说今儿还真有件事,在进天香居的时候,公子撞上了一个人。不过……他应该不可能杀人吧?”
夜晟泽和洛白对视一眼,他们齐齐的开口。
“遇见了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