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雍的模样，洛白和夜晟泽都瞧见了，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开口。
现在验尸，他们至多只能发现尸体上的蹊跷，至于那些神乎其神的诡异之状，想要一一的弄清楚，还需要时间。崔雍心中的疑惑，还有那些不断升腾的恐惧，都不是他们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多说也无益。
洛白继续着手头上的工作，一炷香过后，她将尸体处理好，这才看向夜晟泽。
“世子爷，路公子去天香居时的随从在哪？”
“还在义庄，都在其他院里候着。”
“劳烦世子爷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想见见他们，问问情况。还有，过一会儿我想去出事的画舫看看，瞧瞧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洛白会有这样的安排，夜晟泽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去安排了。
崔雍倒没急着跟上，挥挥手，让一旁的梁仵作收拾了东西出去，没了外人，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这才压低声音开口，“洛小姐，这没外人，你也给我句准话，这案子你有几分把握？要多久才能破案？”
“崔大人的意思是……”
崔雍也不兜圈子，“接连两日出了命案，看到的人又多，鬼神之说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本官压力大啊。尤其路公子还是那等身份，若是迟迟破不了案，别管是对皇上，还是对公主府，本官都不好交代。洛小姐本非公门中人，原本不必来蹚这趟浑水的……”
话听似是为洛白考虑，可这里面暗含了多少试探、催促和警告，洛白听的明白。
洛白清楚，自己不是公门中人，若非跟夜晟泽扯上了关系，她是不可能插手这件案子的。若只是一个柳如月，倒也不打紧，可现在加上了路明修，事情就不简单了。皇上盯着，昭阳长公主府盯着，若迟迟找不到凶手，不能结案，大家不好冲夜晟泽发难，自然的，这罪名只能崔雍来背。
京城达官显贵云集，崔雍能在这种地方稳坐京兆尹的位子，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有一套为官之道。
眼下他多谨慎些，也是人之常情。
脸色平和，云淡风轻，洛白微微勾唇，“崔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三日之内我一定会找到线索，若是不成，我也会领罪，绝不让崔大人为难。”
“洛小姐是个聪明人。”
像是清风吹散了薄雾浓云一样，崔雍念叨着，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
不想太多的跟尸体共处一室，崔雍很快便离开了。
洛白轻轻的将白布重新给尸体盖上，这才去桌边上，收拾其余的东西。窗子开着，夜风吹拂进来，隐隐透着一股凉意。洛白整理着匣子里，隐约间，她感到一道暗影从窗前一闪而过。
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匆匆的奔着院门口的方向去了。
“是谁？”
低喝了一声，洛白扔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追了出去。
女子身材窈窕，脚步轻盈，夜风吹动着她的衣衫，裙裾翩跹，艳红的颜色，宛若在暗夜里盛放的幽灵之花，摄人心魂。她速度极快，洛白追出停尸房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院门口。似乎知道洛白在追，她顿住脚步，微微回眸看向洛白。
只半个侧脸，洛白却吓得一身冷汗。
那张脸，洛白只见过一次，是在画像上……那幅从醉红楼拿出来的柳如月的画像上。
面前女子的侧颜，与画像上柳如月的回眸何其相似！
“你……”
双腿隐隐发软，声音里也有几分颤抖，明明就在嘴边的话，洛白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看到了洛白的慌乱，红衣女子轻笑出声，那浅浅的笑声，似莺歌燕啼，却又带着几分嘲弄和悲戚。也不理会洛白，她收回目光，转身便出了院子。那飘然远去的模样，像是仙子飞离，又像是鬼魅消散。
洛白回过神来，忙奔着院门口追去，只是，她没能再见到人，只遇上了赶回来的夜晟泽。
“怎么了？”
看着几乎撞进自己怀里的洛白，夜晟泽眼神幽暗。
洛白眉头紧锁，她下意识的又往外瞧了瞧，这才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可见有人出去？”
“什么人？”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我刚刚在窗边收拾东西，瞧见她身影一闪而过，等我追出屋门的时候，她就站在这个位置，回头冲我笑。那样子就像是柳如月……她……”
声音戛然而止，洛白咬着唇，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经历过那么多案子，夜夜被噩梦纠缠，可从来没有一刻，她这么脊背发凉过。红衣女子那笑容，妖娆妩媚，倾国倾城，可她一回想，唯一的感觉就是瘆人。
夜晟泽看着洛白的模样，轻轻的回头。
可哪里还有人？
“你会不会看错了？或者是太过疲累，有些恍惚了？柳如月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隔壁的院子里，昨儿还是你亲自验的。她……怎么可能？”
“隔壁院子？”
洛白听着这话，猛地回头，看向窗子的位置。
“我当时在窗前，她从我窗前走过，直奔院门口。她由西边来，西边……可不就是柳如月停尸的院子。”
懂得洛白的意思，夜晟泽和她一起，迅速去了柳如月停尸的院子。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过，停尸房里却燃着烛光。见状，夜晟泽先一步跑了进去，洛白急速跟上。因为案子还没个着落，义庄的人暂时还没有收拾柳如月的尸体，此刻，尸体还盖着白布，停放在屋子中央，和昨日洛白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夜晟泽清冷的眸光不断在房内扫视，而洛白则上前缓缓掀开了白布。
只见原本已经烧焦的尸体上，此刻却缠了一层红色锦缎，就像是穿了一套红襦裙一般。那艳红的颜色，跟之前女子身上的红衣，简直如出一辙。
洛白的手不由的抖了抖，被她拽着的白布也落了下来。
夜晟泽的眼神也暗了暗。
柳如月这样的出身，若非有人过来打点，义庄的人是不可能为她装扮的。这一身红锦的确蹊跷，再加上刚刚洛白说见了柳如月……两件事情撞到一起，也难怪她会怕。
轻轻的拍了拍洛白的肩膀，给她安抚，之后夜晟泽上前，一把将白布扯开，扔在地上。
他一边查看红锦，一边对着洛白道，“这人狠起来，可比鬼凶残骇人多了。刚好我就是个又凶又狠又恶的人，纵使是鬼，也得怕我三分。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刚刚瞧了那个人，一时有些慌而已。”
轻声说着，洛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虽然精通占卜之术，也懂看相摸骨，瞧着似乎神乎其神的，可是，她从不信鬼怪伤人。所谓的鬼，只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柳如月已经死了，尸体就在这，刚刚看到的绝不可能是她。人有相似，她对柳如月并不熟悉，刚刚那匆匆一眼，说明不了什么的。
一遍遍的告诫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洛白才看向尸体。
她的手，轻轻拂过红锦。
“柳如月被火烧死，赤身而来，说来狼狈。这一身红锦既是体面，也是美艳，跟柳如月之前服饰的颜色很像，是以，来人对柳如月一定很了解，而且对她感情颇深。昨夜，在我查看画舫的时候，也曾出现过一个女子，身手麻利，我只遥遥的看了一个背影，不太确认，不过或许就是同一个人。”
听着洛白这话，夜晟泽挑眉。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两夜里都出现了女人，的确值得关注。
可若是同一个人，那她势必是为了柳如月而来的，她为柳如月送了红锦，证明她们感情不错。就此推断，她应该不是杀害柳如月的人，那她为何避而不见，还要仓皇逃离？
心里想着，夜晟泽攥着红锦的手微微紧了紧，“为何只送红锦，而不做成衣裳？”
“有两个可能，”洛白听问迅速回应，“其一，制作衣裳耗费时间较长，来人可能来不及去做。其二，或许来人很清楚，人死之后会出现尸僵，尸僵出现的时间以及消失的时间，都可能因为死因、天气的不同，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再加上柳如月是被烧死，四肢蜷曲，只怕想穿上合身的衣裳并不容易，所以用红锦倒更方便。”
正说着，洛白摸着红锦的手微微顿了顿，“这红锦……”
“是上等的流光红锦。”
流光红锦乃惠州四大名锦之一，颜色艳丽，阳光下，红锦之上流光浮动，灿若红霞，多为年轻女子所喜欢。当然，也有不少人会选择用流光红锦做喜服，以贺新喜。流光红锦价值不菲，在京城这地界上，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柳如月死的突然，若非提前有所准备，那这流光红锦应该是新购置的。
这或许是条线索。
根本不用洛白多言，夜晟泽心中便已明了，“我一会儿就安排人去调查，京城内的布庄虽多，可能大批的卖流光红锦的，也不过那么几家，想来应该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世子爷说的是。”
轻声应着，洛白把红锦从柳如月身上解下来，仔细的查看柳如月的身上可还有何不妥。
洛白并没有什么发现，反倒是夜晟泽突然“咦”了一声，她听到动静看过去，就见夜晟泽冲着她招手，“洛洛，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