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暧昧生

洛白正思量着,夜晟泽已经走了过来。

他站在洛白身后,挺拔的身子几乎要将洛白整个笼罩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洛白感受到,夜晟泽的身上,似乎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洛白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夜晟泽,“世子爷,有什么不对吗?”

“线条流畅,色彩明艳,布局精妙,点睛传神,画功不俗,挺不错的一幅画,”淡淡的说完,夜晟泽便不再开口了。

可洛白知道,他有话没说。

醉红楼不是说话的地方,又有小桃在,很多事情不方便细说,洛白也不多纠缠,她迅速看向小桃,“对了小桃,柳姑娘除了醉红楼外,有没有什么爱去的地方?”

“爱去的地方?听戏算吗?”

“听戏?”

“嗯,”小桃点头,也不瞒着什么,“如月姐最近两三个月,倒是常去醉春苑旁边的戏楼,那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戏文还挺不错的。好像最近还出了新戏,如月姐挺喜欢的,她去过几次,一坐就是大半天呢。除了戏楼,她几乎不去别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现成的,用不着她置办,她在京城又没有亲人,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你说柳姑娘在京城没有亲人?那她怎么会来京城?”

听着问话,小桃正打算开口回应,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秦姑姑带着几个姑娘,从外面办事回来,在醉红楼外见了王路一行人,知道夜晟泽和洛白来了,她们便忙过来瞧瞧。

洛白询问小桃的时候,她们刚好要进门。

“原来是世子爷带着贵客来了,刚刚不在,招待不周,失礼了。”秦姑姑说着,随即看向小桃,“你这丫头,世子爷来了也不知道上茶,那些规矩,可是都白教你了。赶紧去,把世子爷喜欢的茶端上来,再去灶房瞧瞧有什么糕点、小菜,也都端上来。世子爷可是咱们的贵客,怠慢不得。”

“是。”

小桃忙出去准备,至于秦姑姑,则上前几步,到夜晟泽和洛白身边。

“世子爷是为了如月的事来的吧?咱们坐下说。”

夜晟泽也不拒绝,他慵懒的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一边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轻声道,“这是洛小姐,帮忙查案的,秦姑姑有什么话,还是跟她说吧。本世子今儿就只是个领路的,你们随意,不用管我。”

听着夜晟泽的话,秦姑姑的眸光这才缓缓落到洛白身上。

说来,这是她第二次见洛白了。

上一次见,是之前洛白一大早,将夜晟泽堵在醉红楼门口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她只是在楼上远远地瞧了洛白一眼,并没有细看,而今再瞧,她发现洛白的模样着实精致。而且,洛白的身上有种很干净纯粹的气质,像是天边云,水中月,不染纤尘。

秦姑姑瞧着洛白,浅声招呼,“洛小姐坐下说吧,你有什么事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劳烦秦姑姑了。”

洛白把画收好,放到桌上,她这才坐下。

“秦姑姑,我能了解一下柳姑娘生前的事吗?她是哪人?又怎么会来京城的?”

“如月也是个苦命人,”挥了挥手,让其他跟着来的姑娘都退下去,没了外人,秦姑姑才开口,“如月生前的时候,是不愿提起身世的,她也只跟我说过一次,还叮嘱我不要跟旁人说。可如今她人都不在了,我倒是也没什么可替她瞒着的了。”

秦姑姑叹息着摇头,脸上也露出几分悲悯之色。

“如月是扬州人,本也是大家出身,被娇宠着养大的。一年前,她遭遇家庭变故,双亲俱亡,迫不得已才启程北上寻亲,寻思着好歹能有个依仗,总比孤身一人强。可如月身子娇弱,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在半路上人就病倒了。跟着她一路北上的,本还有个婆子,可那婆子却是个黑心肝的,瞧着如月病了,不但不照顾她,还偷了她仅剩的盘缠跑了。”

“那之后呢?

秦姑姑听问,双眼含雾,她的眉宇间带着一抹愁云,怎么都散不开。

“洛小姐是没见过如月,她模样长得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如花似玉。那样的模样,又是带病的身子,她孤身上路,身上又没银子,能落得什么好?被人欺负了不说,还被人卖到了乡下,吃了不少苦,辗转许久才逃出来,一直到半年前,她才到京城。

可这是什么世道?

老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落魄无依,想寻亲做依仗,谈何容易?

亲人不认她,她寻上门去,人家只扔了两个馒头就把她赶出来了。她没有银子,走投无路,不得已才进了醉红楼。我知道,她虽然沦落风尘,可是她不喜欢醉红楼的日子,所以她要自抬身价,避免接客,我也由着她。

我这醉红楼,虽说是做皮-肉生意的,可谁的心还不是肉长的?

她是苦命人,我心疼她,我知道,早晚有一日她会离开这,奔个好去处。我也跟她说过,若是遇上了踏实的人,就赎了身走吧,哪怕穷点,总比在这心不甘情不愿的陪酒陪笑强。可我没成想,她的命竟然苦成这样。好好的人,昨儿还说要带着我一起去戏楼听戏呢,可眨眼这人就没了,她……”

摇摇头,秦姑姑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拿着帕子擦拭眼泪,不让自己太狼狈。

洛白瞧着秦姑姑,紧紧的抿着唇,没有开口。

许久,秦姑姑才缓缓继续,“洛小姐,世子爷,如月人已经没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什么她被鬼附了身,才会死的那么惨,可我不信。我求你们一定要帮帮她,把凶手找出来。我还希望,等临到最后,能让我们从义庄把她接回来。棺木我已经定好了,东西我也都让人在准备了,她无家可归,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她叫我一声姑姑,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秦姑姑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至于下葬的事,我们也会妥善安排的。”

说着,洛白看了看夜晟泽。

“有世子爷在,这些事都好办,是吧,世子爷?”

夜晟泽没想到洛白会拿自己去安抚人,听着问话,神游天外的他微微有些怔愣。不过,很快他就缓过了神来,桃花眼微眯,露出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好歹相识一场,如月的事,我会尽力安排的。”

“多谢世子爷。”

“得了,都是老熟人了,谢来谢去倒是见外了,”夜晟泽话音落下,直接起了身,顺手拿上了桌上的画,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洛白,“走吧。”

“好。”

洛白起身,随着夜晟泽一起出门,往楼下走。

秦姑姑送他们出去,只是,临到出门的时候,洛白忍不住回身,往二楼的方向望了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夜晟泽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顺手揽上了她的肩膀。

“你……”

“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贴着洛白的耳畔,夜晟泽轻呼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跟女人一起逛过青楼呢,这感觉可不大自在,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可……”

“渴?渴了我请你喝茶喝酒,放心,本世子银子多的是,你随便花。”

暧昧轻浮的插科打诨,不让洛白多言,同时,夜晟泽的手臂也在不断加重力道。洛白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再挣扎,她很快就跟夜晟泽一起出了醉红楼。

王路让人准备的马车,早已经在候着了,夜晟泽拉着她上了马车。

夜晟泽倒是会享受,这马车布置的十分舒适,在马车的中间,还有一个四方茶桌,固定在马车上,上边放着上好的紫砂茶具。夜晟泽上来,拉了软枕靠在身后,他顺手把茶具端到一旁,而后将他拿出来的那幅柳如月的画像,平铺在了茶桌上。

锐利的目光,一边看着画,他一边淡淡的开口,“洛洛,刚刚都看出什么了?”

“世子爷,你这是在考我?”

“考?”侧头看向洛白,夜晟泽浅笑,“我又不指望有个状元娘子,考你做什么?咱们这是友好交流,或者说是……深入……交流。”

刻意将“深入”两个字说的重重的,夜晟泽语气暧昧。

洛白不由的瞪了他一眼。

“柳如月的箱子里,有一套男装,我瞧过了,是上等的雪缎,颜色虽然素白,可价值不菲。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不会是穷酸之人。秦姑姑说,柳如月进醉红楼之前落魄,那这东西,只可能是进醉红楼之后才有的。按照小桃的说法,柳如月没有倾慕之人,也不爱接客,那这被她妥帖保管的衣裳,就有些意思了。”

“还有吗?”

“还有,秦姑姑说的柳如月的身世很惹人同情,可却似乎……有点奇怪。”

听着这话,夜晟泽眼神玩味的对上洛白的眸子,“我瞧着你听了她们讲的故事,一脸的动容同情之色,怎么,难不成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不全信。”

洛白也是孤身一人来的燕京城,这一路上,她遇见的事不少,碰到的危险也不少。

柳如月貌美如花,一介弱质女流,在路上遭遇些麻烦,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她的故事未免渲染的太过了。而且,有很多地方,似乎很矛盾。

若说柳如月被婆子卷走盘缠之前,被欺负、被卖掉之前,还天真柔弱,可之后呢?能辗转从乡下逃出来,还在没有银子的情况下一路到了燕京城,这可不一般。能如此奔波,除了天降好运,有贵人相扶之外,那剩下的靠什么?本事、手段,以及心中的韧劲儿。

怎么看,柳如月都不是个会轻易认命的人。

只因为认亲不成,没有银子,就走投无路,继而进了醉红楼,当了花魁……不是不可能,只是洛白觉得,柳如月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毕竟,她在没有银子的情况下,也能一路到燕京城,不是吗?

可柳如月却选择了进醉红楼。

明知道这是风月之所,也知道进来将面对什么,那已经认命的她,怎么会又不愿接客?若说是清高清纯,生性使然,而之前是因为生计所迫,是迫不得已,那有了银子之后呢?即便她不愿委身那些贪恋她美色的达官显贵,那她自己拿银子赎身,应该也不是难事吧?她何苦要在这拿着“不愿接客”的幌子拖着,留在醉红楼里?

这似乎也挺矛盾的。

心里仿佛有千千结,全是死疙瘩,各个难解。

洛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看向那副画,“世子爷,你觉不觉得,这幅画也怪怪的?小桃说,这是柳如月自己画的……她,会吗?”

若秦姑姑和小桃说的都是真的,有过那样遭遇,又不想身上沾染太多风尘气的女人,会为自己画一幅这样衣衫半退,双目含情的勾人画像吗?那含情脉脉、风情万种的模样,分明是面对心爱之人才该有的样子,可小桃说她根本没有倾慕之人,更不信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这不也怪怪的?

听着洛白的话,夜晟泽轻轻一笑,“这画是不对,你发现没,这画上少了东西?”

“少了东西?”

洛白心中疑惑,她定睛细看,半晌过后才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