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水漾

疑点太多,这些谜团,一时半刻根本解不开。

夜晟泽也不强求,他挑眉看了看洛白,“赶紧吃,多吃点,吃完了咱们去醉红楼。”

“想不到世子爷还有点人性。”

“洛洛,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微微倾身,往洛白这边靠了靠,夜晟泽唇角微扬,“我虽不是一个生性风流的人,可怜香惜玉倒是真的。你为我奔波一夜,连口热乎的东西都没吃上,你觉得我会那么心狠,继续压榨你吗?”

“为什么不会?”

换了双干净的筷子,洛白缓缓侧头,对上夜晟泽的桃花眼。

“你们这种富贵公子,哪知人间疾苦?在你们的眼里,人不就是用来为自己服务的?除了那些风情万种暖床暖榻的,其余的便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直到把他们身上的每一滴价值都压榨到极致,以供自己舒适享乐,这不是常有的事?”

夜晟泽并不否认,如今这年月,人分三六九等,当主子的驱使奴才,甚至拿捏着他们的性命,这是常态。

洛白说的是事实。

只不过,人不能一概而论,“洛洛,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尤其是对美人,我……”

“世子爷,省省吧。”

顺手夹了一箸菜,粗鲁的塞进夜晟泽的碗里,洛白压根就不想听他那堆胡言乱语的风流论。要不是还不够熟,且她还有求于夜晟泽,她或许会直接把菜塞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这男人,十分的风流戏,有八分都在嘴上,也是一绝。

……

醉红楼。

洛白吃好了之后,便跟着夜晟泽一起去了醉红楼。

彼时,王路已经带着人手,在醉红楼外等着了。夜晟泽桃花眼微弯,眼神暧昧的在王路身上打量,“王管家,你这岁数还逛青楼,身子吃得消吗?”

“世子爷说笑了,老奴只是听王爷吩咐,过来帮帮世子爷。”

“帮我?还是帮着老头子盯着我?”

夜晟泽看得通透,说话更是一针见血,话音落下,也不再理会王路,他直接带着洛白进了醉红楼。

秦楼楚馆白日里本就比不得晚上热闹,再加上柳如月死了,醉红楼今日便直接歇了业。夜晟泽和洛白进来的时候,一楼大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夜晟泽对这里倒是熟悉,他带着洛白上了三楼,奔着柳如月的房间去。

柳如月的房间在三楼的最西边,门口挂着一块红木花牌,上刻西楼月。

房门大开着,有个小丫鬟正在里面收拾。

洛白顺手敲了敲门,小丫鬟听到动静回身,并没有见过洛白,她乍然瞧着洛白一个女子出现在青楼,不免有些诧异。不过,当看到夜晟泽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变了,似乎有点愤怒,也有点恐惧。

也难怪,昨夜夜晟泽和柳如月一同上的画舫,柳如月死状可怖,而夜晟泽不但完好无损,甚至连嫌疑也都解除了,大摇大摆的出了京兆府大牢。

任凭是谁,乍然瞧着,都不免唏嘘。

洛白缓步进房,“我是洛白,是来帮着京兆府查柳姑娘的案子的,你这是在帮她收拾东西?”

小丫鬟听着洛白的话,眼泪顺着眼角便流了下来。

“是,如月姐突然就去了,秦姑姑说她在京中也没有亲人,临到最后,说不准只一张草席子裹着,就扔进乱葬岗了,也太惨了。醉红楼虽说是风尘之所,可我们同吃同住的,也跟一家人一样,我们总得送如月姐最后一程。

秦姑姑挂了歇业的牌子,她带着人去准备棺木,打点入葬的事了。她临出门前,让我把如月姐的衣裳、首饰都从箱子里拿出来,用包袱包好,她还说等如月姐下葬的时候,这些东西要作为陪葬,一起封棺,都给如月姐带上。如月姐长得好,也爱美,有了这些东西傍身,黄泉路上,她也不至于太狼狈。”

这秦姑姑就是醉红楼的老鸨,只不过,她不喜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只让人叫她姑姑。

洛白听着小丫鬟的话,心底多少有些动容。

有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实际上,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想过这样的生活?做这样的营生?他们只是报团取暖的可怜人而已,若论情意,未必就比旁人差。

心里想着,洛白拿出一方素帕,递给小丫鬟。

“擦擦眼泪吧。”

“谢谢小姐,”小丫鬟接过帕子,胡乱的擦擦脸,这才道,“小姐,你是来调查如月姐死因的吗?有线索吗?能抓到凶手吗?如月姐死的太惨了,你一定要找到凶手,给如月姐报仇。”

说着,小丫鬟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夜晟泽一眼,略带薄雾的眼里,尽是意味深长。

夜晟泽上前,脸色冰冷,“小桃,你想什么呢?”

“回世子爷,没……没什么……”

小桃一边断断续续的应着,一边后退两步,拉开和夜晟泽的距离。那样子,就跟夜晟泽是洪水猛兽似的,她避之不及。

洛白不由的瞧了夜晟泽一眼,他故作风流这么久,大约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呢。

心里想着,洛白的目光在房内环视。

“小桃是吗?你是平日里照顾柳姑娘的吗?能跟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闻言,小桃也不瞒着,“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进了醉红楼,在后院灶房打杂。半年前,如月姐来了醉红楼,有一次我被灶房里的婆子刁难,还挨了打,被如月姐瞧见了,她就把我带在身边,让我伺候她。如月姐性子和善,起初的时候,我做事不利索,总出错,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可她从没怨过我,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

“柳姑娘性子和善,那应该不曾与人结怨吧?”

洛白淡淡的询问着,同时,她的手也轻轻的翻看着小桃还未来得及收拾完的那箱衣物。

柳如月是花魁,亦是醉红楼的摇钱树,她的吃穿用度大约都是最好的,一堆的衣裳,从用料到款式,都精致华美,价值不菲。不过,在箱子最底层的位置,有一套颜色素白的,那衣裳在一堆色彩明艳的衣物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洛白顺手将衣裳拿出来,只一眼,她的眉头便紧紧的蹙了起来。

夜晟泽也瞧见了。

洛白从柳如月衣物中拿出来的那件,分明是一套男装,颜色素净,用料却不错。

柳如月身在醉红楼这种地方,按说她房里有一两件恩客替换下来的衣裳,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这衣裳被压在箱底,妥帖保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小桃倒是没发现洛白和夜晟泽的异样。

完全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小桃只认真思量,而后回应洛白的问题。

“如月姐性子好,自从来了醉红楼之后,从没跟人红过脸。我听秦姑姑说,其他的花楼里,当花魁的总招人妒忌,可是如月姐却不一样,她从来都不张扬,也会照顾其他人,醉红楼的人跟她关系都很好。至于那些客人,如月姐也都小心侍候着,从没与人结过怨。”

放下手中的衣裳,全当什么都不曾发现,洛白回头看向小桃,声音微微低了些。

“留宿的客人多吗?有与柳姑娘关系很亲密的吗?”

“不多。”

小桃抬头看了看夜晟泽,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继续。

“如月姐根本不喜欢醉红楼的日子,她也不喜欢接客,尤其是那些明明粗鲁急色,却还要故作风雅的人,她是最不喜欢的。再加上世子爷常来,多要与如月姐谈诗论画到半夜,所以如月姐就让秦姑姑借着世子爷恩宠的名头,把价格往上抬了几倍。那些客人虽然富贵,可这么花银子也肉疼,所以这三四个月以来,几乎没有人在如月姐这留宿过,更别说关系亲密了。”

虽说这事不合规矩,可是,秦姑姑倒也不是个不讲人情的人。

更何况,柳如月虽然不留客过夜,可是却依旧能帮醉红楼赚得盆满钵满,秦姑姑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洛白听着这话,微微凝眉,“那柳姑娘有特别欣赏的人吗?”

“应该没有吧?”小桃思量半晌,才轻声继续,“我一直在如月姐身边伺候,从没听说过她欣赏谁、倾慕谁。她倒是常念叨说,这世上最好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会混迹青楼消遣的,哪有什么一心人?她说,这风流场上的甜言蜜语,多半都是骗人的鬼话,没有一句是可信的。她还一再的叮嘱我,不要被人随意说两句好话就哄骗了呢。”

要是柳如月的心里,有欣赏倾慕的人,大约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的吧?

洛白心里正思量着,就听夜晟泽轻咳了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桃这话,简直就像是在打夜晟泽的脸。虽然他带了风流纨绔的面具,对别人的评价并不多在意,可这么面对面的,到底有些尴尬。

洛白在心里偷笑,她忙转了话题。

“小桃,我听人说柳姑娘善舞,那乐器呢,她喜欢什么?还有,她有没有特别钟爱的物件?比如玉钗金簪,玉佩摆件,亦或者是宫灯风铃,书法字画什么的。”

洛白本意是想不着痕迹的询问风铃,可答案却让她有些意外。

“有的。”

几乎是在洛白话音落下的瞬间,小桃就给了她回应。之后,小桃忙领着她到窗边的桌上,从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副画。

对上洛白疑惑的眸子,小桃忙轻声解释。

“如月姐善舞,乐器也是样样精通,可其实她并不爱这些。若非要上场,亦或者是陪客,她是从不愿碰那些乐器,也从不愿意跳舞的。至于玉钗金簪玉佩这些,她倒是也有,那都是客人送的,亦或者是秦姑姑为她从金玉楼定制的,都价值不菲。可如月姐也只当那些是金银俗物,算不上喜欢,随意打赏人也是有的。她唯一喜欢珍爱的,或许就是这幅画了,我曾碰巧看过一次,很漂亮的。”

一边说着,小桃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画打开。

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她衣衫半褪,香肩如雪,微微回眸,精致的容颜上笑意浅浅,一双眼眸里,宛若有春水浮动,仿佛能荡进人的心里。

洛白虽是女人,可瞧着画中的女子,也觉得勾人心魂。

“这是……柳姑娘?”

洛白验看过柳如月的尸体,只是,那面目全非的样子,哪有画上的半分影子?倒是画舫屏风上翩翩起舞的女子,与之有几分相似。

但是,明显这幅画上的样子,要更动人许多。

小桃点头,“是啊,这是如月姐,这幅画还是她自己画的呢。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画,因为她最美的样子,都在画上。”

“最美的样子……”

低声呢喃着,洛白的目光不由的又在画上徘徊了一圈。

她承认,画上的柳如月很美,可是,这样的画,若是出自心爱的男子之手,倒是合情合理。可出自柳如月自己的手……

说不出为何,洛白总觉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