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云深

想到柳如月之死的诸多蹊跷,洛白也了继续吃东西的心思,她放下筷子看向夜晟泽。

“我剖验了柳如月的尸体,她没有中毒的症状,无醉酒,手脚无束缚伤痕,身上不存在其他外伤,是被烧死的无疑。画舫和小船内很干净,我仔细查验过,除了在大堂上所说的找到的东西外,几乎没有其余的痕迹。”

夜晟泽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这么看来,能够做的这么干净利落,凶手当是个老手。”

洛白也认同这一点,一般人没这个能力,做不到这么缜密。

夜晟泽轻呼了一口气,随即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线索不多,但疑点不少,”洛白点头,她拿着筷子蘸着茶水,在桌上描画,“其一,就是柳如月的死状,我经过剖验,可以确认她在死前是有跳湖自救能力的。可是,她却翩翩起舞,直至烧死,这本身就很奇怪。王管家跟着我剖验尸体的时候,就曾说过是否是鬼邪作祟?刚刚在楼下,也听到了类似言语,我估计很多不明所以的百姓,大约都是这么想的。”

“这世间行走的恶鬼,都是长着禽兽之心的人。”

什么鬼神?他可不信。

洛雪赞同夜晟泽这种态度,她缓缓继续,“其二,我问过王管家,他说画舫到沁芳湖中心后,船工和侍婢就会乘小船离开,画舫外也就再没其他的小船了。那事发时,你乘的那条小船是从哪来的,就值得深思了。”

“凶手的?”

“如果船是凶手划来的,那他是如何离开的?王管家找人探问过当时的情况,柳如月死时,小船距离画舫不远,可距离岸边却不近,不存在凶手划小船带着你回到岸边,再任由小船飘回到湖中的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会洑水,而且是个高手。”

洛白说的有道理,而且是极有可能的情况。

只是,夜晟泽听到这种可能,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当夜沁芳湖畔有灯会,沁芳湖两岸的人都不少,一个洑过水,浑身湿漉漉的人,当在哪藏身上岸,才不易被察觉?”

纵然当时人们的目光,都被柳如月奇怪的死状吸引了,这么一个人,也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这就得劳烦世子爷找人查了。”

“嗯。”

夜天晟淡淡的应着,没有多言语。

洛白微微一笑,“世子爷在让人沿湖查上岸地点的时候,也顺带着查一查哪里有藏船的痕迹。我查验时发现,突然出现的这条小船,外沿船板上有不少的水草,而内里却是簇新的,这就说明这船在水中时日已久,却不曾用过。我想,这小船能出现的悄无声息,绝对不是巧合。或许在出事之前,这小船就藏在沁芳湖的某个角落。”

如果能找到藏船的地点,那他们就可以更进一步的搜查线索,甚至是找寻买船的人,再进行追踪。

这也是一个方向。

跟高手博弈,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放弃。

明白洛白的意思,夜晟泽点头,“这件事交给我,我安排人去查,你继续。”

知道不论是永亲王府,还是夜晟泽自己的手里都有人手,洛白也不为这些事担心。她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夜晟泽瞧着她优雅的动作,比之大家闺秀有过之而无及,他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优雅的女子,能够面不改色的剖尸查验。

倒是有些意思。

夜晟泽思量神游的瞬间,洛白已经放下了茶盏,轻声继续了。

“其三,也就是世子爷所说的,我说谎的部分。刮痕和黄金丝,这不是作案时遗留的罪证,而是凶手刻意做出来,让我们去发现的。为的,或许就是将你从柳如月之死中择出来,包括把你带到小船上,可能也是不想你被那把火波及,以防万一。但是,凶手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个女人,而她为我做这些,就是因为垂涎我的美色?”

“世子爷,你的脸已经很好看了,没必要再贴金修饰。”

白了夜晟泽一眼,洛白轻哼。

“若对方真的对你芳心暗许,怕你牵连其中,那她就不会选择在你和柳如月同在画舫的时候动手。醉红楼是燕京城里最大的青楼,柳如月的美貌和舞蹈,又是各楼花魁之冠,她的恩客可不只世子爷你一个,能上这画舫对她动手的机会,也不只昨夜。这也是我要说的其四,为何偏偏是昨夜?”

沁芳湖畔玉街灯会,来往的人太多了,在那么多双眼眸的注视下,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甚至被人当场擒获。

凶手为何要冒险,在八月十五之夜行凶?

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洛白想不通,夜晟泽也想不通,不过,夜晟泽倒是发现洛白的话中,有一点奇怪,“你刚刚说的是,刮痕和黄金丝是凶手留下的,那两心壶呢?”

“世子爷自诩俊朗风流冠绝京华,不过,对此我深表遗憾。”

洛白一边说着,一边用沾着茶水的筷子,轻轻的在桌上写了个“五”。

“这正是我要说的其五,这两心壶不是凶手安排的,而是柳如月安排的。或许从一上画舫开始,柳如月就想把你迷晕了。至于理由……”洛白摇摇头,“暂时想不出来。”

“你是说,柳如月?”

夜晟泽的桃花眼眯的更紧了些,他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

画舫上的酒菜,全都是上画舫之前,柳如月安排人准备的,这两心壶的酒水,也是她着人安排的。若说柳如月不知两心壶的猫腻,那他和柳如月喝的,必然是同一种酒,要么都是清醒的,要么都是昏迷的,不会有一昏一醒的状态。这在洛白的剖验中,也得到了验证。

所以,洛白说的是对的,两心壶中的药柳如月是知情的。

可为什么呢?

细细回想这些时日跟柳如月的交往,夜晟泽自认不曾得罪过她。柳如月虽然流落风尘,可身上却没有多少风尘气,她看事通透,饱读诗书,能文擅画,也算得上是个才女。他和柳如月相处,多半都是谈诗论画,不曾有过龃龉,他也不曾侵犯染指过她。

按说,柳如月没有对他动手的理由才对。

眉头紧蹙,夜晟泽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盏,他有种越来越看不透的感觉,这事到处都透着古怪,迷雾重重。

将夜晟泽的模样看在眼里,洛白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世子爷也想不出柳如月对你下药的理由,那么,接下来这个问题,怕是更难想了。”

“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其六,之前我说了,两心壶柳如月知情,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你晕倒过后,凶手是何时把你弄上船的,而当时柳如月在做什么?”

听着这话,夜晟泽摩挲着茶盏的手陡然顿了顿。

不用洛白细讲,他也能顿悟一二。

柳如月胃液里残存的酒渍,没有迷药的成分,也就是说,柳如月全程都是清醒的。这也就意味着,柳如月在死前,一定亲眼目睹了他被凶手从画舫带上小船的全过程。

当夜玉街灯会,沁芳湖畔人来人往,哪怕画舫在湖中心,距离岸边较远,可是一旦柳如月身上起火,势必会吸引人的关注,那之后画舫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人看到。若是柳如月身上起火后,凶手才带着他去小船,那绒结、屏风,以及刮痕、黄金丝,这些凶手根本没有时间去布置,时间太短,风险也太大。

相较之下,凶手在放火烧柳如月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才更合理。

当时柳如月在做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一直到死,不曾挣扎,不曾呼喊,不曾自救……她若是与凶手合谋的,那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倒是说得通。可若是那样的话,所有一切应该是针对他的才对,凶手为何会转头烧死柳如月,还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这就成了一个谜团,里面处处都是矛盾。

越是细想,这事就越古怪,哪哪似乎都不太对劲儿。

夜晟泽深陷其中,更觉得荒唐。他带着风流纨绔的面具,执掌龙霄卫,自来都只有他暗中探查别人秘密,剖析诡诈险恶的份儿。如今,他倒是成了别人棋盘中的棋子,被算计利用,竟然毫无觉察。

这些年,他也是白干了。

抿着唇,夜晟泽眼中阴云密布,仿佛顷刻间,就能有倾盆骤雨倾泻而落一般。

洛白瞧见了,却也不说破,她端着茶盏慢慢喝茶。一直到夜晟泽的脸色稍稍缓和,她才轻声开口,“还有一件事,是我想问世子爷的,也或许它就是疑点七。”

“说。”

“世子爷,画舫外是挂绘美人图的八角宫灯,还是挂其他的东西?”

“其他东西是指什么?”夜晟泽挑眉,也没等洛白回应,他便继续道,“醉红楼的画舫,是用来春宵一度的,绘美人图的八角宫灯最常见。而且,醉红楼有个规矩,那画舫谁来接客,谁就是画舫之主。入夜之前,画舫外的美人灯,会替换成接客女子的专用灯,上绘她的美人像,各不相同。这也算是醉红楼的一大特色,包括画舫内的美人屏风,也是一人一样的。柳如月善舞,昨夜里,画舫内的屏风,以及四角的美人灯,都是柳如月起舞时的画像。”

洛白听着,眼神不由的亮了亮,“世子爷确定?昨夜只有宫灯?没有其他的东西?比如……风铃?”

“风铃?”

呢喃了一声,夜晟泽沉着脸,微微摇头。

“青楼的画舫外,很少挂风铃。一来,湖上风起,那声音吵人,没有恩客喜欢。二来,风铃虽有思念之意,可一般时候,它还是多出现在佛寺中,寓意着佛音清雅,能洗涤人间污浊,净化人心,便于修行。佛家人也将风铃的清音,作为一种警醒。别管是哪种含义,总归跟醉生梦死春宵之夜不搭,秦楼楚馆里的人,哪会挂那玩意扫兴?”

夜晟泽说的这些道理,洛白都懂,可正因为她懂,她心里才更疑惑。

依照夜晟泽所言,那风铃的确不是一早就挂在画舫东南角的,夜晟泽昏迷之前,也没有见过。那这风铃是谁挂上去的?柳如月?还是凶手?目的呢?

怎么看,用风铃替换一个美人灯,在这一场凶杀中,都是多余的一环。

这不是很奇怪?